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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_寂月皎皎【完结】(65)

  我便知我猜得没错。

  饶城上下,大多是唐天祺的人。只有他能暗中调拨,不动声色地放人大批嘉和帝所遣的高手,并告知我住所的暗门所在,轻易伏击成功。

  而唐天祺作为唐天重的亲弟弟,地位仅次于其兄,若唐天重不在,军中原是他说了算。

  他说我不是清姑娘,我自然不是清姑娘,他说我是jian细,我自然是jian细。

  他们素来兄弟和睦友爱,没有人会认为唐天祺在撒谎。

  可我只是不明白,唐天祺和我从来结怨,为何要如此害我?

  或者,只是简单地因为相帮堂兄而出卖自己的亲兄长?

  我想不通,尽量地仰着头,面对着距我四五步远站着,却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个人。

  许久,蒙着眼睛的布条被轻轻扯下。

  眼前负手站着的年轻男子,身着白色战袍,容貌俊秀可喜,眸光黑沉如夜,不见半点儿原来的灵动幼稚,正是唐天祺。

  他的手中有剑,尚有鲜血沥沥。我身旁有一具壮实的男尸’被人从后背一剑dòng穿,分明就是方才那个欺rǔ我的男人。

  我嘴唇嚅动,好久才能问道:“为什么?”

  唐天祺唇角勉qiáng扯出一个微微上扬的弧度,指着随从手中的药碗道:“喝了这药,我便告诉你。”

  腹中的小宝贝一定睡醒了,我觉出它似乎很舒适地伸了个懒腰,立刻答道:“这是你哥哥的孩子!这是你们唐家的孩子!”

  唐天祺便不再和我说话,斜睨随从一眼,吩咐道:“灌进去!”

  “别……不要……”

  我拼力挣扎着,努力往外吐着那会害死我孩子的苦水,却觉喉中咕咚几声,分明滑入了几口,又惊又怕,低头用力地呕吐着,只盼能将那药水都呕吐出来。

  满嘴满心俱是那种散发着死亡yīn影的苦涩时,本就嗡嗡乱响的耳边,传来唐天祺一声断喝,“你以为,你这样便逃得了吗?”

  模糊的眼前,似有一道yīn影闪过,迅速击在我凸起的腹部。

  竟是他飞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我的腹部。

  我甚至看到被绳子勒得圆圆的小腹,在被他踹中的瞬间,似乎还轻轻地蠕动了一下。

  然后,我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地在陈旧的庙宇中回旋,一道热流,箭一般从身下喷出。

  疯狂的坠疼,钻心的绞痛,汗出如浆的绝望惨叫……

  一片昏黑里,旋转的夜空,旋转的星辰……

  所有的神志都似已游离成一片片的空白……

  魂魄裂成了无数个,分不清大的小的,长的短的,有形的无形的,俱簌簌震落在灰尘中,无措地游走……

  不知往哪里去……

  最后迷蒙的意识里,我被放下来。倒在血泊中。

  怀里那件兜肚飘出,落在殷殷的鲜血中,百子嬉戏的图案宛然如生……

  男童的嘴唇红艳艳的,在说,娘,看我扑到一只好大的蟋蟀……

  女童的衣服红艳艳的,在说,娘,看我放上去一只双飞燕的纸鸢……

  男童牵着我的手问我,娘,爹爹什么时候陪我斗蟋蟀?

  女童笑嘻嘻地向我说,娘,断了线的纸鸢,会飞到爹爹身边吗?

  百子图上的孩童笑容璀璨,仿佛都已站了起来,围在我膝边嬉戏着,唤着我,娘,娘……

  梦里,都是他们声声地在唤我,娘,娘……

  【第二十三章】 莫怨chūn风,红颜当自嗟

  很久之后睁开眼,眼前还是昏暗着。

  身体觉不出疼痛,只是虚软麻木得仿佛已不再是自己的。

  已经不在山神庙了。

  也许那里是主将们议事的地方,而我在他们的主将发泄完怒火后,只能被扔到这个幽冷幽冷的山dòng中。

  有光影晃动了下,山dòng仿佛更暗了。

  卧在破旧的棉被间,我眨了好几下眼,才发现进来的是唐天祺。

  他拎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我跟前望着我。

  我也安安静静地仰面望着他,死人一样躺着,连痛恨和痛骂都不会了。

  许久,他弯下腰,从食盒中端出大碗的jī汤和大盅的药汁,放到我旁边,轻轻说道:“已经止了血,随军大夫说你不会死。吃吧!吃完就有力气了!到时我便让你也踹上几脚,打上几拳。”

  他说错了。

  其实我是想刺上几剑,砍上几刀。

  但我终究只是木木地瞪着他,说道:“二爷,看你身后。”

  唐天祺回头。

  空空如也。

  只有苍青色的山壁,爬着cháo湿的苔藓。

  这山dòng里,连苔藓都泛着血腥味。

  我耐心地继续告诉他,“二爷,你没看到吗?那个小男孩跟在你身后,叫你叔父呢!”

  唐天祺又回了下头,恼怒地拧起了眉,“你别胡扯。那个胎儿……”

  他居然低下头,打了个寒噤,才继续道:“那个胎儿落下时还是活的,不过一会儿就不动了。我把它包在那块小兜肚里,装在一只檀香匣子中,送到大哥那里去了。”

  我几乎想要尖叫,握紧自己胸前的长发,用力地扯着,扯着……

  掌心落满发丝,头皮居然觉不出一丝疼痛。

  我冲他笑笑,沙哑地说道:“会有报应的,唐天祺、总有一天,也会有人用檀香木匣子装了你的孩子送还给你。一定有那一天!”

  “早就有过那一天了!”唐天祺的眉眼扭曲起来,“这是……唐天重的报应!”

  我眯着眼,头疼yù裂。

  唐天祺站起了身,来回在小小的山东间踱着,烦躁道:“我知道你恨死了我,可我好歹还叫随军大夫救下了你一条命!你知道唐天重他那个妈是怎么做的吗?”

  那个xingqíng刚烈死于非命的摄政王妃?

  我对这位王妃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唐承朔死前和宣太后提起的片段上。

  一个极爱夫婿的女子,一个极自尊极要qiáng的女子,一个得不到爱qíng宁肯毁灭一切的女子。

  唐天祺咬着牙,继续道:“唐天重就因为那个贱人和宣太后争风吃醋死在宫里,把宣太后母子憎恨了十多年,可他竟不想想,他这个母亲存世时做了多少恶!父亲年轻时的侍姬不少,为什么都留不下一点儿血脉?打胎,下毒,罚跪,杖杀,这贱人不知害死多少人!我母亲机灵,怀上我后便回了娘家,快生产时才回府,才算保住了我。可第三年再怀上时,被她一剂保胎药害了两条xing命!他们欺负我年幼不懂事,指着这贱人让我认作母亲,指着唐天重让我认作哥哥,却不知我奶娘早就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告诉我了。唐天重伺机报仇才花了十年,我却从懂事起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我害你,你害他,他害我。

  兜兜转转,竟是埋藏多少年的一场恩怨。

  唐天重没逃开,唐天祺也没逃开。

  他们只记得他们的忠孝节义,他们的男子气概,总算是咎由自取。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凭什么他们的恨,要我们来承担?

  我惨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你最好现在将我一剑刺死,否则我若再怀上孩子,说不准他长大了也会记挂着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被你害了,要找你这个叔叔报仇呢!”

  唐天祺怔了怔,说道:“我并没想杀你。但天重……”

  他犹豫片刻,才道:“他其实待我并不薄,但这事早晚会被他知晓,到时他是万万容不了我的。何况父亲再三让我帮着天霄哥哥保住皇位,便也只能对不住他了。”

  我恍然大悟。

  原来唐承朔布置下的另一步棋,竟是唐天祺。

  纵然唐天重能预料到定北王宇文启倒戈相向,却万万想不到自己素来疼爱的亲弟弟也在断送他辛苦经营的一切。

  山dòng里没有风,却极冷。

  从地底渗出的寒意如一片一片细细的薄刃,不动声色地一刀一刀割开肌肤,割入血ròu,连骨髓都被寒意沁得快结成了冰。

  我僵硬地咧了咧嘴,“你觉得对不住他,不止打掉他孩子这一桩吧?”

  唐天祺沉默片刻,并没有否认。

  他说道:“我以天霄哥哥的名义带了话给他,如果大年初一见不到他出现在困龙峡,他很快会收到另一件新chūn大礼。”

  纵然在外人眼里,唐天重是怎样的心如铁石,我都不敢想象,他收到自己五个多月的成形胎儿时,会是怎样的表qíng。

  或许,连表qíng都不会有,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孤凄肴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想着我们的莲池、我们的莲榭以及再也不可能唤他爹,唤我娘的莲儿。

  明年满池莲花盛开摇曳的时候,我们已见不着我们的莲儿。

  或许,他也已见不着我。

  我勉qiáng坐直身体,点头道:“他收到的新chūn大礼,大约会是我的尸体吧?”

  唐天祺望着我,脸色有点儿发白。他犹豫着说道:“他……应该会来吧?你对他而言……太不一样了。我从没想过他那样的一个人,也会这么疯狂地喜欢一个女人。他的眼睛里从来只有手中的权势,连我这个弟弟也只是他收拢权势的工具。可他居然为了你jiāo出京城禁卫军一半的统领权,还放弃了收服庄氏的大好机会。”

  他的神qíng也迷惑起来,“如果禁卫军尽数掌握在他手中,皇上未必能有机会逃出瑞都;如果庄氏降了他,即便皇上有定北王相助,也无法挽回劣势。人说红颜祸水,就说的是你这种女人吧。庄家为你满门抄斩,唐天重为你身陷危局……呵,如果不是你,只怕此刻唐天重已经坐在金銮殿上他梦寐以求的鎏金龙椅上了吧?”

  我沉默,冷冷地盯着他。

  再怎么红颜祸水,我并没有祸害他,却被他害得不死不活,也许还会一直这么不死不活下去。

  他到底不安,gān咳了两声,说道:“你放心,只要唐天重当日出现,我会把你jiāo还给皇上,不会委屈你。”

  等唐天重出现在那个什么困龙峡,等他被他们设计害死了,我会被jiāo还给唐天霄。

  我几乎要大笑出声,

  唐天霄把我送到这里来的唯一目的,原来就是利用我取唐天重的xing命。

  利用完了,我甚至腹中都不会再有让他碍眼的孽障,依然可以被他留在身边,或赐给臣子。

  多么如意的算盘!

  帝王的爱qíng固然廉价,帝王的友qíng更是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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