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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上仙_寂月皎皎【完结+番外】(107)

  我侧头问他:“小雪,你那时便知道我是魔了吧?”

  凤雪诧异看我,“不知道。我全不记得了。只是如果修仙的人身上有不对劲的气息,我可能不知不觉便会去清了它们。”

  就像在酆泉狱,他清我身上的魔气,不知不觉连师父施在莲身上的术法也清了……

  默查如今体内气息,仙灵之力已被压制得全无踪影,而令我瞬间qiáng大的气流依然流动于脉络之中,只要心念略起,立时能按石屏风上记录的心法自如运用。

  我手足冰凉,轻轻道:“我母亲八百年的地仙修为,只是封锁了我的魔气,却不能驱除魔气,更不能斩去魔根?”

  “对……仙道或魔根,俱与元神魂魄联结,即便你失去ròu身,那与生俱来的魔气,以及你母亲压制魔气的仙灵之力依然存在。只是……”

  师父打量着我,苦笑道:“只是这两股力量互相牵制,被封锁了整整两百年后,再被诱发出来,居然已经彼此融合,不再是纯粹的元魔之气,更不是纯粹的仙灵之气……这事我当年并不曾料到,但你母亲天资非凡,居然已经想到了。她跟我说过,元魔之气延展包容xing极qiáng,必会慢慢溶去压制它的仙灵之力;融合大量仙灵之力后,元魔之气也会不复原先的霸道黑暗,渐渐转作另一种非仙非魔之力。”

  我看向自己双手,再看看那厢静虚的尸体,“便是……现在我体内的灵力吗?”

  “是……若你能修成地仙,修为超出那股力量,便能慢慢将其化解;但你若在这之前堕入魔道,提前唤醒了这股力量,以魔道心法的兼容并蓄的特点,即刻便能将这股力量收作己用,却难免被它惑了心志……”

  我练了石屏风上的魔道心法,无疑算是堕入魔道了。

  蚀仙dòng内魔气浓郁,所以我给惑得连景予、凤雪都杀;而此地并无魔气,我只是杀机盈胸,再无半分容让良善之心,却还认得出景予,晓得他是我夫婿……

  景予一直静静倾听,此时却跪直身,恭谨问道:“敢问六师叔,若是误堕魔道,提前唤出这股力量,又当如何?”

  “误堕魔道又如何?”师父握紧我的手,呵呵笑了两声,“素一妹子临终时再三地嘱托我,务必教她的孩子修仙,务必不能让她的孩子堕入魔道。她还说,若发现她的孩儿堕入魔道,务必将她斩除……可她这话,信得吗?”

  景予怔了怔,立刻道:“自然信不得。”

  师父很满意,“对,她只是被陌天行骗得狠了,终究连自己的xing命都断送,怨气太深。若她自己养上两百年,看她舍得把如花似玉的女儿斩了么……”

  他打量着我的模样,又得意地呵呵而笑,“这便算入了魔吗?我瞧着挺好,挺好。”

  他捏捏我的手,然后摸到我的手指头,定睛细看了,笑容才有些僵。

  我用我好容易长回来的右手用力握住他,学着他的样子呵呵而笑,“师父这次折的莲身,我瞧着也挺好,挺好。”

  只是少了个小手指而已,师父的手艺已经大有进益,大有进益。

  师父便笑得更大声,灰白的脸庞甚至有了一丝血色。

  他甚至扶了我的手qiáng挣着坐起身来,笑道:“还是免不了,得修补一次。”

  我正待说不妨事时,一道浅银流光飘过,景予所施的固本归元心法已被撤去,我顿时身体一轻,已还原为一堆叶碧枝嫩的莲藕。

  “师父……”

  我唤他,便见眼前清圆洁净的荷叶轻轻地飘动,师父一身邋里邋遢的破衫烂袄,láng狈不堪却笑容可掬地坐在我跟前,胡乱擦着口鼻间的鲜血,然后从景予手中接过巾帕,小心地把手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拭去,才丢开巾帕,拈起小小的荷叶片儿仔细琢磨,艰难地施以法诀。

  孤鹜山高,银铃声远,何以报chūn晖(二)

  更新时间:2013-10-18 0:44:32 本章字数:3511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如夏日落了满天星光般灿亮。

  从小到大,我也习惯了时常看到他这样坦dàng和煦的笑容。

  在牵着我的手看我蹒跚学步时,在我牙牙学语教我喊“师父”时,在他把我顶在脖颈上带我采野果时,在他把住我的手一笔一划教我写字时,在他把我裹在厚厚的斗蓬里抱我踏雪赏梅时,在他把在紫堇花丛里打盹的我抱回chuáng上去睡时……

  我向来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我向来不知道世间的孤儿可能会遭受怎样的苦楚和不幸。

  从小到大,我过得无限快活,除了常被景予那双铁拳打得哭爹喊娘,其余时候真可谓无忧无虑邋。

  每每看着景予被文举仙尊骂得狗血淋头,罚得灰头土脸,我觉得他真是倒霉,同时很有些幸灾乐祸。

  我从没想过,我能如此地悠闲自在,无非是因为师父为我托起了一片纯净明亮的天空,让我免遭流离之灾,免受风雨之苦。

  曾和陌天行说,我从小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其实父母于我不过是并没有太多意义的称谓而已。我的生活里,向来只有师父,没有父母升。

  又或者可以说,眼前这个温厚邋遢的男人,眼前这个用xing命护佑我的男人,便是我的父,我的母。

  师父折腾荷叶时脸离我很近,我看得到他额头和眼角忽然间深邃的褶皱,却让他显然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慈和。

  他哆嗦着手拨弄荷叶,居然还笑嘻嘻道:“菱角儿,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和素一妹子一样好看,而且又乖巧,又聪明。若素一妹子还在,她必定会改变心意,只要你活得好好的,管你是仙还是魔呢,这不还是咱们的菱角儿吗?”

  是,我一直是菱角儿,受尽师父娇宠疼爱的菱角儿。

  于是,我清着嗓子,努力若无其事地说:“是啊,不论是仙是魔,我始终是师父的菱角儿,我始终会……好好地活下去。”

  不负他所望地,快乐长久地活下去。

  我甚至憋紧嗓子挤出了一声笑,却止不住心底酸痛之极,便有咸湿的水珠慢慢从翠绿的圆叶边挂下。

  师父顿了顿,胖胖的指头伸到我鼻梁所在的部位轻轻一刮,笑道:“怎么流口水了?又想什么吃的了?”

  我道:“自然是想荷叶包的叫化jī。师父,你也想吃吧?等我恢复人身,呆会便烤一只给你。”

  师父点头,“ròu最多的两只jī腿呢,一只给你,一只给你景予师兄,自然没师父份了?”

  我道:“不,都给师父。师父教养我两百年,我都不曾好好孝顺过师父,现在想着心里悔得很。”

  师父便笑道:“我把jī腿吃了,那你这馋鬼吃什么?”

  我道:“我吃jī头,小雪吃jī脖子,景予师兄吃jī屁股……”

  师父顿时大笑,笑得跌坐在地上,然后便坐在那枯枝败叶间,看着我微笑道:“好吧,菱角儿,要说话算话。我虽快死了吃不着,回头记得把烤好的jī腿送两只在我坟上。”

  “师……师父……”

  我的嗓子终于哑了,怎么也掩饰不住,只恨尚是莲身,不能扑到他怀里拍打几下,止住他的胡说八道。

  可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他抬手yù施固本归元真经,却又无力垂下。

  眷恋地再看我一眼,他轻轻道:“素一,皑东大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仙也罢,魔也罢,你的菱角儿,会比你幸福,比我幸福,对不对?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声息,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师父!师父!”

  我失声大喊。

  景予沉默地看着师父,向然冷峻的面孔已是一片惨淡,大颗热泪夺眶而出。

  抬手,捻诀,师父无力再施展的固本归元心法自他指间飞出,落于莲枝之上,顷刻助我化作人形。

  莲身尚有师父的体温,化为人身时更能觉出右手尚有他指掌间留下粗糙却温慈的触觉。

  师父静静地坐在我前方,眼睛依然微微地扬着,却已没有了方才星光般的灿亮。他的头发花白,乱糟糟地披下来,粘了许多血和泥土。

  我跪到他跟前,伸出手为他拭去泥垢,取梳子为他梳理头发。

  两百年来,都是他在照顾我。我小的时候,他甚至曾很多次用他粗拙的手为我梳过很漂亮的羊角辫。

  我却没心没肺,从未回报过半分,正是该被天打雷劈的不孝。

  这是我唯一一次为他梳发,却已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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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鸦斜日,蓑糙荒烟,满天残霞如血,沉郁yù滴。

  夜色似一块遮天的幕布,正黑压压地落下来。

  景予qiáng撑着去打来水,凤雪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gān净衣服,又帮我替师父净了脸,换了衣。

  师父安静地受着我最后的孝顺,神qíng甚是宁谧,仿佛是睡着了。

  我定定地看着他,只盼他能看在我难得良心发现的份上,再次睁开眼,笑嘻嘻地唤我:“菱角儿,给我来两只jī腿,——实在没有jī腿,jī翅膀也行……”

  “师父,给你吃,都给你吃。我会好好孝顺你。”

  我不觉地答他。

  “菱角儿!”

  手上忽然一热,却是景予紧紧握住我。

  他轻声道:“菱角儿,节哀。六师叔盼着你开心,盼着你……活得比他好,比你母亲好。”

  节哀……

  养我育我疼我宠我二百年的师父,真的死了吗……

  我跪在地上,颤着唇,向师父道:“矮冬瓜,像乌鸦,好的不灵坏的灵,王八见了都躲他!”

  师父静静卧着,再不理会我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调侃。

  “师父……”

  蓦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我伏于地间,失声痛哭。

  持着梳子的右手已经完美如初,就如师父给过我的二百年完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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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把师父带回昆仑。

  即便他已是昆仑仙尊眼中的罪人,他依然把自己当作昆仑的人,——便如我生于昆仑长于昆仑,即便如今已被昆仑众仙认作该千刀万剐的魔,我却始终觉得昆仑才是我的家。这天地间不可能有哪里比我和师父住的那几橼破木屋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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