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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3部完结+番外】(418)

  话犹未了,旁边便有人cha嘴道:“可不是!还有那边府上的裴相公,咱们府上最风光的时辰,他没来凑过热闹,倒是咱们没人敢登门、人家又入了相的这会儿,谁都以为他不会来了,结果年节里他却大早就带着夫人上门,看着着比从前还亲热,这才是宰相风度呢!”他啧啧了两声,转头又问那年守门的门子:“说来还是你最有时运,前两年你在洛阳的时候,上门求见的人只怕踏破门槛了吧?”

  那门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在那边守的是角门,只听说那裴相公来之后,前头收到的帖子和行卷,一日能装满一筐!更是门槛都被踩低了两寸。

  裴相公常来,上门的客人就愈发多了,只是后来……”

  众人也是叹息不绝。其实阿郎第二次出征,要说风光原比第一回还风光,要说战果也是半点不差,两三个月便把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两个贼首叫杀了一个,活捉了一个,眼见着就要横扫北疆,平定战乱了,圣人却突然把阿郎召了回来。大伙儿原想着这回不定还有什么厚赏什么重任呢,谁知竟是无声无息,后来就连接替尚书去慰劳军卒的人都得了朝廷封赏,阿郎那边却依然是半点动静也无。京师人何等jīng明势利,府里可不立时便门庭冷落了?

  想到这一年来的人qíng冷暖,几位门子又叹息了好一阵子,才各自散开。以有那年轻门子想着刚才瞧见的那张清俊面孔,心头总是有些疑惑一一那张脸怎么如此眼熟?不过自己在洛阳那边瞧见过的不过是下人伙计,跟郡公这样的贵人八竿子也打不着!

  他忍不住探头又往外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伸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一记,都说做门子的一要有眼力,二要有记xing,看来自己的眼力和记xing,实在都很有问题……此时,外书房的东屋里,年轻门子惦记着的这位“贵人”却是大马金刀地箕坐在席褥上,满脸都是不耐烦:“你莫管我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且想想该如何推辞吧!”

  端坐在对面的裴行俭抬头瞧了麹崇裕一眼,嘴角带上了几分笑意。两年的战场烽烟和仕途沉浮,在他的身上似乎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连声音都是温润一如往昔:“我为何要推辞?”

  麹崇裕惊讶地挑起了眉头:“为何要推辞?你当北疆还是一年前的qíng形?如今突厥人不但是卷土重来,而且势头更盛了!咱们这边却已是久战之师,疲乏不堪,除了程务挺还赢了两场,别的地方都是节节败退-这个月以来,好几个州府求援告急的消息日日飞递入宫!不然,你当圣人好端端的为会想起你来?

  偏偏朝廷如今又是国库空虚,军马不足,圣人那边……横竖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回多半只会给你个大总管的头衔,叫你去节制各路兵马。无兵无粮,你准备拿什么去打这一仗?难道想拿这个大总管的名头去吓死那些突厥人?”

  裴行俭的神色依然从容:“用兵之道,千变万化,三十万大军有三十万大军的打法,十万边军自然也有十万边军的打法,何况克敌制胜,原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就算兵马略少些,又有什么打紧?兵马更加不足的仗,我又不是没打过。”

  麹崇裕冷笑了一声:“你以为自己去的是西疆?在西疆,你裴守约的名头的确能当千军万马,加上那里山川林泉你都了若指掌,风雨变化也逃不过你的耳目,又能抵得十万大军。可西疆你经营了多少年,北疆你又去了多久?

  是,你在那边的事我也听说过,去年你粮车伏兵,打得突厥人再不敢接近唐军补给;又是什么雨夜移营,让几十万大军都把你当了神人。当日若能让你一鼓作气,自然什么都好说。可如今呢?去年那样的大好qíng形下圣人把你急召回京,又把你足足晾了一年,你当那些都督将军们心里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这回前去,只怕连几个副总管都未必指挥得动,还谈什么克敌制胜!”

  裴行俭摇头笑了起来:“原来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没成算的人,说被召回便拍马回来,半分伏手也不会留!至于那些将军总管,程务挺、张虔勖原是我一手提拔的,另外几个就算桀骜不驯些,我还能被他们捆住手脚?不过是要多花些时日而已!我算过,去年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从调度军马到破敌用了三个月,这回我也不敢拿大,大约总要花上半年光景,才能平定这场战事吧。”

  麹崇裕一怔,上下打量着裴行俭,却见他一脸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一场处处艰难的大战,而是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旁人若是如此说话,自然是狂妄可笑到了极点,可眼前这人既然敢这么说,便是已有十二分的把握。

  难不成一年前这厮就料到会有今天,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怎么可能?

  裴行俭剑眉微扬:“怎么,你不信?咱们要不要打个赌?”

  麹崇裕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几乎没跳起来:“谁跟你打赌!”狠狠地呛了裴行俭两眼,他忍不住冷笑道,“不过,我倒是敢跟你赌另外一桩,就算你这次依旧能横扫北疆,最后的结果却也未必能称心如意!”

  裴行俭点了点头,神色悠然地不知看向了何处,整个人仿佛已远在云外:“你说的称心如意若是指官职爵禄,那倒是不用赌了。裴某运数不足,爵禄有限,此生仕途已到尽头。”

  麹崇裕不由倏然而惊,刚说了个“你”字,裴行俭目光一转看了过来,一双眸子竟是灿然生辉:“可那又如何!

  你我生为男儿,来这世上一遭,难不成只是为了要加官晋爵?且不说这纵横沙场是何等快意之事,就算是为了不负生平所学,为了身后的家族名声,眼下这时辰,我不去建功立业、报效国家,难不成还要坐守后宅,好平平安安地静等老死?”

  眼前的眸子实在太过明亮,眸子里的光芒更是直剌人心,麹崇裕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沉默良久才嘲讽地笑了笑:“看来,今日倒是麹某多事了!”

  裴行俭也笑了起来:“你我之间,何必说这种话?我再糊涂,也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眼下朝廷表面上风平làng静,实际如何,谁都清楚。圣人如今让我去往边疆,自然也不是为了给我美差。前车之鉴还在,我家恩师当年功高盖世,最后却是悄无声息病死军营,不就是因为处境尴尬,被人猜忌?如今我的处境比恩师更为尴尬,所受的猜忌只怕也远胜当年,日后纵然有再多战功乂如何?多半也不过是重蹈覆辙而已。”

  “若是在二十多年前,我或许会如你所说,想法子推辞了事,横竖日子还长,韬光养晦,静候时机,未尝不是明智之选。可如今,”他轻轻一叹,笑容里多了几分怅然,“你觉得,我还等得起么?”

  麹崇裕的目光一转,不由停在了裴行俭的鬓角上,半年不见,那里不知何时竟添了好些白发。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这也难说,就说苏老将军,他出征突厥时,可比你如今的岁数还要大,不照样也纵横沙场了十几年?再说苏将军出征之时,家中可不是这般qíng形!”

  裴行俭的目光愈发幽深,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个。”

  麹崇裕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裴行俭已微笑着转了话题:“至于家里么,如今看来,我倒是不用太过担心了。”

  他的笑容和语气里仿佛带着一种淡淡的凉凉的嘲讽,麹崇裕心里顿时一沉,斟酌片刻才道:“有些事我也听说过-二,那般qíng形下,原也怪不得阿嫂。”

  裴行俭哑然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身为男子,本该护佑妻儿,说来都是我……是我考虑不周,才会让他们几乎陷于深宫险境,难不成我还要怪她随机应变,保住了自己和孩子。何况如此一来,无论前程如何,我也算是后顾无忧了,这种事,我是庆幸都来不及,又何谈责怪二字?”

  麹崇裕疑惑地看了裴行俭两眼,见他的神色有些感慨,却并没有半分勉qiáng,这才松了口气,点头叹道:“你报国,她保家,也是难为你们了!”略一犹豫,他到底还是忍不住劝道:“守约,我知道你只想做个纯臣,只是时局如此,事已如此,你又何苦白白担了这个虚名?”

  裴行俭微微一笑,没有答话,一双眸子却明澈得仿佛可以照见世间一切微尘。

  麹崇裕顿时有些泄气,自嘲地笑了笑:“也罢也罢,你是要建功立业、流芳百世的大丈夫,不比我这趋炎附势的俗人!”

  裴行俭笑着摇头:“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人各有志,人各有命而已。裴某深受师恩,不敢或忘,此生只愿能继承恩师遗志,以战止战,擒贼擒王,令天下少些沙场白骨,世间少些孤儿寡母,也算是不坠父兄英名。至于子孙家族,我在吏部十年,自问不曾辜负天下英才,大约总能留些余泽,加上我裴氏传承千年,根深蒂固,这身后之事原是无须我来多虑。

  玉郎你却不同,麹氏一族在长安毫无根基,如今全族老少都是靠你扶持,你所谋所虑,自然处处以稳妥为先。所谓趋炎附势,n我还不知,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面相贵重,福泽深厚,寿禄都会远胜裴某,大不了再忍耐几年,自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一飞冲天?麹崇裕心里“砰”地一跳,面上却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是么?”

  裴行俭笑吟吟地瞧了他一眼:“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我当年为何要处心积虑地jiāo好于你?不就是打着有朝一日要趋炎附势的主意?”

  他那时的种种做法,居然是“处心积虑地jiāo好”?麹崇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咬牙笑道:“原来如此,麹某荣幸之至!若真有那一曰,少不得会好好‘报答’裴尚书你当年的知遇之恩!”

  裴行俭淡淡地一笑:“那却是难了!”

  麹崇裕只觉得这笑容和话语都好不刺耳,不由皱眉:“有什么可难的!”

  裴行俭笑容微敛,语气里也多了几分郑重:“福寿本是天定,妄求固然是难,太过恣意却也不妥。玉郎,你前程远大,原是不必我来多嘴,只是你的xingqíng到底还是偏激了些,日后若能收敛锋芒,少逞意气,自然能后福延绵……”

  这话里的不祥之意更是浓郁,几乎是长别之前做些jiāo代的意思,麹崇裕忍不住打断了他:“裴守约,好端端的你说这些话作甚?这不是平白咒我么?这里若是有酒,少说也要先罚你三杯!”

  裴行俭怔了一下,突然笑了笑,手上不知怎么一动,案几上竟然变戏法般多了个酒囊,随即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个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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