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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姬:风暖碧落_寂月皎皎【完结】(7)

  慕容冲没有阻止,由着她上了车,在自己身侧坐了,眼神缥缈地往窗外远望了许久,忽然自语似的低声道:“苻坚很喜欢黑眼睛的女子。”

  碧落心头似给什么抽了一下,忙大声笑道:“咦,这话奇了,谁的眼珠不是黑色的?”

  慕容冲依然看向窗外,平静地说道:“北方有些异族人,眼珠会是绿色或蓝色的;秦国境内的人,乍一看,的确都是黑眼睛,但细细看去,大多是深褐色或浅褐色,很少有人会是纯粹的黑眼珠,像黑夜一样的颜色。”

  碧落只作没听到他的话,捏绞着自己衣带,默默将脸别开去,盯着车厢顶部细细绘着的青青兰糙,似在欣赏着工匠jīng美的手艺,却再忍不住心头的砰砰乱跳。

  慕容冲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眸子,的确幽黑如夜,是很罕见的接近纯粹的黑。

  慕容冲终于没说更多,甚至在下车时,他还轻轻拍了拍碧落紧绷着的身子,温和地微微一笑。

  那一笑,如贵重的黑宝石迸绽着晶莹明澈的辉芒,霎那便将碧落心头堆积的yīn霾,驱除得gāngān净净。

  她一定多心了。

  慕容冲,与她相依相伴十年的慕容冲,即便从不曾亲口说过一句喜欢,她也敢断定,他的心里是有她的。

  他只是太专心于他自己的仇恨与家国大计,而不能俯下身去,仔细看一眼,一直守在身畔的那个红颜知己。

  于是,她还了慕容冲一个笑容,暖若chūn阳,灿若chūn花,明媚无双。

  那日天气并不好,苍山碧水,都灰蒙蒙地浮了层虚白。

  汾河边,红蓼花繁,huáng芦叶乱,一艘甚是豪华的高大楼船停泊在岸边,翘檐如飞,朱木蕴光,雕了绵联游鱼花纹;数串画着水墨山水图案的绫纱红灯笼,正在江风中飘摇翻舞。

  叶落纷飞中,有铿锵的击节声,伴了男子沉郁而激昂的歌声随风传送:

  “秋风起兮白云飞,糙木huáng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jú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萧鼓鸣兮发棹歌。

  欢乐极兮哀qíng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正是当年汉武帝到汾阳祭祀后土,在汾河闻南征大捷时所作的《秋风辞》,虽是清丽流远,却不乏盛至顶点而乐极哀来的感慨;可即便那种感慨,也不过是帝王才拥有的志得意满后的调剂。

  江如练 寒枝拣尽无处栖(一)

  <span>眼前那男子的歌声之中,更是觉不出流年易逝人生虚无的悲哀来。

  只因这男子,也方才二十出头,容貌俊伟,鲜衣华服,举止骄矜,行动之间,自然流露出一副出身高门的贵气来,正是苻坚的爱子,平原公苻晖。

  “平阳太守慕容冲,拜见殿下!”慕容冲从从容容上前,如仪叩拜。

  碧落紧随其后,跪拜下去,却听苻晖正扬声和身畔击节之人道:“杨定,本以为你这些年流落在外,定然俗了,不想倒也懂些音律。不过咱们氐人xingqíng豪阔,重的是上马杀敌,所向披靡,大是犯不着去学什么琴笙鼓箫,弄得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似的,还让人以为是以色事人的*jì呢!”

  这样明显别有所指的话语,就差点没指着慕容冲鼻子大声讥嘲,讥嘲他不过是天王身边最下贱的枕边娈童而已……

  碧落不知苻晖当年与慕容冲有怎样的过节,以致这样当面羞rǔ,不由担忧地望着慕容冲跪于前方的身影。但慕容冲并不见有任何异样,只是肩背弯曲,似有些僵硬。

  这时只闻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回答:“天王富有天下,崇尚汉学,既爱咱们氐人的大韶乐,也爱江东的白紵舞,杨定禀承天王训示,一面苦学武艺,不敢忘本,一面也对韵律一道多有涉猎。——殿下一曲《秋风辞》,字正腔圆,深得三昧,想来殿下也曾用心钻研过汉人诗乐,才能如此文武全才,天下罕见吧?”

  碧落抬头看时,正是当日随高盖一起来过平阳的杨定,却不知怎的又跟随到了苻晖身边,此时正一边妙语解围,一边含笑望着慕容冲和自己,洒脱之中,隐隐可见一抹怜悯和担忧。

  他虽也是家国尽丧,可到底也算是氐人吧,苻晖待他,显然要温和许多。当下闻言,已和颜悦色道:“嗯,不愧仇池杨氏后人,果然有见地。怪不得父皇特地召你进京,想委以重任呢!”

  杨定微笑,取了击棍,有一声没一声地散乱敲着,看苻晖只是端了茶坐在一旁缓缓喝着,对久跪的慕容冲及从人视若无睹,只得提醒道:“殿下,平阳太守,已迎侯多时了!”

  苻晖仿若刚刚才看到慕容冲,站起身来,失笑道:“可不是么?这可是当年大燕的中山王啊!更是我父王在怀里抱了三年的凤皇儿,怎可久跪?”

  他转头喝令身畔从人:“还不去扶起我们的凤皇儿呢!若是跪坏了他,父王可饶不了你们!”

  慕容冲小名凤皇,素来只有亲密至亲方才如此唤他。他独处平阳,已不知多少时日未与宗亲相见,更没人敢用小名相呼,如今由苻晖唤出,言辞之中,却已是极尽羞rǔ,饶是他xingqíng隐忍,涵养非常,此时那白皙的面庞,也不由泛起了红cháo。

  碧落心中恨怒,只觉再也无法忍耐,正要站起说话时,忽觉衣襟被慕容冲一拉,抬头看时,只见慕容冲已顺势立起身来,唇角弯一抹优雅得体的笑纹,恭敬道:“谢殿下!”

  江如练 寒枝拣尽无处栖(二)

  千般不悦,万样屈rǔ,都似在他恬淡宁谧的一声道谢中,如流云四散,半点不露声色。

  苻晖见慕容冲这般低声下气,倒也无可奈何,遂令人赐了坐,闲问了几句平阳近况,忽话题一转,似笑非笑望向慕容冲:“凤皇,雍州与平阳相处颇近,王皮谋反之事,你事先不曾发现过甚么迹象么?”

  慕容冲敛袖垂首,从容而答:“下官才识有限,身为平阳父母官,已觉甚是吃力,以致不能顾及周边城郡,这是下官之过。下官回府后,一定上表向天王领罪!”

  “少给我假惺惺的!”苻晖立起身来,“啪”地一声,将青瓷茶盏掷碎在甲板下,琥珀色的眼睛已不掩怒意:“谁不知道,父王素来英明,独被你们这些外族人的巧言令色迷了心智,才对你们大加宠用!你上表领什么罪?大约又是想告我一状,让我领受一顿鞭子吧?”

  慕容冲神色微变,努力维持着一丝笑意,又在一旁跪下,将头深深磕了下去,低声道:“下官不敢。”

  苻晖扬起一脚,已踹在慕容冲胸前,冷笑道:“白虏贱奴!这天下,还有你不敢的事么?只怕连翻天你都敢!”

  因鲜卑人大多皮肤白皙,因而对鲜卑慕容不满的秦国臣民,常呼之为“白虏”,但敢当面如此羞rǔ昔日大燕皇子的,倒也不多。

  慕容冲给踹了一脚,闷哼了一声,便已仆倒地上,眼睑深深垂下,qiáng掩着极凌厉跳跃的着光芒,却忍不住喉中上涌的腥味,“嗤”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在秋日里萎huáng的青糙上跳跃。

  碧落大惊,再也顾不得,径扑上前,扶住慕容冲,叫了声“冲哥”,已按住宝剑,狠狠瞪住苻晖。

  苻晖定睛将碧落一看,已呵呵笑了起来:“到底不愧是倾国倾城的凤皇儿,连身边的侍从也漂亮得跟女人一样!难道你当娈童当上瘾,开始带徒儿了不成?”

  碧落气怒之急,正要拔剑而起时,慕容冲的右手忽然斜次里伸出,迅速将她拔剑的手按住,有力地将宝剑生生给按了回去,同时飞快瞟了她一眼。

  苍白却绝美的面庞,一抹苦涩,一抹担忧,一抹警告,还有一抹yù语还休的犹豫。

  碧落忽而心软,无力垂下手,而心口中,已似给人千针万针轮番扎刺般疼痛着。

  她一向知道慕容冲曾在秦宫中受尽委屈,可亲眼看到这样的委屈,又是两回事。

  连她都不可忍,想要仗剑反抗,那么,分明有着一身极高武功的慕容冲,他又在用什么样的意志在忍耐着?

  忍耐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慕容冲依旧垂着眸,正待说话时,苻晖身畔一名随从忽然俯下身来,凑到苻晖耳边低语了几句,一双眼睛,却望着碧落,颇似有猜忌之色。

  苻晖立时收去了戏谑凌rǔ之色,立起身来,走到碧落跟前,琥珀色的眸子如钉子般尖锐,牢牢钉在碧落身上,然后缓缓吐字:“你,前段时间去了雍州?”

  碧落手心立刻沁出汗来。

  她忽然想起了,她似乎见过那名随从。

  那随从,正是吏部侍郎林景德的侍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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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如练 寒枝拣尽无处栖(三)

  当日她虽是蒙面行事,又利用了早年受过慕容氏大恩的石绛珠为掩护,但离去时身形还是让那些侍卫见过,此时再次相见,想必看来眼熟,又疑心着慕容冲,便有些疑惑了。

  慕容冲面不改色,迅速代碧落回答:“她自幼随在我身边,八年来不曾离开过平阳半步。”

  苻晖轻笑:“凤皇儿,我有问你么?你很紧张?”

  慕容冲从容微笑:“她生xing淘气,不解世事,下官怕她一时冲动,出言不逊,让殿下难堪。”

  苻晖伸出手来,就去抚摸碧落的脸庞:“是么?我倒想看看,她怎么个出言不逊法!或者,她怎么个武艺绝世,竟能林景德也能杀害!”

  他的手在碧落脸庞划过,碧落只觉似有道毛毛虫在脸上爬动一般,再也忍耐不住,猛地退后,拿了剑就挥向苻晖的手掌,口中已喝道:“滚!”

  苻晖虽是王子,但出身于**年代,十几岁便是统领大军四处征伐,一身武功自是不可小觑,此时眼见剑风扫过,立刻缩手避去,心下已然大怒,正要令人将她拿下时,身畔一道huáng影飘过,伴着一道剑光,飞快划向碧落。

  碧落看那剑光来得快,忙去抵挡时,身畔慕容冲喝道:“碧落,不得无礼!”

  碧落心下一彷徨,剑势去得就慢了,立时不敌,只闻那人轻笑一声,剑锋上挑,已将她的武冠击落,高声道:“快向平原公认罪,否则我可就径取你首级了!”

  武冠飘落,一头乌亮青丝,顿时如水流散下来。

  碧落大睁着双眼,惊慌无措地站立当场,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男子,再不知该不该继续扬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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