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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谁主_寂月皎皎【完结】(18)

  他被她嘲讽过,被她赶下过车,被她戏耍过……但他láng狈之际,同样捕捉到她眼底的欢喜和怅惘,仿佛隔了尘世的烟尘,从另一个世界轻纱般地笼来。

  她的容貌或美,或丑,可眼睛始终是那样的眼睛。虽是寻常人那样的黑眸,却因着其中的璀璨光芒而显然格外浅淡,特别时凝望向他时,即便模样疏离,眼底依然有一种难言的柔软,令他不知怎的,心下便也绵绵地柔软了下去。

  所以,送她到芳菲院的那日,他不顾一。夜未睡,神差鬼使般伴了她整整一上午,买蔬菜gān粮,买酒买药。

  她由他伴着,如嗔如喜,却再未赶逐他。

  临别,她甚至向他很柔和地笑了笑。

  她道:“宋昀,其实我并不是谁的小妾,我姓柳。”

  他惊讶地看她,“柳……柳姑娘?”

  她便微哑着嗓子,高声道:“对,我姓柳!我从来都姓柳!”

  她明明是在告诉他,又像在告诉着别的什么人。

  ☆、溪柳舞寒碧(二)

  她的眉目蕴着光华,却又隐含泪光,纵然眉目寻常,依旧有种峻洁自尊的气质,完全不像那个泡在酒里醉死梦死的惫懒女子。

  于是,他继续鬼使神差般地每日来找她,而她也鬼使神差般每日随他出去,或游船,或赏花,看兰亭故地,谈曲水流觞,有时甚至肩并肩走到西江边上,在长天雁影间,同观秋水蒹葭,共赏孤鹜落霞。

  偶尔,她还是出语如刀,但他已几回看到她的手搭上腰间的酒袋又悄然缩回。

  于她,他显然是与众不同的。

  她姓柳,并默认未婚;而他同样未娶。这已足以给他日日前来相伴的信心和勇气。

  他斟酌良久,更问道:“柳姑娘,你下面打算长久住在闻府?”

  十一道:“若是这里有酒喝,有饭吃,还有足够的鱼喂我的猫,长久住着也不妨。可惜韩天遥多半不会久待,我总不能赖在这里吧?”

  宋昀微笑,“只是想着有酒有鱼……倒也不难。”

  酒不便宜,但他还不至于供养不起;鱼么,若居于越山竹楼,闲来钓的小鱼便足以让她的猫心花怒放。

  十一莞尔,摸了摸自己还在作烧的额头,说道:“可惜这一时半会儿,我哪里都懒得去……还想麻烦你帮我去买点东西。”

  宋昀便问:“什么东西?”

  十一道:“帮我去抓两贴药。不过我不想把这药方写下来或传出去。总共十三味加两味引子,连份量都要记住,直接报给药房抓来。”

  她的笑容有些恶劣,“这个,有点考验人的记忆力。”

  宋昀浅笑,“你且说一遍,我试试。”

  “一遍就行?”

  “应该行……”

  宋昀果然只听了一遍,转身便走了出去。

  十一待他走了,才唤进外面的侍女。

  “去告诉你们管家和阍者,宋公子是我的客人,若他求见,立刻带他进来!若谁敢对他不敬,便是对我不敬,小心我一剑削了他!”

  侍女相顾失色,一时不敢答话。

  十一冷冷道:“还不去?”

  她依然蓬头乱发,衣衫粗疏,但散漫轻叱之时,竟有一股凌傲威压的气势涌。出,竟能bī得人透不过气来。侍女不过顿了片刻,便已竞相奔出,再不敢在屋内稍作停留。

  十一也不介意,顾自蒙头发汗,盼着尽快退烧复原。

  若换了以往,宋与泓知道她居然在地上睡半夜睡出病来,必定劈头痛骂,顺便把她身边的人也训斥一遍;而宋与询知道了,想必只会像宋昀这般,惊讶地问明缘由,便安静地在她身畔守着了吧?

  而当年宋与询病势渐沉时,她是如何对他的呢?

  “宋与询,这是报应!报应!用忠臣名将的xing命jiāo换来的富贵,我等着看它能不能长久!”

  ☆、溪柳舞寒碧(三)

  “宋与询,这是报应!报应!用忠臣名将的xing命jiāo换来的富贵,我等着看它能不能长久!”

  她横眉冷斥、夺门而去时,宋与询面上血色尽失,一晃身倒于衾被间……

  那一刻,她的脚步丝毫未曾停顿,却似有鞭子狠狠抽在心上。

  抽裂的伤口,极疼。

  疼得直到两年后的今天,十一依然不敢触碰心伤的那一处。

  碰一碰,鲜血淋漓。

  更有热泪沾襟。

  傍晚,韩天遥正与闻彦坐于花厅,正议着当下之事。

  闻彦道:“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自然是施氏所为无疑。杭都那边虽还不曾查到实证,但我大哥的密信,的确提起施相对韩家和忠勇军不满已久。”

  韩天遥眼底还在突突地疼痛。他阖目,以手轻压双目,低叹道:“施铭远及其党羽已多次上书,说全立和他的忠勇军只知有韩氏,不知有君王……此事我也听说过。只想着忠勇军有可用之处,有自保之力,韩氏当可置身事外……”

  闻彦叹道:“树yù静而风不止……何况当年韩大人之死,老王爷和公子虽然隐忍下来,施相自己也该心虚了吧?再加上聂家之事……”

  他忽然住口,小心看向韩天遥脸色。

  聂家,聂听岚……

  韩天遥默然,手指上移,轻轻扶住额,眼底已有萧索之意。

  外面忽一阵喧嚷。

  闻彦隐隐听出妹妹闻小雅的声音,苦笑道:“小雅又在闹什么?这府里,都快被她横着走了!”

  韩天遥定了定神,轻笑道:“年少气盛,也是常事。何况自己家里,横着走大约不妨。”

  扶着额的手忽然间顿了顿。

  这的确是在闻小雅自己家里。不过,今日闻府似乎有点不一样。

  不仅多了他韩天遥,更多了个喜怒无常的十一夫人。

  剥开那层伪装,她有一把随时会削人的宝剑……

  总算十一不好事,不惹事,应该不会轻易拔剑。

  不过,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所以,他紧跟着闻彦走了出去。

  闻小雅正把宋昀拦在通往后院的石桥上。

  她冷笑道:“都说了有什么要送进去的,我会代你送进去!后院都是女眷,你一个男人家,往里闯什么闯?多少年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旁边尚有七八名侍仆,有送宋昀入内的,有跟闻小雅的,也有闻讯赶来的,听自家小。姐怒气勃发,无不面面相觑,再不敢出言相阻。

  宋昀被rǔ骂得脸色发白,眉眼却依然温文沉凝,素白衣带萧萧落落飘向桥栏外,似沾了石桥下明净的水色。

  他和和气气地向闻小雅道:“闻姑娘,我既然答应柳姑娘会亲手jiāo给她,便不能假手于人。闻姑娘如果有所猜疑,何不入内向柳姑娘求证?”

  闻小雅怒道:“什么柳姑娘花姑娘?今日闻府入住的客人,只有韩公子和他的十一夫人,哪里来的什么姑娘?”

  ☆、溪柳舞寒碧(四)

  宋昀脸色愈不好看,却依然尔雅答道:“闻姑娘既然不容在下相见,在下告辞便是!只是若柳姑娘问起时,尚祈闻姑娘和她说明,是闻姑娘相阻,而非在下失信!”

  闻小雅冷笑道:“你这是恐吓我吗?听闻十一夫人说得明白,谁若阻你,便削了谁呢!”

  只她身边的人知道,正是十一传出去的那句话,惹怒了这位闻府的小祖宗。

  韩天遥身份尊贵,理应敬重;可十一不过妾室而已,比奴婢好不了多少,尊称一声“十一夫人”便已过了,凭什么在闻府耀武扬威?就凭那不修边幅的懒散模样?还是凭那副丢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寻常容貌?

  宋昀却不知十一曾说过这样的言语。他低头瞧一眼手中包袱,叹道:“既如此,姑娘请随意罢!在下问心无愧便好!”

  他言毕,转身便yù往外行去。

  石桥的另一边,闻彦和韩天遥刚刚赶到,正立于桂影下观望,一时摸不着头脑,宋昀为何坚持要见十一,而闻小雅又为何坚持拦阻。

  眼见宋昀离去,闻彦见韩天遥皱眉,忙要奔出喝阻时,忽闻另一边有女子清清朗朗说道:“看来,真的有人找削了!”

  桥头之上,十一披了件细布衫子,松松绾着个倾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近前;她后面跟着的,是战战兢兢的小珑儿。

  十一面上犹有病容,唇色极淡,一双眸子不如以往璀璨灼亮,却清明依旧,转动之际若有冰晶闪动。

  闻小雅见她扶病而出,纵然心中不屑,也需看着韩天遥脸面,便道:“十一夫人不是病着么?不好好躺着,出来见了风,回头高烧不退,只怕韩大哥会怪责我等招待不周!”

  十一懒懒道:“大小。姐装什么装!你连我的客人都赶逐,不是招待不周,是根本没打算招待吧?”

  闻小雅闻言亦怒,遂道:“十一夫人有夫之妇,却在后院偷会陌生男子,难道也要我家招待不成?”

  话未了,那边闻彦已然失色,连忙高喝道:“住口!”

  闻小雅见兄长奔出,后来还跟着眉眼冷峻的韩天遥,心头一惊,再不敢出言不逊,忙道:“大哥,韩大哥,你看,这位宋公子坚持要闯进去见十一夫人,十一夫人还处处维护他,说谁敢拦就削了谁!”

  闻彦怒道:“她既说了这话,你焉能再说什么偷会不偷会?这是你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这样随意败坏他人名节,岂是你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儿!”

  闻小雅撅嘴道:“难道客人和外面的男子私相授受,我都过问不得吗?那我才是枉为闻家的女儿!”

  闻彦怔了怔,才道:“既知是客人,便该先和我们说才对。”

  这话语却比先前柔缓许多。

  他们父母早逝,长兄幼妹,素来宠爱,娇纵包容习惯成自然。

  ☆、溪柳舞寒碧(五)

  韩天遥默默打量着十一的气色,此时才道:“闻兄,宋公子不是陌生男子。他救过我和十一。”

  闻彦忙笑道:“原来如此,看来只是小雅误会……”

  “闻彦!”

  未待闻彦顺势将此事揭过不提,十一忽连名带姓清冷叱喝,生生打断了他下面的话语。

  闻彦却知这女子于韩天遥十分特别,虽是不悦,也只得堆上笑脸,正要代任xing妹子赔礼时,十一看也不看,从宋昀手中接过那包袱,问道:“想不想知道我和宋昀私相授受的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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