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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29)

  琉璃站在院门口,抬头看了看yīn云密布的天空,只觉得全身冰冷,秋风一阵阵chuī过空dàngdàng的院子,仿佛比腊月里从天山chuī过的北风更加令人寒意彻骨。

  她并不是不知世态炎凉,不是不知官场的趋炎附势与翻脸无qíng,但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个院落一日日地冷清下来直到变成眼前的景象,那种滋味,就是她这样骨子里从不在乎世俗礼仪的人也无法忍受,更别说旁人!尤其是对比着半个月前河东公府的人流如cháo,这一切更是让人冷彻心肺。

  堂屋里似乎有声音传来,琉璃转头看了一眼,西屋高卷的门帘之后,苏庆节父子依然静穆地跪坐在灵座之前,明明是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此刻的背影看上去竟是萧瑟无比。琉璃默默转回头来,心头突然涌上一丝庆幸:义母这样病着其实也有好处吧?至少不用看见眼前这一幕!

  她这一口气还未吐出,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满是惊慌的声音:“库狄夫人,库狄夫人!老夫人不肯躺着了,说是要来这边看看将军的灵座,娘子也劝不住她!”

  琉璃吃了一惊,忙转身跟着婢女走向后院,刚上台阶,就听里面传来了罗氏哽咽的声音:“阿家你慢些起,大郎他已经在前面了,阿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琉璃快步走了进去,只见于夫人已扶着罗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子摇摇yù坠。她忙抢上一步,扶住了于夫人的另一只手,轻声道:“今日外面正yīn着,风也大,阿母病了这几日,只怕受不得,还是略缓一缓再出门吧。”

  于夫人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外面,用力摇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把那张骤然显露出老态的瘦长面孔衬得越发沧桑:“我只是去看看,我才知道这都是第五天了,我还没去灵座看过一眼,没上过一炷香……我要去看一看,就看一眼!”

  琉璃大急,看着于夫人的白发,心里一动:“阿母,您看您头发都乱了,就让琉璃先帮您梳好头发,咱们再一道过去,可好?”

  于夫人抬手摸摸自己的头发,神色有些茫然:“是么?那你先给我梳一梳外头还有客人,莫在客人面前失了礼数。阿罗,你老守在屋里做什么,快去招待人,跟她们说,我稍后便去答谢。”

  客人?琉璃只觉得嘴里发苦,罗氏也是一脸惶然,给琉璃使了好几个眼色,才转身退了出去。琉璃让婢女端来热水,服侍于夫人净了手面,又打开她的头发,那花白的头发人手竟是一片gān枯,仿佛和于夫人一样,几天之内就失去了所有的活力。琉璃心头刺痛,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异色,只是一点一点地慢慢梳着,尽量拖延时辰。

  于夫人犹自在神色恍惚地不住低声呢喃:“怎么就过了四五日了?我诏书也没接,来的亲族好友也没谢,让你们去接待那些长辈,接待那些国夫人,不是失礼么?只怕她们以为我又是在拿大了……”

  琉璃心里越发难受,只能道:“怎么会,她们都让您好好保养身子。”

  于夫人却突然“哎呀”了一声,扶案就要站起来:“如今都第五日了!来的不是外地的族亲便是寻常些的同僚,更是不好慢待的。大娘,你莫管我了,快去帮着阿罗招待她们,我这里有婢子们伺候就好,你快去!”

  琉璃忙按住于夫人的肩头,心思急转之下憋出了一句:“阿母忘记日子了么?今日正是中秋。这大节下到底忌讳些,同僚们怎么好来这边?如今已过了巳时,亲族们也早散了,这时辰外面倒是没什么人了,不用琉璃去招待。”

  “那就好。”于夫人慢慢坐了下来,抬头望着窗外,神色依然有些空茫。

  琉璃细细梳理着她花白的头发,心知只怕也拖延不了太长时间,手里的梳子不由越握越紧。她自然晓得此时的人有多看重身后哀荣——为了让父母迁葬得体面,玄奘都能腆着脸忽悠皇帝出钱出力;为了祖父筑坟,李义府更是活活累死了一个县令;至于平常人家,为丧礼倾家dàng产的更是不在少数。于夫人虽然豁达,却绝不可能不看重丈夫的身后事!若是让她瞧见外面的qíng形……偏偏裴行俭今日一早就出了门,现在也不晓得回来了没有!

  她正绞尽脑汁想找个由头再拖一拖。于夫人却突然开了口:“外头怎么这么静?这些天里怎么一直都这么静……大娘,如今朝廷给你义父的追赠是什么?”

  琉璃心里猛的一紧,忙低头去看铜镜。镜子里,于夫人也在看着她,眸子不知何时竟已恢复了几分清明,目光又是悲凉又是期盼。琉璃只觉得胸口就如堵上了一块巨石,几乎有些无法呼吸,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圣人一直身子不好,好些日子没上朝了,只怕还要等两日才能下诏。”

  于夫人怔了半晌,缓缓摇头:“圣人不临朝?那皇后呢,宰相们呢?”

  她扯了扯嘴角,脸上露出的笑容比哭更凄凉:“难怪这几天都是这静,我躺在chuáng上,老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场梦,再睡一睡,醒了就好,不然怎么都听不到什么哭声?原来是……这样!

  “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你义父这回去凉州之前跟我说,他是武人功业靠的是一刀一枪的拼杀,不是依仗谁的势,他也不想看见苏氏门庭变成趋炎附势之徒云集的场所。他让我不用搭理那些&人,更不用为了他去jiāo游奉承。我竟真的信了,这几年,我一日日关着府门等他告老归来,好一起过几天清清静静的日子,结果却是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军营里……”

  于夫人终于哽咽起来,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滚滚而落:“我若是早些放下身段,多去荣国夫人和许相公那边走动走动,他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无人过问!说不定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怨我,都怨我!”

  琉璃眼中酸涩无比,却不能不咬牙忍住,忙掏出帕子帮于夫人擦拭泪水,柔声劝慰:“阿母怎能这么想?义父的为人您还不清楚?镇守边关,为国杀敌,是义父毕生的心愿。他这么大年纪,若想回长安养老,自然早就上书请退了,谁还能不准?这些年义父都留在军营,自然是边境未平,他为国尽忠的心愿未了。阿母为他守着这个家,义父感激您都来不及,又怎会埋怨?”

  于夫人抬手捂住了眼睛:“他真是不想回来么?他怎么就这么狠心?他怎么就这么傻!”

  义父真的是狠心吗?琉璃心头也是一片茫然,嘴上轻声道:“世事难全,义父也是没有法子。义父总是教导守约,凡事到了难以抉择之际,无法看清得失利弊之时,便只能求一个问心无愧。义父如此作为,旁人或许觉得不解,或许觉得不值,可义父定然是问心无愧的。”

  于夫人慢慢放下手掌,笑容凄凉:“你义父问心无愧,可我问心有愧,他们这些男人心里想的都是尽忠报国、建功立业,自然不错。但若由着他们的xing子来,让他们落到这般境地,却是我们的不是,都是我们的不是……”

  琉璃心头剧震,手上一抖,梳子上竟带下了两根白发,于夫人却毫无所觉,犹自喃喃不休:“都是我们的不是”。

  光洁的铜镜里,映出了两张容颜迥异、神色却同样茫然的面孔。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罗氏一阵风般卷了进来:“阿家,韩国夫人前来吊唁,马车已快到门口了!”

  琉璃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罗氏,罗氏显然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无声地摇了摇头。于夫人倒是jīng神一振:“韩国夫人?难得她竟有这份心。阿罗,你去门口迎一迎,大娘,快帮我把头发梳好。”

  琉璃忙三两下帮于夫人绾了一个髻,用生麻束好。于夫人一迭声地催着荇要往外迎几步,琉璃也只能招来婢女一道扶着她慢慢往外走。于夫人原是脚下虚浮,越走倒是越稳当。琉璃心头却多少有些七上八下:此刻有人能来自然再好不过,可韩国夫人不是一直在府里静养吗,怎么会突然过来?难不成又是武后的意思……只是当她站在院门口,一眼看见一身素服、缓步而来的武顺娘时,这些困惑疑虑顿时悉数变成了震惊。

  一个月不见,武夫人的面孔明显丰润了一些,神qíng更是平静异常。乍一眼看去,她似乎不但恢复了常态,甚至比从前更显雍容。只是她身上有种东西,那种曾经让她看起来格外妩媚迷人的东西,那种即使在她颠三倒四说着旧事时依旧在隐隐燃烧的东西,已经彻底熄灭了。那带着安静面容端庄步态走过来的,仿佛是一个蜡制的空壳,注定会迅速地褪色、對塌……直到武夫人走到跟前,琉璃才总算定住了心神,认出扶着武夫人的秀丽少妇正是武敏之的夫人杨岚娘,也是一品的国夫人,忙上前几步向两人欠身行礼。

  武夫人摇了摇头,声音轻缓平淡:“我也是今日才得知邢国公薨逝的消息,来得晚了,失礼莫怪。”

  杨岚娘屈膝还了半礼,低声解释:“真真对不住,这些日子阿家一直在府里静养,不曾听闻府外之事,今日去庵中上香,看见这边大门,才知晓此事。阿家说,邢国公夫人与您都不是拘礼的人,直接上门便好,我已打发下人回府去取赙仪,还望夫人莫怪咱们冒昧。”

  琉璃这才恍然,忙叹道:“夫人太客气了。”怪罪?她感激都来不及!杨岚娘回头招了招手:“阿媛,你过来见见邢国公夫人、武邑县公夫人与库狄夫人。”

  从武夫人身后应声转出一位女子。琉璃抬眼看去,不由一愣。这女子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已出落得身姿窈窕,纤浓合度,一张鹅蛋脸更是明艳不可方物,杏子眼里仿佛天然便有波光潋潘,微微上扬的红菱唇却还带着几分稚气,看去就如chūn日清晨带露半开的牡丹,虽未盛放,却已可以想见那瑰姿艳逸的绝代芳华。

  大约是众人都看着自己,少女凝脂般的面颊上烧起了一抹嫣红,行礼问安倒是优雅大方,脚下却不自觉地往杨岚娘身旁躲了躲。杨岚娘含笑携住了她的手:“这是家叔司农寺杨少卿的幼女媛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夫人们见谅。”

  原来是杨岚娘的堂妹,琉璃不由暗自赞叹:杨家果然是得天独厚,美女辈出!于夫人也多看了阿媛几眼:“大家闺秀,原该如此。”

  一行人互相见过礼,到来堂屋之前。一番行礼致哀之后,琉璃引着她们到了后院正房落座。武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后的泛泛之语便不再开口。杨岚娘倒是四下看了几眼,大约是终于确信这屋里无旁人吊唁,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惊讶与尴尬,说话愈添了十二分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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