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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_施定柔【完结】(23)

  “不幸的很,这个郭倾葵是那个郭倾竹的胞弟。”

  那是一个江湖上人尽皆知的故事。

  沈碧山的夫人陈静清原是郭倾葵的祖父郭象先的恋人,因父母之命嫁入沈家,为之生儿育女几十年。而郭象先为这一桩qíng事心毁神伤,终身不娶。只在最心灰意冷之时收养了一个弃儿。这弃儿便是郭启禅。

  五十年过去,两位六、七十岁高龄的老人忽然在一个意外的场合重逢。当夜,陈静清便做了件让人瞠目结舌、哭笑不得的事qíng:一个六十七岁儿孙满堂的小脚老太太,竟和五十年不见的初恋qíng人连夜私奔。

  当时铁箫先生沈碧山在江湖的地位如日中天,沈家的三个儿子也是后起之秀。郭象先则师从西北铁环门以八卦剑著称的“通臂神猿”陆玄鹰。在江湖上虽没有沈家人多势大,却也是名门正派。两位老人连夜逃走,只在一家客栈里住了两日,便被怒气冲天的沈碧山父子逮了个正着。陈静清对沈碧山破口大骂,声称坚决不回沈家,郭象先亦不让半步。盛怒之下,沈家群起而攻之,两位老人明知不敌,竟当着众人之面相互拥抱,双双自刎。围捕的人中还有给沈家通风报信的武林好友。据称当时的场面让沈家羞rǔ不堪,颜面扫地。两人的尸体却紧紧地搂在一处,任旁人如何用力也拉之不开。沈碧山又羞又怒,一阵乱刀,将他们剁成ròu酱,让野狗分食。

  此事传到郭启禅的耳中,两家后代的冤仇就此结下。郭启禅辞别妻子,隐姓埋名,处心积虑地为父报仇,三年后的某日潜入沈府,一夜割掉了沈碧山及其长子的脑袋,将头颅吊在沈家的大门上。

  葬完父兄,沈家老二沈泰刚在祠堂内割指立誓,一定要血债血偿,不将郭启禅挫骨扬灰,誓不为人。可是他花了整整十年的功夫才找到远避深山的郭氏一家,偏偏郭启禅早已预料到一切,早早便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分头藏匿。沈泰率众赶到时,只抓到了郭氏夫妇,将他们当场杀死。又四处搜索郭家二子的下落。

  数十年之后,长子郭倾竹杀掉沈泰的长子沈挥禅。郭倾竹投师“太玄门”,是当年海南神剑苦雨大师的独传弟子,如今则是西北三路的第一杀手。此人非但剑术极高,且行踪诡秘,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胆寒。

  “那么,昨天追杀你的人,是沈家雇来的?”她继续问。

  “多半是,”郭倾葵苦笑,“看来我的命越来越值钱了。若不是当年被我父亲的一个手下隐姓埋名收养成人,又在江湖上辗转躲避了十几年,只怕早已成了沈家的刀下亡魂。”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子忻一眼,心中充满歉意。

  那天夜里他走得匆忙,没有和子忻道别。在以后的十几逃窜生涯,更是不曾与他联系。

  他还记得那一夜他在熟睡中被人叫醒的qíng景。一睁开眼他就看见养母紧绷的面孔和恐惧的目光,她低声安慰了他一句,匆忙给他套上外套,然后不停地哄着仙儿安静。来不及收拾东西,全家人只拿着一个包袱就乘着马车扬尘而去。

  赶车的是一位高大yīn沉的陌生人,双唇紧闭,在路上很少说话。还没走出那个小镇他们就遇到了沈家的伏击。全家人弃马钻入深山,东躲西藏。他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伏在深糙之中。好几次追捕的马队从面前走过,马尾匆匆,扫过他的脸颊;火把高燃,余灰dàng进他的眼眸。

  仙儿开始就坐不住,渐渐地变得更加烦躁。她不断地扭着身子,用脚猛踢地上的石块,想要挣脱母亲的手。他则在一旁帮助用力捂住她的嘴。她生气了,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牙印至今还留在手背上。他吃痛松开手,趁着当儿,仙儿飞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哥哥坏!哥哥坏!”

  他想冲出去将她拉回来,一只手铁钳般的将他死死拽住。他回过头去,看见养父拿着把利斧,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身后,目光残忍而悲伤。

  他们在一个滴水的山dòng里躲了整整一晚,次日方找到仙儿的尸体。——她死得十分痛苦,两只利箭穿腹而过,却未及时致命。她挣扎良久,直至鲜血流尽。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那个赶车的人是他的大哥,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全靠大哥一个人与沈家孤军奋战他才顺利地活了下来,他对大哥保持着深刻的敬畏。他们之间并不怎么亲近,实际也很少相见。有时候,大哥会突然出现在他经过的某个路口,短短jiāo谈几句就消失了。在他脑海里萦绕的,始终是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痕,和他身负长剑,双手拢进袖中,漠然望着远方的样子。

  “你是郭家唯一的血脉。”有一天他忽然道。

  “难道你不是?”

  “不再是了。”

  回忆刹那袭来,yīn影般掠过他的面容,苏风沂很快觉察到他的心不在焉。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从郭倾葵口里掏话,她殷勤地给他斟酒,兴致勃勃地又要发问,子忻忽然道:“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蓦地耳根发红,向他盈盈一笑:“涂了些药,肿已经消了。”

  子忻双眼一眨也不眨:“我问的不是你。”

  她这才发现郭倾葵的腿上也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淡红色的血迹隐约可见。

  “不碍事不碍事,”郭倾葵连忙打圆场,“一点轻伤。苏姑娘你吃过早饭了么?这里的豆浆油条甚佳,我叫小二端些上来?”

  “不必了,”苏风沂道,“我吃不下。”

  “哦?怎么啦?”

  “我觉得有些恶心。”说罢,恶狠狠地盯了子忻一眼。

  子忻淡笑,继续气她:“别忘了你还欠我十五两银子,最好快些挣回来还我。”

  话音未落,眼前扬起一团黑雾,苏风沂长发一甩,气呼呼地冲出门外。步子太急,差点给门槛绊倒。

  望着她的背影,郭倾葵笑道:“何苦将人家气走?”

  “她要能气得走就好了。”

  “注意风度,老弟。”

  “我没风度。”

  男人们大都认为自己很了解女人,而女人们大都认为自己很不了解男人,甚至希望他们永远神秘。

  苏风沂却并不是这样。她对子忻这个人充满了求知yù,除了喜欢他之外,还不自觉地把他当作了一件来历不明的商代铜器。她深知自己这种探头探脑的习惯触犯了子忻,并让他十分恼火,却锲而不舍地坚持着。

  所以虽然荷包里明明有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她却绝不肯jiāo出来。

  如果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欠账就成了一种关系。

  无论子忻说什么都无法将她气倒,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容易伤心的女人。

  充足的睡眠加上一顿丰盛的早餐,她感到jīng力充沛,充满斗志。便跑回荣记古货站了两个时辰的柜台。其间她连做了几笔生意,十分顺利。又将一枚带着huáng沁的汉玉扳指说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以不可思议的高价卖给了一位服色鲜丽的花花公子。末了还向他承认自己是个新手,老实,不会做生意。

  花花公子显然没有讲价的习惯,一直含笑地看着她,默默地听她从商代古玉一直讲到唐代陶瓷,又从西汉佛像讲到敦煌石窟。最后,柔声叹道:“姑娘博学高才,竟在这小店里当差,当真是委曲了。”

  说罢,接过斑指,掏出手绢细细地擦了一下,戴在食指之中左看右看,然后道:“那就六百两银子罢。麻烦姑娘记个帐。”

  “抱歉,小本生意,现金jiāo易。”

  “姑娘大约是新来的。我来这里买东西,向来都是记账,只在年终结算——”

  话还未落,苏风沂一把抓住他的手,“刷”地一下将班指从食指上捋下来,放回锦盒。然后双眼一抬,目光炯炯,一副格外提防的样子。

  那人并不介意,温和地叹了一声,耐心解释:“因为这是我的店。”

  眼角的余光扫过他的肩头,她看见荣老板从门外匆匆进来,人还未到,已满脸堆笑:“二公子什么时候有空来逛?”

  她面不改色一股脑地将锦盒塞到那人手中:“东西拿好,我有事先出去了。”说罢,赶紧溜掉。

  街上阳光灿烂,苏风沂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买了几件衣裳,想起自己没有胭脂,便随脚踱入一家叫作“紫锦记”的胭脂铺。

  柜台上空无一人,却有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喝茶。

  那女人至多二十出头,穿着件发着幽幽蓝光的罗袍,犀簪斜cha,姿容绝美,双眸如雾,眼神之中有一股倨傲凌厉之色。

  她的肌肤本已够柔滑细腻,偏还化着一脸淡妆。十指纤纤,浓浓地染着凤仙花汁。细如葱管的中指上松脱脱地戴一枚玉戒,当中沁着几缕血纹。

  苏风沂先以为她就是这个店的老板娘,刚要说话,忽从柜台的小门内走出一个伙计,向自己做了一个“请稍等”的手势,却快步走到女子的座旁,躬身陪笑说道:“劳姑娘久等。小的又去细找了一遭儿,原以为老板会留下一箱存货,不想这新进的‘夜容膏’不到两日就卖个jīng光,莫说一箱,连半盒也没留下。真真抱歉得很。”

  那女子哼了一声,也不拿眼瞧他:“夜容膏倒罢了,八白粉你们居然也没有。我看这紫锦记还不如街面上的地摊里货多,要着gān什么,不如拆掉。”

  她的声音柔软入骨,带着一丝慵懒,让人听了,一千个喜欢。可是说出来话却横得要命,半点也不饶人。

  苏风沂心想,这女人白若梨花,就算不施粉黛,也足称天然美艳。却不料她仍嫌不够,还要用八白粉,实乃太过。不禁笑着cha口:“这位姐姐,依我说,八白粉倒罢了。那里面的丁香、白附倒也是好东西。只是又添上一味僵蚕,做了面药固然润肤,洗去的时候却大为麻烦。且不说那方子原本是用酸醋来调的,不免有一股子醋味。倒不如万花楼才出的‘玉女桃花粉’好用。”

  那女子眸子一亮,笑道:“你这姑娘倒像是个内行,你且说说,那玉女桃花粉,有甚好处?”

  苏风沂一骨碌坐到她身边,道:“那粉是仲chūn收的桃花yīngān研末而成。用乌jī膏调了涂面,不光可以作粉,还有脂胭之效,岂不是一物两用?”

  女子喜道:“听起来就好,却不知这里有没有卖的。”

  小二忙道:“有,有,有,当然有。这是今年的新款,叫玉女桃花膏。涂面时连乌jī膏也可省去,一盒七式,七种颜色,杏红、桃红、银红、粉红、退红、玫瑰紫、茄花紫。就是较贵,二十一两银子一盒。不过也可以分开来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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