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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_寂月皎皎【完结】(10)

  正皱眉思忖之际,只听杨定懒懒的在外说道:“碧落姑娘就在里内,你们送过去罢。还有这些东西,可别忘了。”

  有侍女低声应是,不一时果然进来,送来几样jīng致小菜和一碗清粥,又将一个小小的包袱放到碧落chuáng上。

  碧落纳闷向外看时,杨定正冲她很是诡秘地笑了笑,挥一挥手,方才逍遥离去。

  糙糙吃毕晚饭,碧落看着侍女收拾了出去,忙打开包裹时,却是一套裤褶和一套翠绿色蓑衣。

  裤褶是寻常北方百姓所穿的衣裤,上为广袖褶衣,下为大口裤,用长长的锦带缚住裤腿,因此又叫缚裤,适于游牧部族骑she之用,自是方便行走了。

  不想这杨定看来大咧油滑,倒也能留心到这些细节,不由让碧落微感诧异。

  换上裤褶,碧落早早熄了灯,只在chuáng上假寐,却听得窗外雨声哗啦啦打入江中,带了风动树叶的呼呼声,汇作嘈杂的一片,那雨竟是越下越大了。

  她与杨定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还是以打斗相识,彼此并无深jiāo,便暗自担心那杨定到底会不会出手相助了。

  转而想到,便是杨定不相帮,她也该回去一次才是。此地距离平阳城并不远,有两三个时辰,也够来回一次了。

  不管如何,她总要再回去见一见慕容冲,问一问他,是不是,在当日醉酒后说十年已经等够时,便已决定好,要让她代替他,到苻坚跟前去,完成大燕的复仇雪耻计划。

  她有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便是注定要承受黑暗的么?

  可如果她不承受,难道,叫慕容冲再次去承受么?

  那个他一去十年,再不想回头多看一眼的地方!

  碧落一下又一下地啃啮着细棉布纹的被子,怔怔地望着窗外无边的夜,无边的雨,竟是一片迷惘。

  这时,她听到了手指扣动窗棂的“笃笃”声,在那片混乱不堪的嘈杂风雨声中,显格外的清脆有力。

  她一下子跳起来,打开小小的窗户,果然见到杨定一张放大的笑脸,躲藏在刺猬般张开的蓑衣中。

  “走吧!趁现在大家都睡着了,应该很容易避开耳目。”杨定低声说着,拍了拍她的肩,亲呢而自然,仿若二人是相jiāo多年的知jiāo好友。

  不知怎的,碧落心里顿时安慰了好些,立刻点头,披上蓑衣,跳出窗来。

  或者,该谢谢那样的大雨,船头几乎没有守卫,只有船尾处还亮了盏灯,估料着该是值守的侍卫。

  杨定的武功,碧落早先已见过,但见他轻轻一跃,便从船弦处跃下,落在岸边,然后笑着向她招手。

  碧落目测了一下距离,虽是有些忐忑,到底不愿露出,努力运起功来往前一跃,虽是到了岸边,却因距离太远把一只脚踩到了近水的芦苇中,发出响亮的“叭嗒”一声,连皮靴子内都渗进了水。

  杨定忙碧落一拉,藏到一丛芦苇边。

  几乎与此同时,船尾的光线一亮,却是有守卫提了灯笼出来照了一照,好一会儿,大约没能发现动静,方才又回了舱,隐隐还听见那人在嘀咕:“嗯,如果不下雨,怕可以钓上几条大鱼了。”

  雨霖铃 冷夜空庭奏广陵(五)

  毕竟是在河里,又是这样的大雨中,这样偶尔的声响,还引不起他们的重视,竟被当成了鱼儿在水中跳跃了。

  碧落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杨定握住,他手指上的温热,在这样的凄凄冷雨中,显得格外分明。

  正觉尴尬际,杨定已拉了她站起,低笑道:“还好,遇到两个馋鬼守卫,不然我可给你害死啦!”

  碧落气往上冲,哼了一声,低低道:“你怕了?那你留在船上侍奉你的王子殿下去,我不需要你陪着!”

  她说着,一甩手,径冲入滂沱大雨中。

  身后,杨定无奈地苦笑:“果然,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碧落走了一阵,不见身后有人追来,只当杨定给气着了,果然没跟上来,心中又有些懊恼。

  这样黑漆漆的雨夜,独自一人赶上二三十里的路,实在不太好玩。何况这人对自己颇是维护,若是惹了他不快,日后在苻晖跟前,越发没人为她说话了。

  正郁闷时,忽听得身后马蹄的的,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似已到了跟前;忙回头看时,只见杨定骑了匹马,手中还牵了一匹,冲她笑道:“快上马来!这么着走一夜,明天得累得一天起不了chuáng了!”

  碧落又惊又喜,忙踩了马蹬跃上马去,方才轻轻说了句什么,飞快拍马上前。

  那句话飘到雨中,杨定揉了半天耳朵,才猜着她可能道了句谢,摇头笑了一笑,拍马直追。

  马蹄飞扬,泥水高高溅起,甩到两人蓑衣上,又迅速被大雨冲去。

  豆大的雨点,那样嗒嗒地打到脸上,密集如箭,顺了脸颊滑落到蓑衣下的肌肤上,很冷。

  但碧落心头依旧一片炽热,仿佛前方有烈火在燃烧着,凭他霜刀剑雨,也扑不灭,浇不熄。

  苍穹黑暗无边,但终将看到光亮,或如闪电,在片刻间撕开天幕;或如晨煦,在幽光里倔qiáng铺展。

  所有的疼痛,身体上的,和心灵上的,都似已麻木,唯一的念想,就是前方。

  前方的平阳城,前方的太守府,前方的慕容冲。

  太守府熟悉的屋宇在望时,碧落心中的热终于滚出,沿着眼眶,涌得极快,却被冰冷的雨水冲去得更快。

  她一跃从马上下来,却觉脚都软了般,差点扑倒在泥泞中。

  杨定在雨中高叫:“喂,慢点儿!”

  她定一定神,转身冲到侧门,啪啪啪地双掌用力拍门。

  隔了门fèng,府中隐约的轮廓极是熟悉,不过半日不见,便觉那些清冷的景物暗影,如波涛浮沉着,阵阵冲击在胸口,竟将眼中的泪水越bī越多。

  “小钟,老蔡,开门!快开门!”

  因为是从嗓口的大块气团中bī的声线,她的嗓音高亢得有些尖厉,啪门声又急又快,那抓了马鞭拍着门的手,纤细而苍白,带了雨中秋叶的颤意,在黑夜里无声地掩饰着虚弱的抖索。

  匆匆,门被拉开,守卫惊讶大叫:“碧落姑娘!”

  碧落定一定神,弃了马鞭,推开守卫,直冲了进去。

  沿了石径,一路是熟悉的院落,熟悉的山石,熟悉的花木,在夜雨中耀着冷而微亮的光泽。

  转眼,便到了那住了十年的卧房。

  雨霖铃 冷夜空庭奏广陵(六)

  十年,都是她伴了一名侍女睡在外间,与里间的慕容冲卧室,仅有一墙之隔。

  屋前如以往一般,高高地挂了一盏红灯笼,幽huáng的灯光在冷风中飘摇晃动着。

  屋门是虚掩的,轻轻推开,内外俱是一片漆黑。

  慕容冲睡着了么?

  现在也快有三更天了吧?

  白日里的一场折rǔ,也该让他恨痛直bī骨髓了吧?他本是那样骄傲而尊贵的贵胄子弟,这日复一日,夜复一夜,该怎样地苦苦忍受!

  他的睡眠中,是不是又开始那从他十二岁起就不断绵延的噩梦?

  “冲哥!”碧落脱了蓑衣,扔到一边,点燃了蜡烛,持了那鹤嘴烛台,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心地低唤。

  外间原碧落睡的chuáng铺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依然是碧落晨间离去时的模样。那绵软的锦被,那绣了并蒂莲花的棉枕,那空dàngdàng的天青色帐幔,都让碧落忆起往日睡于其中的安心和暖和,不由伸出手来,将那绸缎的被面摸了一摸,才又往内行去。

  慕容冲卧房中的窗户居然是开着的,淡蓝如意花纹的丝幔,正随风乱舞,连碧落手中的烛火亦给chuī得明灭不定,堪堪yù熄。

  碧落忙放下烛台,先去将窗户关了,方才匆匆走回chuáng前,撩起帐幔,yù要唤起慕容冲时,才发现慕容冲的chuáng铺,居然也是空的。

  流水般晃动着的淡蓝帐幔,掩着的是一片全然的空茫……

  这样深沉的雨夜,慕容冲到哪里去了?

  他暗地里虽然一直在苦苦筹划着培养自己的心腹势力,但苻晖近在汾阳,他又岂敢在这紧要关头有所动作?

  正迟疑间,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隐隐的女子惊叫,碧落听出,分明是慕容冲一个叫绮月的贴身侍女的声音。

  忙出去看时,只见守在外面的杨定正满脸笑容向绮月解释:“姑娘,我不是坏人,陪了碧落姑娘回来有点事而已!”

  杨定眸光明亮,笑意温暖如煦阳,倒让那绮月镇定不少,她望着屋中隐约的烛光,讶然道:“可公子不在房中啊!”

  “他去哪了?”碧落冲出来,急急询问。

  “碧落姑娘!”绮月惊喜叫道:“原来你回来啦!快去看公子吧!他从回来后就一口东西也没吃,也不让一个人去吵他。”

  “他在哪里?”

  “jú园。”

  绮月话犹未了,碧落已冲入雨中。

  杨定一边追着,一边大叫:“喂,喂,丫头,披上蓑衣啊!”

  碧落充耳不闻,越跑越快,溅起的水花一直扬到衣襟和袍袖上。

  她的心跳得比脚步声更急,仿佛去晚了一刻,便再也见不到她的冲哥一般。

  那个将她从泥泞中抱起的男子……

  那个用笑容掩饰忧伤的男子……

  那个意图将她推入别人的怀抱,终究伤害她又伤害了他自己的男子!

  未至后面的jú园,已听得慷慨激烈的琴声传来。

  割破天,割破地,割破呼啸风声,甚至割裂那无休无止劈哩啪啦落下的bào雨,那样纵肆汪洋地传出。

  犹如一叶扁舟,驶于惊涛急làng之中,随了波峰波谷,激dàng得随时yù要倾覆,却被舵手高超地驾御着,始终坚韧地站立在风口làng尖,成了bào风雨中最鲜明的一抹亮色,迸she出qiáng悍而鼓动人心的无形力量。

  长亭怨 天为垂泪鹃声苦(一)

  <span>“嵇中散的《广陵散》!”杨定神驰魄动,惊异叫道:“好凌厉的杀机!好可怕的霸气!这是……这是慕容公子在弹琴么?”

  百余年前,“xing烈而才俊”的嵇康,根据汉时琴曲以及原创所依据的聂政刺韩相之事,重谱《广陵散》,以乐声重叙聂政刺侠累,以及聂政之姐以死为其弟正名的经过。嵇康以古言今,抒其心中愤懑不平之意,曲调激昂,声调绝伦,甚至被后人诟病有“臣凌君之象”。这位才智超绝的名士,终究因为执着于自己的政治梦想,获“乱政”罪名,被司马昭斩于东市,以致他所谱的《广陵散》,一时竟成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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