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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_施定柔【完结】(3)

  “我没欺负过你姐姐!”

  “抵赖是不是?”他使劲拧他的手,男孩子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也不肯示弱,道:“我没抵赖!”

  “刚刚是不是你向我姐姐扔雪球?”

  “什么雪球?我刚出来。”

  “你刚出来怎么会被我压在地上?”

  “我也不知道。我看见有人打架就过来了。”

  “你过来gān什么?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知道你们在gān什么,我只是喜欢打架而已。”男孩子道。

  刘骏一听,哭笑不得,连忙放开他:“那我刚才岂不是白揍了你一顿?”

  男孩还在不停地流着鼻血,便从怀里掏出手绢将鼻子捂住。

  “你的眼睛也肿了。”刘骏道。

  “过几天就会好的。”男孩子道。

  “对不起,你若早些告诉我,我也不会打你的。”

  “不要紧。我不是也把你的手咬破了?下次若还有架打,记得叫上我。”

  那男孩子虽又瘦又小,却是肤色白皙,模样清秀,全身都裹在一件白色的狐袍子里。

  “我是新来的。”刘骏道。

  “哦。”

  “我叫刘骏。”

  “我叫慕容子忻。”

  “你的名字为什么那么长?”

  “不知道,你就叫我子忻好了。你从哪里来?”

  “我……我从乡下来,是乡下人。”

  子忻觉得这句话很奇怪,道:“这里就是乡下。”

  “我是说,我是山里人。”他更正了一下。

  “我也是山里人,这里的山很多的。”他接着又问,“你明天去不去家塾?”

  “爹爹说要我去,不如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子忻点点头,停顿片刻,忽然问道:“你识字么?”

  “不识。”

  “我也不识。”他开始咬指甲。

  刘骏问道:“你为什么还咬指甲?”

  “我天生就喜欢咬。”

  “起来罢,别老坐在雪地里。”他道。

  男孩子双手在雪地里一阵乱摸,摸出一对拐杖,慢吞吞的爬了起来。

  “你的腿怎么了?”

  “我走路不是很方便。”好像曾有一千个人问过同样的问题,男孩子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态。

  “我来扶你一下吧?”

  “不用。”

  “下回若有人敢欺负你,只管来找我,我帮你打架。”看着男孩子一脸青紫,堵在鼻上的手绢又是一团殷红,走起路来更是瘸得厉害,他颇感内疚。

  “没人欺负我,”慕容子忻道,“我很少出门。”

  “那我去找我姐姐了。”

  “再见。”男孩道。

  第二章潜斋岁月

  学堂就设在西廊不远处的“潜龙斋”中。迎面一排朱红亮漆的槅扇门,长窗上镂着十字葵花的图案,框格间嵌着磨光的贝壳,给一缕冬阳照得闪闪发亮。从廊上空窗望去,中庭上疏疏朗朗几株挂雪的梧桐在寒风中挺立着,远处是曲曲一弯湖畔。这去处刘骏当然不曾来过,子忻看上去也不甚熟悉。

  走入空空落落的一个斋堂,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来。刘骏从布袋里掏出笔墨,齐齐整整地摆在桌上。子忻静悄悄地坐在一旁,桌前一无所有。几个男孩子在中庭嬉闹,听得一位长袍老翁缓缓地从院门口走来,咳嗽了一声,便一窝蜂地拥进堂内,各自找着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

  黎先生踱入斋内,笔直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捋了捋山羊胡须,闭目养神,待得人声安静下来方缓缓睁开眼,道:“人都来齐了么?”

  “齐了。”一个男孩答道。

  “第一堂课,不忙识字,先讲规矩。大凡入学读书,先学修身次学治心。先要懂得事亲接物,然后方可穷理尽xing。这一点,你们可明白?”

  座上一群孩子齐道:“明白!”

  黎先生点点头,接着道:“为人先要身体端整。衣服鞋袜,要时时收拾gān净。男子有三紧:已冠要戴头巾、未冠要总髻——不能披头散发,这是头紧。腰带要扎好,不得松散,这是腰紧;鞋袜要系牢,不得拖沓,这是脚紧。总之,衣冠不得宽慢。宽慢则身体放肆不端严,不端严则易为人所轻贱。”

  这一番话说罢,座下顿时一阵哄乱,扎头发的、系鞋袜的、扯腰带的皆而有之。

  黎先生面无表qíng地扫了一眼面前东倒西歪、手忙脚乱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又道:“为人子弟,说话常要低声下气,语言详缓,不可高言喧哗,浮言戏笑。父兄长上有所教导,当垂首聆听,不可妄自议论。长上有过,不可便自分解,姑且隐嘿,事后徐徐细禀。朋友之间也亦当如此。”

  刘骏悄悄地问道:“什么叫‘隐嘿’?”

  子忻道:“就是闭口不说。”

  “凡行步,须得端正,要笼袖徐行,不可以疾走跳踯。若是父母长上招唤,则应疾走而前,不可舒缓。相揖,必折腰;对父亲、长上、朋友必自称名;称呼长上不可以字;有宾客不敢坐于正厅,升降不敢由东阶,上下马不敢当厅,凡事不敢自拟于其父。”

  “……伺长者侧,必正言拱手,据实以对,言不可妄。事长者出行,必居路之右,住必居左。饮食,必轻嚼缓咽,不可闻饮食之声。开门揭帘,要徐徐轻手,不可有震响。……凡如厕,必去上衣;下厕,必浣手。夜行,必以灯烛,无烛则止。夜卧必用枕,勿以寝衣覆首……”

  无穷无尽的规矩喷泉般没完没了地从黎先生的口中涌出来,众学生耐着xing子听了大半个时辰,已沉闷得昏昏yù睡,忽听黎先生道:“这些规矩还只是个开头,我已给每人印了一本小册子,等会儿学散了,每人家去都要用心温习,把我今天讲的规矩背下来。明天我一条一条地问,答不出的,嘿嘿!”众人心中一惊,正惶恐间,桌上的戒尺响了两下,梆梆有声,都吓得一头冷汗,方知学长们给这位黎先生起的“长脸夜叉”的外号当真不虚。

  “现在我们来学作揖。赵清顺,你上来一下。”黎先生站起来,走到堂前,当着众人,认认真真了揖一下,便叫一个学生来学。

  每个人不得不都站起来,伸长手拜佛一般揖着,听他一一指正:“双足要稍宽,这样才能立得稳。弯腰的时候,眼要看着自己的鞋头,威仪方美。往下揖时,膝要直,不得曲了。对位尊之人,得手过膝下,再手随身起。很对,就是这样。……”一抬眼,见一群孩子此起彼伏地揖着,唯有慕容子忻悄然独坐,一动不动,冷眼地看众人,一副万事与已无gān的样子。

  黎先生板着脸,双目威光四she,沉声道:“子忻,你为什么不学?”

  子忻拄着拐杖慢吞吞地站起来,马马虎虎地揖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重来。”黎先生冷冷地道,“如果你面前站着的是皇帝老子,你也这么放肆轻慢么?”

  瞬时间,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十来双眸子直直地盯在他身上。

  他只好又认真地揖了一次,慌张之中弯腰微过,一时头重脚轻,“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原本脸上又青又肿,看上去十分滑稽;这一摔倒,样子愈发可笑。一旁观看的学生有几个顿时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笑甚么笑!如果摔下去的是你们自己的父兄,你们也这么笑么?”

  黎先生大喝一声,众人吓得立时噤声。

  刘骏忙俯身想将子忻搀扶起来,子忻避开他的手,轻声道:“我自己来。”说罢自己慢慢爬起身来,坐回椅上,拂了拂袍子上的灰尘,满脸发青,低头不语。

  剩下的课先讲晨昏定省,如何请安,如何事亲,如何视疾,一直讲到如何研墨,如何握笔,如何写字……他一概没有听见,心中一遍一遍地回dàng着众人的笑声。好不易熬到放学,他默不则声地走回去,一路上不论刘骏如何逗他说话,都不发一言。到了路口,两人分手,他便独自沿着长廊缓行,快到自己屋子的门口,忽然一双冰手捂住他的眼,一个甜蜜蜜的声音从身后道:“这么早就放学了?”

  他停住脚步,道:“放了。”

  “没逃学罢?瞧你,什么也没带,哪里像个上学的样子?”说话人是个大眼睛的女孩子,一头浓发,笑起来眼眸流光,耳垂上两粒紫晶耳环在她的笑声中叮当乱晃。

  他心绪恶劣,懒得说话,那女孩子偏缠着他,道:“你还没告诉我昨天究竟是谁打了你呢?是不是小虎?要不,是小金子?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找他算帐呢?”

  “不是,也没关系。”他又叹了一口气。

  女孩子又道:“你今天为什么老是叹气?是不是上学上得不开心?”

  “没有。”

  “吃饭了么?”

  “不想吃。”他走到屋里,靠在chuáng上。

  “你不理我,我可去玩儿了。”

  “去吧。”

  “我去玩儿,你替我照顾一下唐蘅,好么?”

  他气呼呼地道:“姐,你不要烦我好不好?”

  正说着,只见内屋里冲出来一个扎着冲天小辫的红衣男孩,见了子忻便叫道:“子忻哥哥!子忻哥哥!我想死你啦,你想我不想?”说罢将鞋一脱,爬到chuáng上,便去抱子忻的脖子。

  子悦连忙道:“乖唐蘅,哥哥今天不舒服,你要乖乖地,不惹他生气才好。这屋子反正大,你自己随便玩儿好了,只有一样,可别碰你哥哥的宝贝金鱼。晚上你爹爹就来接你了。”

  唐蘅眨眨眼睛,从chuáng上一跳,跳到子悦的身上,抱着她的脸啧啧啧一阵乱亲,鼻涕唾沫顿时涂了她一脸,他双手攀着她的肩,猴在她身上,细声细气地道:“子悦姐姐好香呀,我跟你出去玩,好不?我一定乖,什么都听你的。真的!”

  “不成不成,姐姐今天可有顶顶重要的事qíng要gān,你去了只会捣乱……还是留在这里好啦!”子悦三下五除二地帮唐蘅穿好鞋子,他一溜烟儿地跑到书房里找图画儿去了。

  门轻轻地掩上时,屋子忽然暗了下来,子忻这才想起早起出门时chuī了灯,唯一点着一个灯笼又被唐蘅拿到里屋去了。一缕阳光从提窗的帘fèng中she进来,孤零零地落在飞罩旁的一只半人多高的花觚上。描金的瓶口顿时溜出一道刺眼的金光。他连忙闭上眼,又想起潜龙斋里那一群男孩子的笑声、黎先生冷酷的嗓音以及自己摔倒时láng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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