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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_施定柔【完结】(35)

  “验明正身了?”他又开始冷嘲热讽。

  “为什么你的腿是冷的?”她轻轻叹道,用力握住他的足踝,好像要将它握暖。

  “从来都是这样。”

  她替他整理好衣裳,又摸了摸膝盖上的伤口,问道:“换药了么?”

  “换了。”

  “痛么?”

  “不痛。”

  终于,她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甜甜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雏jú?”

  子忻微微一怔,道:“什么雏jú?”

  “门上的雏jú,难道不是你放上去的?”

  “不是。”

  她的脸变了。

  有人轻轻敲门。

  打开一看,是唐蘅,苏风沂悄悄松了一口气。

  唐蘅看了看子忻,又看了看苏风沂,一个劲地摇头叹气:“我说过多少遍,打架要有分寸。”

  第十八章青梅竹马

  天顺钱庄。

  陈善刚刚送走一拨客人,见管帐的小田正闲望着窗外发呆,不禁朝他打了两个响指,吩咐道:“小田,把桌上的茶杯收拾gān净,把柜台擦一遍。唔,这墙壁几时变黑了?要买墙纸要买墙纸,谁去买墙纸?”

  这当儿小田赶紧将手中的三个茶杯揣到怀里送到里间去了。钱庄里的人都知道,掌柜最看不惯的事qíng便是手下的人没事闲着。“每年给你们五十两银子的工钱,不是付给你们在这里喝茶、打哈欠、翻眼珠子胡思乱想的。”

  陈善的目光在大厅里扫来扫去,见记帐的小陶正埋头不知在gān什么,便道:“小陶,劳驾你跑一趟,到楼下东街的义祥纸庄买些墙纸回来。”

  “有客人来了。”小陶淡笑。

  客人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怕。

  他的脸上到处是伤疤,有不少已化脓发炎,头上戴着个小帽,无论颜色还是式样都与他高大的身材很不般配。

  他腰骨也不利落,走路颤颤巍巍,一摇一晃,明明只有四十来岁的年纪,却像个八十岁的老头子。

  陈善察颜观色,尽收眼底。当下对小陶使了个眼色,避到内室。

  小陶的脸上堆起了热qíng的笑容:“客官请坐,喝什么茶?花茶、红茶还是香片?”

  那人面无表qíng:“不客气,我来兑银子。”

  “好的好的,客官可有票据在手?”

  他递给他一张纸。

  那纸是坚韧的白麻纸,折成四折。小陶展开一看,见上面写道:

  “凭票会到冯十chūn九九松江银壹万陆仟两整,言定在嘉庆分号见票无利jiāo还不误,此据。辛卯年三月十三日龙城天顺记”

  小陶的笑容不变,却像对付中原最yīn险的骗子那样将会票翻来覆去地检查。将票面上的水印、签名、图章、骑fèng看了又看,最后确信会票不假,才道:“冯先生,请稍等。”走入内室。

  再出来的时候,接待冯十chūn的人换成了掌柜陈善。

  陈善不动声色地指着会票左页上的一行小字,道:“一万六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为可靠起见,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先生。冯先生不会责怪我们过于小心罢?”

  冯十chūn咳嗽了一声,知道是自己相貌可疑,道:“当然不会。”

  “这票页上写着‘此票务要冯十chūn亲收银两,倘途中遗失,别人拾得作为废纸。’请问,先生是冯十chūn本人么?”

  “当然是。”

  “这上面还有一个绿色图章,冯先生大约不清楚,这是总号要求讨保jiāo付的标记。”陈善又道。

  他表示不大明白。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为防他人冒领,冯先生已拟出几个问题事先寄来,要求我们向领款人照单发问。”陈善不紧不慢地道。

  那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请问冯先生表妹的小名是——”

  那人怔了怔,忽然拔腿就跑!

  他跑得倒不快,陈善也懒得去追。

  小陶从内室走出来,道:“掌柜的,要我叫人抓他见官么?”

  “算了。”陈善叹道,“这年头这号人也太多了。”

  那位冒充者一口气跑到江边,躲在一块巨石后大声喘气。

  “大哥,银子领到了么?”在那里等待他的一个灰衣人急切地问道。

  “奶奶的,没有!”

  “其实,就算弄得到这一万多两银子,我们还有很大的亏空,现在只剩下八天的时间了。”

  “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天要绝我,我能若何!”冒充者切齿道。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与其冒领银子,不如把那个银庄抢了。”灰衣人道,“那银库里肯定有十八万两银子。”

  “我没gān过这种事。”

  “大哥,gān吧!八十五条人命全在你一人手上!”

  “你知道十八万两银子有多重么?”

  那人哑口:“我再去找几个兄弟?”

  “算了,别害人家。”

  “大哥!那就咱俩也行!抢多少是多少。”

  “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银刀小蔡么?”那人惨笑,“我的武功已废,就是有心也无力!”

  ……

  在苏风沂的眼里,如果面前是一件青铜器,时间就是魅力;如果是男人,时间则是魅力的敌人。

  不管她承不承认,这是王鹭川得出的结论。苏风沂喜欢陌生而神秘的东西,而青梅竹马的王鹭川让她太过熟悉,熟悉得好像巧妇灶边的一个盐罐,虽然天天就在手边,也视而不见。

  渐晚的天色,窗外沉云低暗,淡烟疏雨中,只看得见梧桐笔直的树gān和云雾缠绕的远山。

  王鹭川很少注意过窗外的风景,也从不觉得yīn晴云雨会和自己的心境有任何关系。他是个常识的信仰者,相信大多数人对生活的看法,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从来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他的世界很简单,像脚踩大地一样实在。他的想法也很简单,直截了当,没什么城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聪明。恰恰相反,他在武功上悟xing奇佳,不论怎样难学的东西,他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在家里他是独子,四代单传备受宠爱;在江湖上,他与大多数少年成名的高手一样,骄傲自信,从不相信自己会走霉运。

  饭厅里花椒油的气味格外辛辣。这是他最喜欢闻的气味之一,如今却完全没有食yù。东墙边上,一个勤快的伙计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拖着地板,油灰尽去,露出几点漆色,一缕陈年的松木香气幽幽地从地底钻出。

  往日的这个时候,他要么与朋友聚会狂欢,呼卢喝六;要么在酒店的雅座里陪苏风沂闲聊。他很少在家吃饭,一天总有会不完的朋友,赶不完的应酬,不到夜半三更不着家门。尽管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他任何时候看上去都jīng神焕发,生龙活虎。

  而苏风沂下楼看见王鹭川时,发现几日不见,这个人变了很多。不仅印堂发暗,十分憔悴,往日光亮的额头上亦凭空多出了三道浅浅的皱纹。他是个虎背láng腰、仪容俊伟的男人,不耐烦的时候双臂往胸前一抱,胳膊粗壮,犹如两截树桩,胸肌宽厚,好像一层盔甲。虽然体格高大,他脸却很瘦削,上面没什么肌ròu,不笑的时候,神qíng看上去有些残酷。实际上每当他走在苏风沂的身边,就好像凶神恶煞一般,旁人吓得不敢多看他们一眼。可是彼时王鹭川却破天荒地穿了件淡白色的蜀袍,在那一身英武之气上多添了一层文静。而苏风沂记忆中的王鹭川极少穿白衣,也从不喜欢质料轻软的蜀绸。

  “鹭川。”苏风沂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嗨。”他早已看见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她走到他面前,在离他两尺的地方站住。一道烛光正从头顶she下来,照着他失落的眼神,她迟疑了一下,为自己的生疏感到羞愧,禁不住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如不是临阵脱逃,现在她已是他的妻子。

  如今,一尺成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看到我的信了?”沉默片刻,她问。

  “看了。”

  她等着他说话,以为他会bào跳如雷、大吵大闹。会一把揪住她,将她绑起来,当作一卷行李捆在马背上带走。

  他什么也没说,表qíng很平静。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的心蓦地有些紧张,“你在找我?”

  “没有,”他避开她的眼光,淡淡地道,“我有一位亲戚正巧也住此处,想不到会遇到你。”

  “你还有我不认识的亲戚?”她歪着头,像往日那样揶揄。

  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答道:“他是唐门人,叫唐蘅,是我的表弟。”

  “唐蘅怎么成了你的表弟?”她觉得可笑,见他眼中一抹浓浓的忧伤,笑意不知不觉地从唇边滑走。

  “见过一面,很少往来,”他解释,“我们刚刚聊过,十分投缘。这里暂时没有空房,他请我与他合住。”

  她愣了愣,道:“哦,你不觉得他有点——”

  “不觉得。”

  “可是——”

  “他挺好。”

  她知道鹭川看人就像看镜子那么简单,只要对一个人印象好,就会立即把他当作朋友,绝对不说他的坏话。

  接下来,她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垂下头,看自己的裙子。

  “阿风,你走得那么急,身上可带够了银子?”他忽然又问。

  “我可以自己挣银子,”她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荷包,“一天挣三十两呢。”

  “你忘了带上你喜欢的那些家伙,我替你带来了,也许挣钱的时候用得着。”他从桌旁的凳子上拾起一个小小的包袱。苏风沂接过,打开一看,是个柚木漆盒,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毛刷、小铲、镊子、铁钩、圆镜、蜡纸、锉刀之类奇奇怪怪的工具。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抬起头来,轻声道:“对不起。……伯父伯母一定很生气吧?”

  “……还行。倒是你父亲大发雷霆,正派人四处找你呢。”

  “回去吧,鹭川。”她咬了咬嘴唇,终于道。

  “嘿,别这么急着赶我走,好不好?”他自嘲地笑笑,“我不过是来找我的表弟,又不碍你什么事。”

  “回去。”苏风沂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算我求你,不要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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