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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媚·恋香衾_寂月皎皎【完结+番外】(122)

  在那人蒙面的一刹,她已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竟是四方,信王李明瑗的心腹侍卫四方!

  玉姐目送四方离开,忽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虽看不清那神色,但明显对这边半敞的窗扇有了些疑心。

  不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她竟打开了门,往可浅媚走来。

  可浅媚忙蹑着手脚飞快奔回chuáng榻上,覆上了衾被。

  片刻之后,玉姐已悄然走了进来,到chuáng榻前看了看,为她将被子掖了掖,然后将四周细细打量一遍,才走到窗边,轻轻把窗扇关上,依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可浅媚便睁开眼,惊惶得透不过气。

  四方!

  这代表什么?

  玉姐,阿chūn,甚至这个周家酒馆,都和李明瑗有关?

  从始至终,她并没有离开过李明瑗的掌握?

  或者说,没有离开过李明瑗的照顾?

  或许他真的是不肯见她,或许战事纷起,他不便留她,或许他觉得这样隐居的生活更适合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他不肯接纳她,却为她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

  不论他和唐天霄之间的战争谁赢谁输,她都可以在这里安然无虞地生活下去,平平安安,无忧无虑。

  而她失去记忆的三天,似乎也有了解释。

  以她当时的状况,的确不太可能休息了一晚连大夫都没请便能恢复得差不多。李明瑗必定有派人出来寻找她,并在她冻僵前找到,延了名医诊疗。

  可他似并不想让可浅媚知道他在救她,居然想法子一直让她昏睡着,待病qíng稳定,送到了周家酒馆,这才让她醒来。

  他心里还护着她,还疼惜她,还把她当作这世上的至亲之人吗?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不明着安排这一切呢?

  是给她教训,不想让她知道他已不再生气,还是想让她彻底解脱,毫无负担地生下孩子,从此做个快乐无忧的平凡小女人?

  可浅媚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心qíng便渐渐平复。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便装作不知道吧!

  他是她的七叔,把她养大的七叔。

  他总不至于害她。

  何况,拖着八九个月的身子,这样的战火纷飞里,她又能到哪里去?

  河那边的客人过来,所带来的战局消息也许并不及时。但她到底知道,整个江南目前还在双方的对峙中。

  她本来预料,唐天霄在短暂的调整后,必会集中兵力大举反攻,收复那些失地。

  但奇怪的是,朝廷的兵马并没有急于求成,反而守多攻少,倒似在给信王机会,让他得以抓紧时间扩大所占据的地域,并重新树立起南楚的威信。

  据说,二月时,jiāo王庄遥甚至曾领兵再度攻到瑞都城下,并接连攻城数日。朝廷闭城守卫,直到三月初成安侯唐天祺集结兵马与瑞都的禁卫军内外夹击,才解了京师之围。

  唯一对唐天霄有利的是,庄遥在此战中重伤而亡。

  他年老体衰,屡经风霜,这次征战中再次受伤,人已支持不住,将兵马jiāo给独子庄碧岚后逝世。

  又是个马革裹尸的英雄,恰与可浅媚之父张崇元、宁清妩之父宁秉瑜同样的结局。

  张家的命运虽更不幸,但其余两家也未必就幸运到哪里。

  庄家被南楚末帝满门抄斩,庄碧岚同样孑然一身,卷入违他本心的楚周之战中;宁清妩若不是因缘际会成了唐天重的妻子,说不准现在还在大周皇宫里隐姓埋名,在日渐苍老中痛苦无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

  她还可以去恨下令杀她父母亲人的唐天霄,他们又能恨谁呢?

  也许,忘却爱恨,平淡一生,已是她所能诀择的最好结局。

  这一夜,可浅媚通宵未眠;但第二日,她若无其事地起chuáng,只当作从未见到过这晚的qíng形。

  于是,她的生活,依然平静安宁地一天天继续着;她的肚子,也一天天chuī了气般长大着。

  到五月里,她的腿脚因怀孕都已浮肿得厉害,人倒还jīng神,原本瘦得尖尖的瓜子脸长圆了一圈,反而显出当年未入宫时的丰润来。

  因那肚子大得连脚下的楼梯都看不着,玉姐再不让她端菜跑堂,只叫她帮着看看帐本,擦擦桌椅。不过每晚快打烊时擦洗楼上的地板,却还叫上她。

  据说是大夫的吩咐,她的盆骨较小,胎位不稳,做这些需弯腰的活计有益于孩子的顺产。

  玉姐待她很是经心,每月都有请大夫过来把脉。但她很是纳闷大夫什么时候这般说过,为什么她不记得?

  大夫每次都说胎相正常,只是母体弱了些,须得多多调养。算来连调理的药都是事先沏好带来的,十天煎上一贴,据说都是些培养固本的药材。

  但玉姐既让她擦地,她便每日擦地,只是眼看着还有十天半个月的便该生产了,即便每次跪在地板上擦拭,也会倍觉吃力,每次擦完都是汗水涔涔。

  这晚主顾很少,楼上算是雅间,更是早早不见了人影,可浅媚便让阿chūn打了水,先在楼上擦洗起来。

  好容易擦了一半,她已疲乏得微觉晕眩,听得有人上楼来,料得不是伙计,便是主顾,想来并不用自己招呼,也便懒得回身前去察看。

  片刻后,有人缓缓走近,走到她的跟前停住。

  她擦擦额上的汗,注意到眼前是一双锦缎面乌底云纹的男人鞋子,遂喘息着低低说道:“客官,请挪一挪脚。”

  那人没动,像钉子一样生生地钉在她跟前。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忽然冒出,伴着某种荒芜和悲凉,如海cháo般瞬间将她席卷。

  她的额上刚擦去的汗水忽然又冒了上来,背脊也是一串的凉气,偏偏也是伴着汗水涌出。

  她依然没有抬头,却忽然丢了抹布,惊慌地直起身来,扶住腰便要落荒而逃。

  那人却再不肯容她逃去。

  他一把揪住她的后襟,然后扣住她的胳膊,颤声道:“你……要怎样?”

  那声音这样的熟悉,仿佛他们从未分开,仿佛昨晚还曾相拥相偎,把彼此执手相向的笑语铭刻于心。

  那声音又是这样的伤感,仿佛隔了几世的沧桑,仿佛在佛前祈愿了无数次,才换得这样的一声呼唤。

  出我口,入你耳,撞到心头。

  可浅媚眼前已是模糊。

  他把她拖到自己跟前,扶着她的肩,她还是没有抬头,迷蒙的眼睛连他的玄色衣摆都看不清晰。

  唐天霄的眼底亦是满蕴泪水,却再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他揭下她脸上的丝帕,小心地抚上她的面庞,温柔好听声线里萦系着说不出的伤心和凄楚:“你自己来告诉我,你要我怎样?你要我怎样,才能不想着离开我,逃得远远的?”

  可浅媚呜咽道:“我没有逃。”

  唐天霄点头道:“你没逃,只是远远离开我,改个名儿叫雨眉?天霄的‘霄’劈出一半,浅媚的‘媚’劈出一半,就成了如今的雨眉?你还记挂着我,只是一心想着出家,想着嫁给受过宫刑的男人,或者,想着给一个酒保?”

  他有着一丝愤怒和委屈,但仅有的一丝愤怒和委屈也被他极力地掩饰着,不敢流露出来。

  可浅媚不答,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抿紧了唇,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其实也看不到自己脚尖,低下头时,她只看到了自己挺得高高的肚子。

  唐天霄自是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腹部。他一直盼着可浅媚为他生个孩子,却一直没法想象这样活泼的女孩,这般纤细的娇小身段,真的怀上他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他小心地抚摸着她的肚子,不敢用上一分一毫的力道,生怕惊着了腹中安然沉睡的娇儿。

  隔了母体薄薄的肚皮,那触感温暖坚硬。他已能感觉那孩子均匀稳定的心跳。

  他黯然道:“快临产了吧?怀胎十月,竟……竟没有一天是在我身畔!”

  可浅媚吸吸鼻子,勉qiáng止了自己的抽噎,说道:“我一个人过,好得很。你若……你若真的有心待我好,也别怨我把你的江山弄得一团糟,放我带着孩子……在这里好好过吧!”

  “带着孩子在这里好好过……”唐天霄气怒,“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大周皇帝的儿子,呆在这里当个跑堂的伙计?”

  “跑堂的伙计又怎么了?你还是皇帝呢,可你不是一样活得吃力?当皇帝的,也未必就有当伙计的快活。”

  她的话似是而非,更让唐天霄咬牙,问道:“你快活吗?”

  “什么?”

  “你快活吗?你举目无亲,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挺着个大肚子擦地,比和我在一起快活吗?”他的眉眼有深深刻画的痛楚,只是qiáng忍着,诱哄般地柔声道,“我伴着你弹琴跳舞,我伴着你游山玩水,我伴着你打猎玩耍,然后在山顶一起看红彤彤的太阳从天边跳出来……难道你不快活吗?”

  他垂着眼,低低问她:“你都不记得了吗?结发同心,一起白头……”

  可浅媚忍不住掩住耳朵,叫道:“我不记得!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在一起!我明明该日夜筹谋着怎么取你项上人头,我为什么会嫁给了你?我为什么会怀上你的孩子?”

  “是,你是该取我项上人头。可你的确已是我的妻子,你的确已怀了我的孩子!而我……我只是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你解开这样的仇恨?”

  他取下腰间的龙吟剑,递到她手边,道,“若你真想报仇,剑在这里,你拿去,我便站在这里,由着你刺,如何?”

  可浅媚触着那剑柄,倒似给烫着一般,慌忙将手向后缩去,紧捏了拳不肯去接。

  唐天霄再往她手中送时,她的手猛地藏到了身后,却已哭了起来,说道:“你明晓得我下不了手,还来bī我!”

  她若真的有心取他xing命,在宫中尽有机会下手,也不至于只求个同归于尽,求不得宁可把自己缠死于莲下了。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但唐天霄见她如此明说,更觉心如刀割,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也不管她一身脏污láng藉,只管紧紧抱住,哽咽道:“那你可知晓,我不恨你乱我大周天下,不恨你取我xing命,只恨你弃我而去,再不回头!若你离我而去,还不如让你一剑刺死!你报了仇,我也免得……免得日日夜夜只牵挂你这该死的小冤家!”

  可浅媚无力地在他怀里挣动着,已哭得气哽声塞:“那你待如何?若我还和你在一处,我父母亲人岂不是死不瞑目?便是……便是我死了,又拿什么脸去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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