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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347)

  李淳风眉头微挑,语气里也带上了一点戏谑喔?守约的意思是老夫不曾算出你乔迁之所应在那处宅院,在九成宫的金殿之上,你就不敢侃侃而谈,就不敢毅然受命了?”

  裴行俭怔了怔,笑着欠身:“李公教训得是,是行俭着相了。”

  李淳风笑吟吟地捋着胡须:“你着相又不是这一回两回,日后也断然改不掉,我教训得是或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裴行俭依然笑得从容:“xing不可移,礼不可废。行俭虽是朽木,却也不敢不领会李公的好意。”

  李淳风哈哈大笑:“好一个xing不可移,礼不可废。这倒是句大实话。你也不必客套了,如今这qíng形下,你今日能来此一趟只怕不大容易,有什么事直说就是,难不成还要再着相一回给我看?”

  裴行俭忙道了声“不敢”,略一斟酌便问关于乔迁之日,行俭已占得一卦,卦象虽吉,却颇有些不可解之处……”

  李淳风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不可解便不必去解。天下自有不可解之事,不可解之人,你志不在此,又何必追根问底?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如今你所行之事,上合天道,下应人qíng,就一时来看,或是艰险重重,而长远来看,却是大势所趋、水到渠成。至于那些细枝末节,纵有什么古怪,也是你的助力,不必去担忧。至于这日子么,”他笑容促狭地看了裴行俭一眼,“横竖你已冲撞了天下豪门,还怕再多冲撞个灶神?”

  裴行俭原是沉吟着缓缓点头,听到最后这一句,也笑了起来。“多谢李公费心,有您指点,行俭心里就踏实了!只是,”他犹豫片刻才问道,“行俭还有一事要请教李公。借李公吉言,如今家宅未迁,拙荆已是有喜。只是不知为何,行俭心头总有些不大安稳,却不知此为何兆?”

  李淳风脸上笑意更浓:“关心则乱,好事多磨。你这不大安稳的模样,我怎么瞧着倒是比平常还顺眼些?”

  裴行俭只能笑而不语。李淳风打量了他片刻,笑容里却多了些深意:“守约,你我都知,卜算之道,算天道易,算人事难。人心易变,一念起则万劫生。但吉凶寿禄,说到底,终究是命数所限,时运所成,本心所定。你大智大勇,往后这一纪,成就原是不可限量。只是乱世将至,独木难支,你的xing子终究太过执著,若能多些顾虑,未尝不是好事。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所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均非我辈之道,唯有顺势而为,方能趋吉避凶,安享天年。”

  裴行俭脸色渐渐变得肃然,沉默良久才垂首答道:“多谢李公指点,行俭定当铭记于心。”

  李淳风叹了口气:“只是记着么?也罢,你天分虽高,终究不是我辈中人,来日若真能记得这一句,已是不枉你我相jiāo一场。”

  裴行俭心头一震,霍然抬头,低声叫了句:“李公!”

  李淳风笑微微地看着他:“你不用多虑,我不是怪你。人各有志,人各有命,我若qiáng求你应允,岂不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些年里,你我一道推演数算,我也受益良多,无弟子如你,是老夫之命,有小友如你,是老夫之幸。只是往后你来此到底不便,以我的本事,大约也只能帮你这一回了。”他慢慢转过身去。漫天斜晖里,那背影看去竟有一种异样的缥缈,声音被风一chuī,也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守约,你一生的成就劫数,都在北方。记得恩荣极处须放手,仁义尽时速回义。我,就不送你了。”

  裴行俭怔怔地看着李淳风的背影,突然一撩衣抱跪了下去,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此时观星台前的乐游原上,正是残阳如血,晚霞如火,那漫天霞彩将满原的枯糙也染上了一层绚烂的光晕,仿佛在这一瞬间,那些早已凋零的红色玫瑰与紫色苜蓿又一次开遍了原野。

  霞光转瞬即逝,huáng昏接踵而至。

  六街暮鼓终于隆隆响起,坊外大道上的行人车马都加快了脚步。数百下鼓响之后,眼见坊门就要关闭,守在永宁坊裴府门前的眼线,才看见那个穿着红色宫袍的身影从东边施施然走了过来。

  裴行俭身上的衣袍鲜亮齐整,步履从容悠闲,仿佛是赏花归来,只是在进门前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那明亮有漠然的眼神,仿若直接刺在了窥视者的身上。裴府的门房忙不迭迎了上来,脚下跟着裴行俭往里走,嘴里如往日般一口气报了下去:“启禀阿郎,今日府里一切安好。晌午前狄女医来过一回,午饭后才走。邢国公夫人早间打发人来问了夫人好。崔夫人又着人送了些腌制的姜片和青梅过来。偏院的赵娘子是一早出去的,午后便回来了,有位姓赵的郎君送她过来,听闻您不在,说是明日再来拜访。”说完双手捧上一张名帖,紧紧地闭上了嘴。

  裴行俭点头说了声“好”,将名帖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脚下却并未停顿。他还没发哦内院门口,一位小婢女突然斜地赶了上来,高声叫了句:“阿郎!”

  裴行俭脚步一顿,认得正式拨到偏院伺候那两位宫女的促使婢子之一,眉头不由皱得更紧。小婢女原本赶得甚急,瞅见他的脸色,脚下顿时有些拌蒜,舌头也开始打结:“阿、阿郎,赵、赵娘子说有,急事,想跟您回、回禀。”

  裴行俭的目光在这张带着憨色的小脸上停了停,脸色微缓,声音温和地问道:“赵阿监不是刚刚回了趟家么,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小婢女松了口气,说话顿时顺溜起来:“启禀阿郎,今日是奴婢伺候赵娘子回去的,进门便听说赵娘子的母亲早已过世了,如今当家的乃是赵娘子的兄嫂,似乎说是要来拜会阿郎和夫人。赵娘子很是忧心,想先跟您回报一声。

  裴行俭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你先去禀报一声,我这便过去。”

  安置赵氏和姚氏的偏院原是裴府客房,院落屋宇都是中规中矩的小巧jīng致,最引人注目的,要算北屋台阶下那两颗高大茂盛的梅树,每到腊月,红梅怒放,倒也算得上一景、裴行俭踏入院门,不由便是一怔:几日不见,那两棵梅树居然已换了副模样——被细细修剪过的枝丫疏密有间,更添风韵,枝头不知何时更开出了几点红花,隐约间似有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这才十月,腊梅怎么就开了?裴行俭刚想细看,东厢房的门帘一挑,一位白衣青裙的女子快步迎上,屈膝行了一礼,哑声道:“贱奴赵氏见过裴少伯,今日冒昧烦扰少伯,还望少伯见谅。”她原本就生得高挑白净,这一身素净打扮,愈发衬得她身形窈窕,肌肤细白,只是眼皮红肿,双唇紧抿,与平日温柔沉静的模样却是判若两人。

  裴行俭微微欠身:“赵阿监客气了,这几日怠慢了阿监,不知今日阿监有何见教?”

  赵氏头垂得更低,声音里多了丝苦涩:“不敢当。奴既已出宫,不敢在当‘阿监’二字。今日之事说来话长,少伯请进屋一坐,容奴从头回禀。”

  北屋的门帘挑处,却见这件待客的堂屋似乎也与往日有些不同。裴行俭扫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靠墙的白色堆花双龙柄瓷瓶中cha上了一根两尺多长的梅枝,数十朵红梅点缀在枝gān之间,嫣红点点,暗香浮动,盛放在雪白的墙壁和六曲墨书屏风之间,整个屋子都多了几分雅致灵动的风流气象。

  他的脚步不由一顿,身后立时响起了赵氏低低的解释声:“叫裴少伯见笑了,这是宫里常用的法子,入冬之后,便用熏过梅香的红色纱绡剪成梅花之状,黏于花枝,芳香旬日不散。奴原先在宫里就是管着各处花木,恰好箱笼里还剩些这样的红绡,这几日横竖无事,便做了些出来。”

  裴行俭的目光在那些足以乱真的红梅上停留了片刻,转身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赵氏开口。

  赵氏踌躇片刻,郑重地欠身行了一礼:“多谢裴少伯开恩,准奴回家探亲,奴感激不尽。奴烦劳少伯过来,乃是家中有些下qíng不得不回禀……”

  她话音未落,堂屋通往书房的门帘突然轻轻一动,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低头快步走了出来,对裴行俭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不戴他开口,那小巧丰满的身影已几个退步倏然消失在大门外。

  裴行俭认得正是另一个宫女姚氏,见她走得láng狈,不由多看一眼。赵氏脸上也露出了几丝尴尬,轻声道:“姚家妹子素来有些胆怯,平日只爱在书房写字看书,不知少伯要来,还请少伯莫怪。”

  裴行俭淡然道了声“无妨”,心里却是一动。这位姚氏的确写得一笔好字,胆子却不见得有多么小,在九成宫先是自告奋勇要伺候笔墨,被拒后又默默地抄了好几卷少见的藏书出来,回长安的路上,更是直接送了回消夜上门。他也只是不声不响地瞅了她半盏茶功夫,这才让她消停下来。倒是这位赵氏,一直极为循规蹈矩,半个多月里提的唯一要求,也不过是想回家先探望探望母亲。他冷眼瞧着,姚氏先前待她实在算不上厚道,她竟也肯主动替姚氏分解……赵氏没有多说姚氏,定了定神便话归正题:“启禀少伯,今日奴到家方知,家慈业已去世,如今家中乃是兄长做主。听闻圣人将奴赏赐少伯,兄嫂们都严令奴好好伺候少伯,不得轻狂懈怠。家兄今日送奴回来时,便想要拜会少伯,家嫂或许过两日也会上门来叨扰夫人。少伯一片好意,奴却给少伯与夫人带来着许多烦扰,实在是羞愧无地!”她眼中含泪,脸孔也是涨得通红,深深地行了一礼。

  裴行俭眉头微皱:“你兄嫂……家中可是有子弟待选?”

  赵氏声音更低:“家中两位侄儿都在待选之列,听闻已蹉跎了好几年……”

  裴行俭点了点头。此事毫不稀奇,长安赵氏虽是官宦人家,到底只是本朝新贵,何况这位赵娘子当年能被送入宫去做宫女,在家中自然是不得宠的,用来换子弟前程又算什么?唯一出人意料者,也不过是他们居然会做得如此直白急急切了。思量片刻,他便问道:“却不知阿监如今有何打算?”

  赵氏细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少伯许等我日后自行归家,原是一片仁心,只是兄嫂心思如此,奴若是回去,还不知会被如何发落,奴从今往后,一切听凭少伯吩咐,只求少伯莫要将奴送回本家!奴愿做牛做马,报答少伯的恩qíng!”说完她又行了一礼,雪白的秀颈深深低垂下来,仿佛是初初盛开的雪莲被沉重的冰霜压弯了纤弱的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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