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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_苏寞【完结+番外】(43)

  “这就是玄襄殿下,是历代邪神之中本事最高,最有才qíng的一位。”南昭低下了声音,“侬翠姊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回,就时常梦见,就算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是想嫁给他,她曾说过就算当妾也没关系。后来玄襄殿下战死,她也觉得殿下只是失踪而已。”

  颜淡心里咯噔一下,道:“可惜柳维扬不是邪神,最多是长得像罢了。”

  南昭嘴角牵起一丝笑,微微有些苦涩:“就是柳公子和玄襄殿下生得太像,而柳公子身上还有邪神的血脉,侬翠姊才会一心认定他就是殿下。”

  颜淡默默点头:“这样说来,倒也有道理。”

  这世间长得十分相像的,已是不多了,而柳维扬身上还有邪神血脉,更是真了几分。何况他现在根本想不起自己从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而所有记忆中断的那一块正是在仙魔之战。

  她也不得不承认,柳维扬是邪神玄襄这件事,很可能是事实。

  颜淡叹了口气,打从心里同qíng他。从前他在追寻自己身世的时候,完全游离于三界之外,天地间再没有他的同伴。而现在,如果他真是邪神,那么天地之大,他将再无容身之地。当年仙魔之战打得轰轰烈烈,便是想忘都忘不掉,若是天庭上的那些人知道邪神玄襄还活着,那三十万天兵每个都来补一刀,也尽够受的。

  她刚叹完这口气,只听身边的少年也幽幽地长叹一声。

  颜淡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少年皱着眉,颇为沮丧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凡人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你就是再喜欢侬翠姑娘,她心里却惦记着玄襄罢了。”

  南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副模样就算不是耿然变色,也离了不远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句话我知、知道,可、可是我、我没……”

  颜淡本是出言试探,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声好气地劝说:“这种事,当断则断,她若无心你便休,你也拿出一点男人的魄力来。”像南昭这样秀气老实的少年,若是养得不好,难免变成娘娘腔。

  南昭低下头,轻声道:“颜姑娘说得是。”

  颜淡正待趁热打铁多劝导他几句,只听一道寒得掉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淡,你过来。”

  她冻得一哆嗦,方才慢慢地想,这声音听起来,约莫大概仿佛,是柳维扬在说话。

  看来东窗事发,他也该是知道自己被卖了。

  三界三生

  柳维扬站在桑树林边,负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画。

  颜淡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任是无qíng也动人。不管是邪神玄襄,还是神霄宫主柳维扬,他便是这样静默地站着,就有一股内敛的华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只有不断追寻前路的坚毅。

  柳维扬沉默了一阵,忽然说出一句古怪的话来:“在青石镇的古墓里,你感觉到我的气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内。而你动手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同我是一样的。”

  颜淡望着头顶的一串串饱满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说的不差,不过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我后来自愿入了妖籍。”

  因为太孤独了。

  这么多年,没有遇见过一个和自己一般的同伴,还不如一团空气,一滴水,她什么都不是,完全游离在三界之外。就算有一日,她不再活在这世上,也没人会知道。

  “我也没有感觉到你的气息,你那天没有用咒术,而是凡人的武功。”颜淡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做不到你这样,我那时同凡人处在一起,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没法子,那种异样的感觉根深蒂固……我时常睡不着,很难熬……”

  柳维扬转过头看着另一边,轻声道:“那有什么用,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你是邪神玄襄呢?”

  “无凭无据的事,我从来不会去想。”他语气平淡,“我是不是邪神玄襄,那又怎么样。”

  颜淡忍不住反驳:“怎么能说无凭无据?那时候,血雕的反应不就很奇怪了么?刚才南昭也说了,你身上有邪神的血脉,而玄襄同你长得那么像,你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

  柳维扬倏然转过头来,一双眸子还是淡然而不动声色:“那是你的推测。你虽能推测出沈怡君他们的事,却未必能猜到别的事。”

  颜淡瞪着他,两人对视片刻,无奈从气势上她就差得太远,只好放弃:“好罢好罢,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其实你是不是玄襄,和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如果有什么想法,方便的话就和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陶紫炁把我bī进魔相的时候,她说过,她是九曜星之一的紫炁星使。”

  颜淡抬起手指叩了叩下巴:“紫炁星使是九曜星中唯一的女子,他们平平常常的也没什……啊,对了,就是计都星君了!当年仙魔之战时候,天极紫虚帝君和计都星君是最先见到邪神玄襄的,这两位仙君最后连尸首都没找回来。”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计都星君也罢了,那紫虚帝君真是可惜了。我那时在天庭修行过一阵,所有见过紫虚帝君的小仙都说他风采翩翩又博贯古今。”

  “是么。”柳维扬出神了一阵,又问,“那你呢,怎么会游离出三界之外的?”

  “啊,我?”颜淡呆了一下,不知他怎么突然把话锋转到自己身上,只得尴尬地笑,“这个么,其实我本是天庭小仙,后来犯了天条,要上天刑台。你也知道嘛,天刑台上走一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能不能活得下来还不知道呢,然后我就逃了。”她停顿一下,见柳维扬还等着她往下说,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后来我才发觉,我找到的那条路居然是轮回道,下去后就是七世轮回,地府名册上缺了什么就顶上,万一这些年都少些蟑螂臭虫王八的话,那我岂不是会被人耻笑?于是我放弃仙籍,才没有去轮回七世,但这样一来,就游离出三界了。”

  柳维扬默然不语。

  颜淡来回走了一趟,忽然道:“说起来,青石镇古墓最后一间石室里的那幅山水画可是你画的么?”

  柳维扬微微颔首。

  “你还记不记得那画中的地方是在哪里?”

  “……不记得。”只是脑中会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他踏破千山万水,连一些偏壤小镇都没放过,至今也没有寻到画中的那个地方。

  颜淡叹了口气:“看来你我的经历会有对得上的地方了,你画的那个地方是在冥府。”她看着柳维扬的神qíng微变,便耐下心来解释:“我说的冥府,就是凡人常说的yīn曹地府。生死场,夜忘川,huáng泉道,其实那里景致很美,不是凡人说得这般可怕的。而你那幅画几乎画得一分不差了。”

  “我脱离仙籍之后,就到了冥府。我用了八百年的时间渡过夜忘川,很多一起渡河的人,等到岸边就把前尘全部忘记了,然后再世为人。可我忘不掉,也离不开冥府……”颜淡吁了一口气,慢慢皱起眉,“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我终于找到从冥府回凡间的路,但这千年之间,我的修为全部荒废了,就成了现在这样。”

  柳维扬嘴角微动,正要说话,只见颜淡倏然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懂你的感觉,不过侬翠姑娘真的很配衬你,你就从了吧。”

  柳维扬一下子甩开她的手,扭头大步走开了。

  颜淡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柳公子,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连对余墨都没说过。这种事实在太丢脸,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柳维扬脚步一顿,回过头微微一笑:“待我再想想。”

  他最常有的表qíng就是没有表qíng,再要么就是甚悲凉的苦笑,而这一刹那的笑意,宛如薄冰乍融。

  颜淡摸摸下巴,不觉想,之前嫌弃柳维扬死气沉沉,平日连话都没一句,现在看来还不算那么讨厌。

  颜淡提着一串饱满深紫的桑葚,蹲在小溪边洗。洛月一族虽然已经衰败了,却还远远没到最惨不忍睹的地步,等到了那腰是腿、腿像腰的地步,她把柳维扬卖出去的时候也难免会心有歉疚了。

  眼下qíng形,柳维扬只怕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完全身不由己。她不过是顺应qíng势罢了。

  她那串沾着晶莹溪水的桑葚,美美地咬了一口,余光突然瞥见两个颇为熟悉的人影,立刻把手上的桑葚给丢在一边,笑逐颜开地扑过去:“主公主公!还有师兄,你们——咦?”

  唐周走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淡淡的气息拂过她的鬓边。颜淡顿时僵在那里不会动了。幸好他很快便松开了,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笑道:“看来你倒没受什么伤么。”

  颜淡自认为脸皮也算是磨练得厚了,居然觉得脸热:“看来还是我运气好些。”她转头看了看余墨,吓了一跳:“余墨,你的左眼还能不能看见东西?”他眼角的伤,比她那日见到的似乎更重了,已经红肿起来。

  余墨伸手碰了碰,淡淡道:“还好,就是有点费力。”

  颜淡松了口气,喃喃道:“能医就好……”她伸手扶住余墨,轻声说:“我借住的地方就在前面。”

  唐周看着他们,只得问:“柳兄呢?我们虽差不多一起摔下去,那时整座山已经翻了一半了。”

  颜淡将牙咬得格格响:“我把他嫁出去了,谁让他说都不说一声就把我推下悬崖的?”

  唐周倒没太惊讶,只是轻喟一声:“嫁出去了啊。”

  余墨微微一笑,语声低沉悦耳:“原来是迁怒。”

  “是迁怒怎么样?”颜淡摆出最蛮横最不讲理的表qíng。

  “没怎样。我只是想,他起码还是把你推下去,而我和唐兄是被踢下去的,这笔帐该是怎么算?”

  颜淡不觉想,这柳公子真是太狠了,若他不是有这一身本事,早就仇家遍天下,怕被分尸十回都不够。

  余墨的眼伤很严重,伤口裂开过两三回,又沾了脏东西,隐隐有些化脓,就算她用了咒术,也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好起来。

  颜淡趴在chuáng边,托着腮看他的睡颜。她用的是一个让人产生睡意、却可以算得上简陋的妖术,若是余墨不配合,只怕也对他没什么用。她不禁想,这世上,她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余墨放心把xing命jiāo付的人了,而她也同样放心把自己的安危全部jiāo托到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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