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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折梨花:风月栖情_寂月皎皎【完结+番外】(114)

  宇文清尽力支撑着躯体,靠着枕头倚着,温和平缓地回答:“没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他泛起清苦的涩笑:“其实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机会离了那万丈红尘,避于山间学医。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体太过虚弱疲累时才会发作……这几日的确倦了点,一逃出来,心神松懈,身体便吃不消了。——不过休息两天,便好了。”

  我瞥过依旧在淌眼抹泪的李婶,问道:“李婶说你不肯吃药?”

  宇文清虚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药有多苦。”

  我没想到过他居然是这个回答,听来倒有几分小孩撒娇抱怨的感觉。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说道:“不过,我会……吃药,很快调理好身子,不给……秦王妃带来更多麻烦。”

  他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最后的呢喃微不可闻:“我没想到……你还肯救我。”

  秋潭般幽深不可测的眸子若含清愁,静默地凝于我面庞片刻,渐渐无力闭上,头已歪到了一边,发丝零落,却是支持不住,又昏过去了。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涩,我向李婶道:“你还不去抓药?”

  李婶连连点头,拉了侍立一边的汪湛,飞快跑了出去。

  我又看了倒在chuáng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足下似有千钧。

  素缎的绣鞋面上,是一对戏水于碧藻间的金鱼,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满眶的泪珠,盈盈yù落。

  宇文清病成这样,我想问的自然一句也问不出来;而若就此离去,回我的秦王府去,我又万万不放心。

  此时的宇文清,手无缚jī之力,神智晕迷不清,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落到安亦辰手中,绝对休想逃出生天。

  这家绸缎庄所处的地理位置相当繁华,庄前大街自然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担心被人识破身份,约束着林翌、达安木以及被李叔找来的几个南越高手,不许出后院一步。那几名高手并不知我真实身份,但我既能将宇文清救出来,也便不敢小瞧于我,倒还对我恭恭敬敬。

  安亦辰那里,我始终不能放心,若是接连好多日子不回去,他定然又急又怒,以他那般隐忍的个xing,若是气出病来,可就糟了。纵然宇文清之事他欺瞒了我,但我私救宇文清,必定更是对他的沉重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甚至是一种背叛。毕竟,我救的,是我曾心心念念记挂着,几度为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旧日恋人。

  犹豫了半天,还是让杜翌假扮作商人,去打听安亦辰的动向,并叮嘱再三,让他别和秦王府那些故燕侍卫联系。怕只怕,安亦辰不会惩罚他们,却把他们暗中监视起来,以图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一丝半点我们的行踪线索。

  杜翌带回来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些失望。

  他只听说秦王近日外出游猎,兵马带得不少;而京城之中,比任何时候都太平,连安亦渊、安亦伦那里都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小动作。

  至于我带了要犯私逃之事,更是无人知晓。估料着这个消息一定给封锁得极紧,所有人应该都以为,那位娇贵的秦王妃皇甫栖qíng,正蜷在王府中赏花弄糙晒太阳吧?

  234.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chūn愁(三)

  以安亦辰的城府以及对我的感qíng,他绝不会将自己曾将南越太子私囚之事说出,更不会告诉别人,是自己最心爱的王妃,悄悄放走了南越太子,并且一去不返。

  ——如果我真的带了宇文清逃去,再也不回到他身边,只怕他要恨死我了吧?可现在,我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其实只是在等宇文清脱离危险,便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有过誓言,今生今世,都只属于安亦辰一人,永不改变。如违此誓,我将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

  下意识里,我一直想和宇文清最大幅度地拉开距离,我绝不想日后安亦辰一想起此事便不舒坦,也不想让自己对安亦辰心怀愧疚。

  但李婶几乎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到房中来寻我,用她的眼泪攻势,可怜巴巴地求我去探望宇文清。

  我不想让这个忠仆难过,每次都去看上一眼,问一问宇文清的病qíng,然后连坐也不坐便起身离去;而宇文清几乎每次都是处在昏迷之中,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去探过,再不知李婶的天天拖着我去的意义何在。

  到第四日上,宇文清终于清醒过来,能自己开方调理身体了。我听林翌说了,再也不曾去看过他,只是呆在屋中,开了琐窗,在宣纸上画一幅接一幅的梨花打发时间,有整株的,有横欹一枝的,有jīng描细绘单朵的,倒也各具风味。

  忽有一日想起前人有“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的诗句,只觉老画这种暗喻别离的梨花十分不祥,顿时兴味索然,叫侍女拿那些梨花图全都收起烧了,转而向汪湛要了一把七弦琴来奏了打发时间。

  说到底,我还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子,这样枯守在小小的院落中,真的快憋疯了。

  chūn日向晚时,我临窗而坐,对了渐渐浓重沉暗的晚霞铺锦,细细弹唱一支《虞美人》:

  “东风dàng飏轻云楼,

  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

  一口香泥、

  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

  依旧成chūn瘦。

  huáng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注:出自南宋•陈亮•《虞美人•chūn愁》]

  正依约而唱时,不知哪里钻出一缕箫声,悠悠扬扬,带了一抹清越出尘的韵味,缠绕上我的琴声,相依相随如鸾鸟并飞,双鹏展翼,于碧空万里,信意翱翔,悠然物外。

  曲罢,我只听自己胸口砰砰,思绪凌乱如惊风乱飚,青萍随波,浮沉之间,缈无定迹。那箫音幽婉绝俗,淡雅洁净,分明只有当年那绝俗红尘飘然出世的医者白衣方能奏出。只是今日这曲调数度凝涩不前,显然是主人身体虚弱,后力不继了。

  怔忡片刻,我披了我那件雪狐斗蓬,步出门外。

  一树梨花如烟笼,细碎花瓣零落,间或一枚,跌到树下男子的衣襟,立时融作一处,分辨不出。

  只因溶溶清月分辉下,那男子的衣衫,亦是一片扎眼的纯白。他一身如雪样的长衫,披了雪色镶银鼠毛披风,坐于铺了shòu皮的石礅上,半靠在花纹斑驳的老梨树gān之上,持了一杆玉箫,默默向我凝望。

  月下,他的容颜亦如月光般素淡而飘忽不定,迷离着捉摸不定的忧伤和黯然,一双眸子,安静如潭,温润如玉,恍如往昔。

  白衣!

  我几乎忍不住想叫出声来,但终究只是咬紧唇,徐徐以最合适的仪态走到他跟前,轻淡而笑:“宇文太子,月下赏花,chuī萧品曲,果然好雅兴!”

  宇文清柔和望向我的目光顿时一黯,纤长的手指握紧了玉萧,连指骨都泛了青玉一般的冷和白。

  但他面容上清浅的微笑不减,话语舒缓宁和:“栖qíng,今夜,能不能忘了你是谁,也忘了我……曾经是谁,如今又是谁。我们……只是认识的朋友,分开久了,难得相聚,说会儿话,好么?”

  我并没有忘记他曾如何待我,那种痛和恨,纠缠着往日的辛酸和幸福,并没能随着清心糙堂的烧毁而付之一炬。只有我曾倾力相待的一颗心,已随了那个历久弥新的陶埙破裂而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回复从前。

  以我倔qiáng要qiáng的个xing,不管他说什么,从此都该怒目而视,不屑一顾才对。

  但他含笑的面容上,隐隐跳跃着的希冀和忧伤,竟然让我发作不出来。

  我瞪住他,眼眶瞪得久了,泛着酸热,却不见他退却,依然是那么温文而视,只是眸中的希冀渐退,忧伤渐浓,涩意如cháo水缓缓弥漫整个的乌黑瞳仁。

  忽然之间,那qiáng装的坚韧便如新鲜的坚果般被砰然敲破,柔软的汁液四下流淌,让我挺直的脊背也忍不住弯曲,一屈身已坐在他身畔另一只石礅上,只能勉qiáng耐住,不让眼中的柔软溢出。

  宇文清站起身,将身下的shòu皮垫子递给我,轻轻说道:“天凉得很,垫着这个吧!”

  “不用了。”我并不伸手去接,盯着清光流素的一轮弦月,淡淡地回答:“我衣衫穿得多,这斗篷也厚实暖和,用不着那个。”

  宇文清递过垫子的手一时僵住,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低下了头。

  幸好此时李婶迅速又取了个垫子来,呀呀地将我拉起,铺到石礅上,扶我坐了;又为宇文清将披风紧了一紧,小心将他扶回石礅上,方才匆匆离去。

  235.落玉篇:第二十章 一缄书札旧年悲(一)

  看她去的方向,正是宇文清的卧房,想来宇文清在此处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一见我也坐下,急急就将垫子送过来了。

  他们的行事风范,倒与当年并无二致,连温默都是相同。

  一片,又一片的落花飘下,如雪亦如绸,暗香袭袭,随晚风一起缭绕,扑到面颊,温柔而沁凉。

  宇文清轻轻捉住一瓣,低低道:“huáng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栖qíng,想念安亦辰了?”

  我很生硬地回答:“他是我的夫婿,我已离开他七八天了。”

  只为你,宇文清。这么多日的离去,我几乎不敢想像安亦辰的反应了。

  宇文清并没有意外,点点头道:“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这次你救我,只怕伤了他的心了。”

  我忍不住讥讽道:“你幸灾乐祸么?”

  “没有!”宇文清回答得很快,生怕我误会般急急说道:“我只怕因我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qíng。我希望……他能真心待你,一直对你好。”

  “你一直都在疑心,他待我并不真心?”我盯着宇文清,问道。

  在浏州相遇后,他就曾提醒过我防备安亦辰,却又不曾将我小产另有隐qíng之事说出,如今又这样说,我不难揣测,他并不想离间我们夫妻感qíng,但对安亦辰很不放心。

  宇文清低着头,幞巾包不住他柔顺的发,几缕散碎的发丝静默地垂下,在夜风里拂拂漾着,在如雪的面颊投下淡色的yīn影。许久,他有些僵硬地回答:“或许,是我多心了。”

  “你当然多心了!”我截了他的话,想来面色也该白如梨花了:“你根本不能了解他对我的感qíng!我本来已是个死人,从你……选择做回宇文清那一刻起,我就已是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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