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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霄九重春意妩_寂月皎皎【完结】(69)

  我抿着唇,轻叹道:“新泡的好茶,原要趁热喝了才好,若是放久了不去喝它,就是再上品的茶叶,再清甜的泉水,也会苦涩难咽了。与其勉qiáng在苦涩里寻找原来的香气,还不如重新冲一壶好。雅意姐姐,如今,他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了。”

  纱灯里的小烛跳了几跳,南雅意明珠般的眸子随之跳跃着,明明暗暗,若有若无地浮动着柔和的辉芒。她慢慢道:“我明白。就像……唐天霄已不是我的那壶茶一样,我们已弄丢了最初的感觉。只是……现在你面前的这壶茶,真是你喜欢的那壶吗?”

  想起唐天重那凶猛刚烈的xing子,我笑了起来,“这茶很苦,可我甘之如饴。”

  拢了拢身上的狐狸皮斗篷,我踏上车,吩咐护卫,“快走,看看我们能不能在上午便赶到困龙峡。”

  南雅意紧走几步,在马车开始行驶前又急急向我说道:“清妩,不管挑了怎样的茶,一定要活着才能品,才能尝。你切切记了,我和碧岚都在这边等着你,等着你安然归来,和我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知道吗?”

  车厢的一角燃着暖炉,似把整个躯体都熏得暖暖的。

  我半掀车帘,笑道:“是,我会安然归来,和你们一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还有天重,唐天重。

  不管之前多少的恩怨,日后多少的困难,我们都要活下去,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至于是不是和庄碧岚他们在一处活下去,倒也不重要了。

  既然已知晓qíng事,我又怎会看不出他们两人jiāo流时不必形诸言语的默契?

  只是我已是他们两人间的一枚结,若不解开,只怕这辈子也只能流于相依相扶的暧昧,很难再有其他。

  而我希望他们能幸福,就像我和唐天重曾经的幸福一样。

  幸福……

  小产未愈的身体疲倦酸软,我如同煮熟了的面条般无力地歪在座椅上,却微微地笑了。

  我竟不能否认,我们曾经幸福。

  这日凌晨,才到丑时,在凛冽北风里酝酿了许久的一场大雪终于发作出来。

  无边的天幕像倒扣苍穹的大沙漠,无声而凌厉地撒下没完没了的大粒雪霰,要把这天,这地,尽数淹没成一色的空茫。

  领队的护卫姓陈,本已受了伤,想来该是庄碧岚身畔最得用的人物,此时兢兢业业护着马车前行,却告诉我道:“宁大小姐坐稳些,不然先躺下休息片刻也行。这雪……只怕下得大了,待会儿路上结了冰,就更难走了。”

  我忐忑不安,问道:“明天什么时候可以到困龙峡?”

  陈护卫答道:“原本上午便可以到了。可这雪再下的话,也就有些难说了。希望江南的雪不像我们北方那样厉害,别一早就堆起来,把路给堵了。”

  “那么,上午还能到吗?”

  “可能要中午或下午才能到……”

  陈护卫有些迟疑地伸手为自己擦了擦汗,无奈地望向夜空。

  我探出头来,望了望天色。

  天快亮了,铅白的天空继续yīn沉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毫不留qíng地打在脸上,刺生生地疼。

  看来这雪下得长了,并不容易止住。

  去晚了,还来得及吗?

  唐天重,希望这场大雪,阻滞住的不仅仅是我这辆马车,更是你身边的千军万马。

  本就未曾痊愈的身体困倦之极,我不得不裹了事先预备好的锦衾,卧在铺着豹皮的榻上休息。

  惴惴不安的睡眠极浅。

  唐天重、唐天霄、庄碧岚,还有那个被活生生打下来的孩子,似又围在了我身畔,笑语不绝。

  几次惊梦,又qiáng迫自己睡去,不去听外面沙沙而下没完没了的雪落声。

  如果我找到唐天重,并能和他逃开那个死亡峡谷,前面艰辛的路,只怕还长着。

  我不能孱弱着身体去拖累他。

  终于到达困龙峡所在的密山时,午时早已过了。

  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些,满山遍野却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积雪,白得耀眼。

  马儿都已累得直打响鼻,连连喷着热气。马车后面一路迤逦过来的深深车辙,见证着它们的负重。

  山里人家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爆竹声,让我记起原来这日已是旦日,一年的第一天了。

  这并不是好事。

  入了正月,便算是早chūn了,这样的雪,本就对庄稼有害。何况大年初一满天满地素缟,总是不祥。

  我抱着手炉,打开一侧的小窗向外观望。

  前方的雪地虽也是洁白一片,却能看到刚被覆去的杂乱脚印和车辙痕迹,应有大队人马经过不久。再前方,便见两侧山峰兀立,地势凶险,此刻山石已被覆了白雪,山体却还是苍青的,森森地散着寒意,杀机凛冽。

  陈护卫听到些动静,忙骑马赶到窗侧,呼着一团团热气向我禀道:“宁大小姐,前面便是困龙峡。”

  我怔了怔。

  密山东连平安州,西接扶风郡,峰峦叠嶂,苍黑似铁,溪流环绕。困龙峡则是密山中的一道峡谷,一路俱是山峰险峭,若是在其间设下埋伏,连逃都不易逃去。

  唐天祺为其兄择了这么个地方设下陷阱,果然qíng深义重。

  我屏了呼吸向前方望去,寂寂山道,纷纷白雪,并不见半个人影。

  陈护卫迟疑道:“可能就在前面吧。大小姐不妨再回车上休息片刻,雪若再大……只怕马车就没法通过了。”

  我也发现了。

  雪,越下越大,路,越来越崎岖,马车,也越行越慢。

  随从们不断拿连鞘的刀剑磕着车轱辘中积的冰雪,他们的盔帽上也已满是积雪,连眉梢都是雪白,下马走动之际,听到甲胄上结成冰块的积雪断裂和脱落的声声脆响。

  我默默地走回车中,听凭他们辛苦地轮流下马推车,自顾将车内的暖炉加一点儿炭,又取了预先用棉花渥在暖炉旁的食盒,端出其中的一盏参汤,喝得一滴不剩。

  小产刚刚数日,我的身体远远谈不上恢复,经过这一夜的奔波,更让我心力jiāo瘁。

  可我没有时间休息,甚至可能会面对更剧烈的厮杀和征战。

  唐天重……

  他一定就在附近了。

  我们很快可以见面吗?

  参汤微微的暖意从胃部dàng了开去,仿佛未来再大的风雪,再多的血腥,在依到他那宽阔有力的胸怀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手指撩开一侧小帘往外察看时,我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很白皙,映着明亮的雪光泛着淡淡的青,连青玉般的指甲下都看不到一点儿属于健康的红润。腕骨指骨,俱瘦得突了出来,纤细得像轻轻弹一下都会折断。

  摸一摸自己的脸,我摸到了高耸出来的颧骨。

  许久没有照一照镜子了,再不知如今的我已经憔悴消瘦到什么模样。我咬了咬唇边,希望唇能红润些,借着方才的参汤效力,让我不致显得太过苍白。

  正思忖时,隐约听到外面随从几声低低的惊叫,接着车身晃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停了下来。

  我忙踏出车厢看时,一时也惊住了。

  前方,同样积雪满路。

  可眼前的雪,居然是红色的!

  这里那里,或深或浅,或多或少,像谁作画时一不小心倾了朱砂,触目惊心的红一直向前方蔓延着。

  才有的一点儿暖意,被周遭的酷冷侵袭,顷刻便已无影无踪。

  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我跌跌撞撞地跳下车,才往前走了两步,忽觉脚下踩到的物事软得怪异,忙退了一步,定睛看了,身体便摇晃着站立不住。

  竟是一具士兵的尸体,尚未完全僵硬,刚被薄薄的一层白雪覆上,伤口处溢出的鲜血却把近处的白雪染成鲜红。

  这一路蔓延着的深深浅浅的红,竟全是尸体吗?

  我僵在那里,靠着车辕说不出话,只是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难

  我来晚了?

  我竟来得太晚了,连唐天重一面也见不到吗?

  一旁的随从忙扶住我,而正翻看地上尸体的陈护卫也飞奔过来,勉qiáng笑着说道:“宁大小姐放心,这里虽然刚刚打了一场,不过……看起来康侯应该没落下风。”

  我攥着辕木上的积雪,长长地吸着气,冰凉彻骨的雪花将寒意直沁到胸肺间,却还是闷得透不过气来,许久才能沙哑着嗓子问道:“他们已经打……打完了?”

  陈护卫焦躁地望着前方,答道:“暂时看不到战况胜负。不过从地上的死尸服色来看,康侯应该没吃亏。死的人七成是皇上的兵马。”

  设下圈套的是唐天霄,唐天重还能反败为胜,倒将唐天霄一军?

  我忐忑地盯着前方白雪中的团团殷红时,陈护卫已在谏道:“宁大小姐,目前qíng况不明,路途也被这些尸体堵塞,马车是走不了了。大小姐身子又弱得很,不如我们先回公子那里,等他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再作打算,如何?”

  我凝一凝神,慢慢答道:“连战场都未曾打扫,证明他们的仗还没打完。我……要去找他。”

  仿佛为了应和我的话,不远处忽然传来轰然一声,霹雳般炸响在耳边。

  还未及抬头,更多炸响连续不断地传了过来,巨雷般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这会儿的雪势已小了些,我抬眼时,清晰地看到前方某个山头附近卷起的漫漫雪尘和滚滚浓烟。

  隐隐可闻的惨叫声中,我失声叫了起来:“快带我去,快带我去,天重……天重在那里!”

  我的双腿虚软着,并无一丝力道,只是我叫喊之时,人已飞快地奔了出去,腿脚迅捷如飞,连着被尸体绊倒两次,依然能飞速爬起身来,竭力向那个方向跑去。

  陈护卫在后面急急喊道:“宁大小姐,你这样不行的!”

  我充耳不闻,一颗心怦怦地疯狂乱跳着,快要从腔子中蹦出来,只是告诉着自己,唐天重在那里,唐天重在那里。

  即便有无数的yīn谋和暗算织成了密集的网在那里等着他,我还是相信,他不会有事。

  那炸药不会炸到他,一定不会。

  我后来被陈护卫拽住,硬拉到一匹马上坐了,由他们牵着马向前行进。

  我再也注意不到马蹄和随从们脚下无数的尸体,只是兜紧了斗篷上的同色狐狸皮风帽,笑着说道:“康侯不会有事,他这般厉害的人……唐天霄也伤不了他,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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