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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_公子欢喜【完结+番外】(14)

  齐嘉对崔铭旭的希望微小如在风中摇摆将熄的火苗,微小到没有。

  心脏被揪紧,胸膛下五内翻腾。脸上一热,脑中“嗡”的一响。疯了。

  老头还在蹙着眉把砚台翻来覆去地看着:“唔……这里……”

  一把将砚自他手中抢过,老头诧异地瞪起眼睛:“崔公子。”

  抓过放在一边的锦帕将它胡乱包好,崔铭旭风一般奔了出去:“本公子不卖了!”

  这砚舍不舍得卖?

  舍不得。

  顾不得什么斯文礼教,管不上什么落人口实,急匆匆马不停蹄地往城南那条近日来想也不敢想的深巷里跑,心如擂鼓,连门环的敲打声也“砰砰”得急促如战马扬蹄。

  “齐嘉、齐嘉、出来!”他想见他。奔跑让他浑身火热,凌云冠的珠绦凌乱地混杂在发间,被汗打湿的发丝湿答答地落到了额前。掌心的热意穿透了锦帕,手中的砚台好似他一颗快跳出喉间的心。

  朱红色的大门“咿呀--”打开,从里头露出老管家睡意未消的脸:“我家少爷奉召进宫还未回来。”

  随后,大门又被关上,铜制的门环扣着门扉,发出“咚咚”的闷响。

  兜头一桶冰凉雪水泼下。

  第十三章

  月上中天,藏蓝深沉的夜幕下挂着一弯浅浅的澄huáng,好似无qíng者嘴角边寡淡的笑。夜色渐浓,有风自无人的小巷中“嗖嗖”地穿堂而过,掀开了长衫的下摆,皮肤上惊起一身轻寒。街上的路人渐少,太晚了,再不赶着回家,家中的河东狮就得栓上门再不让人进房了。

  崔铭旭一路慢慢地走着,从城南寂寂无声的小巷到灯火通明的夜市街,一路不见有齐嘉的轿子从身边经过,脚步拖成了一个长长的“一”字。这么晚了,还在宫里……皇帝召他去gān什么呢?初时剧烈蹦跳的心胸被夜风抚平,猜疑藤蔓般缠上了渐长渐高的失落。他又不是朝中掌控半边江山的重臣,这么晚了还留在宫里做什么?齐嘉能做得了什么?左思右想猜不透,于是手里的砚台就越发的沉重。

  前方出了什么事,尖叫声和哭喊声刺破了广袤无际的天空,成串挂在屋角上的茜纱宫灯亮得似乎要烧起来。

  “飘飘啊,我的飘飘……”一声长啼入耳刺得不知神游到何方的崔铭旭冷不防一个机灵,手腕紧接着一阵痛楚,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好似要从他的腕子上扒下一块ròu。崔铭旭尚不及抬起头来仔细看一眼,一朵大红牡丹直剌剌地闯进了视线里,目光随着花朵一起掉落,看到两行泪水沾着脂粉香粉或许还有面粉无限凄楚地垂落,最终从清泪变作浊水。于是,那张jīng心妆点的面孔也化作了一片láng籍,五色缤纷,七彩杂陈,好似崔铭旭家的大侄子抓着画笔随手在纸上涂的一团。

  “崔小公子啊……”女人抓着他的手腕好似溺水人终于抓到了一根稻糙,崔铭旭看到她脸上的白粉雪花般飞落,露出眼角边细细的皱纹,“飘飘,我的飘飘!居然、居然跟人跑了!”

  chūn夏之际总是多雨,空中“轰隆”一声就是乌云急走,撞出一道惊雷。崔铭旭托着砚台的手往下一沉,长长的指甲就再抵近一分,痛得倒吸一口凉气:“飘飘她……”

  “跑了!我前两天还跟她说,飘飘你年纪大了,嬷嬷给你找个好人家。谁知道,她这边笑嘻嘻地奉承着我,一转眼就跑了!”chūn风嬷嬷的泪落得更急,冲得脸上东一道红西一条白,“哎哟哟,为了调教她,我花了多少银子哎!诗书、画画、弹琴、下棋、唱曲还有这一身又一身的衣裳、首饰……香粉也得花银子买啊!银子!这没良心的小贱人啊!说得好听,给自个儿赎身,她才留下几个铜板?这些年她吃下去的那些都不够!我的银子啊……”

  说到银子她哭得更伤心,好似不是玉飘飘跑了,而是玉飘飘活生生从她身上挖走了一块ròu,坏了她打了多年的如意算盘:“崔小公子,你来晚一步啊!”

  她的声音太尖利,刺得崔铭旭脑中“嗡嗡”的响,玉飘飘走了,他来晚一步。一年之前他还是神采飞扬,崔家花园的柳条下抿着嘴儿跟他大嫂说,他要中状元,然后娶玉飘飘。他大嫂笑话他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他就哈哈地笑,放言一年后自会见真章。

  现在,他考场失意,佳人不见行踪,大登科小登科无一如愿,这算什么?仿佛听到木梁颤动的声响,泥沙落在肩头,崩裂的石块在身边迸溅粉碎,苦心构筑了半生的世界一夜间崩溃倒塌。崔铭旭半世顺遂,冷不丁脚下绊跤摔了个大跟头,康庄大道再也看不见阳光,他失魂落魄地捧着一方砚台,脚尖不知何时转向了那条曲折的小径。

  齐嘉,比起出走的玉飘飘他更在意这时候齐嘉正在宫里做什么。

  一夜睁眼到天亮,上朝时神思还有些恍惚,崔铭堂回过头剜了他好几眼,斥责他的萎靡。崔铭旭转过脸,看到齐嘉穿着簇绿的官袍站在一众低头弓腰的人群里。

  陆丞相的脸色并不好,皇帝今天似乎也没什么jīng神。这不是崔铭旭自己看到的,只不过散朝后几位jīng于为官的大人们在这么说:“是不是……”

  话语声非常突兀地低了下去,几顶乌纱帽密密地挤在一块儿,又“轰--”地一下散开,人人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好似一群刚刚分了赃的苍蝇。

  皇帝的近侍灵公公在殿外招了招手,齐嘉就奔了出去。周围的议论声又大了起来,先是几位刚入朝的进士发问:“这位齐大人是什么来路?”

  周围的老臣们答道:“小齐大人是礼部的,圣驾跟前红得很。”

  “小齐……捐来的散官怎么比几位阁老还忙碌?”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此时早朝已散了很久,真正辅国治朝的重臣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还没挪步的泰半也就是些闲差或是小角色,镇日闲闲无所事事,削尖了脑袋也没等来飞huáng腾达的机会,倒是把朝廷里的各家派系恩怨背得清清楚楚。

  众人一边步出大殿一边一摇一摆做出副倚老卖老的姿势:“小齐是陛下才能喊的,记住了。咱们得管人家叫小齐大人,连陆相都这么叫,别喊错了。”

  “这么大的恩宠?”有人咂舌。

  “嘿,对咱来说是天一般大了,对人家可不算什么。御书房是什么地方?四位阁老、陆相、方载道大人、秦老元帅还有从前的顾太傅,这么些个股肱之臣才进去议事的地方,咱小齐大人一个七品官也是常客。您说是多大的恩典?”

  “这……这是个什么门道?”

  暧昧的笑声低低地泛开,崔铭旭跟在众人身后,看到人们又似发现了什么秘宝般团团围成了一圈:“这个嘛,红口白牙可不能瞎说,只能有这么一讲,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历朝历代也都有……”

  “就是,没有才叫怪了。史书上都有。”

  “究竟是什么?”

  “呵呵,您几位都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书可比我们几个老匹夫念得熟。那史书上不是专门分了一部叫佞幸么?”

  笑声苍蝇般“嗡嗡”地散开,佞幸两个字识破惊天,崔铭旭猛然收住了脚,听到几个呆头呆脑的还不依不饶地问着:“有这种事?怎么会?”

  “有什么不会的。宫里头的事……谁能说得清,能说清楚就不在这里做人了,都到下头做鬼去了。一个七品官,会治国?会打仗?会安民?说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大半夜的还留在御书房里,带着出宫时一走就是大半天,gān的什么事谁知道呀?要不,就凭这位小齐大人的才gān,哪能在这朝堂里站到现在还好好的?人家一世英才的顾太傅也没个好收场呢。”

  唏嘘声四起:“看不出来呀。”

  “叫您看出来了还是皇家的行事么?这官场里的事啊,什么时候要聪明,什么时候要不聪明,学问大着呢。咱可没这位小齐大人的福气。”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还生离死别似的没有要散的意思,话语越发的不堪入耳,“弄臣”、“男宠”、“小倌儿”……夹杂着猥琐的笑声一个接一个地跳进耳朵里,攒紧了拳头也不能消减丝毫的怒意与酸意。

  崔铭旭伸开双臂隔开堵在自己面前说得唾沫星子飞溅的家伙,一个箭步冲向了宫门外的轿子,轿帘险险就要被用力扯下:“回府!”

  一开口才发现,声音gān涩得似乎从出门到现在都没喝过水。

  “哟,这么傲!”

  “呵,这位崔小公子,状元没中上,听说心上人也跟着旁人跑了。”

  “有这种事?哈……”

  不理会身后的闲言碎语,轿子晃悠悠地抬起来又晃悠悠地晃上了大街。轿子里昏沉沉一片墨绿,崔铭旭张开嘴大口呼吸。明白是捕风捉影,方才听到的话还是盘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佞幸、陛下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大半夜的还留在御书房里……难怪他昨夜去齐府时他还未归,多晚的时候,月牙在半空弯成一抹寡淡的笑,城南那条寂静无人的小巷里几乎漆黑不见五指,这么晚,他还留在宫里,能gān什么?

  暧昧又诡异的言语在脑海里扎了根,胸口一阵接一阵的气闷。吸取与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短促,两道剑眉快在眉心处打上一个结,轿帘在手里越抓越紧。

  “嗳嗳,崔小公子哟。”前方有人拦住了轿,昨晚还哭得惊天动地的chūn风嬷嬷顶着双桃核般的眼睛站到了崔铭旭面前。

  “嬷嬷有事?”崔铭旭昨晚一夜未眠,见了她,倦意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是这么个事,有样东西我不方便拿去当铺,只能劳烦崔小公子你来认认。”chūn风嬷嬷急急说道,手掌一翻,雪白的掌心上多出了一串鲜红的手珠,红得晶莹剔透,光芒四she。

  崔铭旭腰杆顿时挺起,一双乌金鎏黑的眼睛严厉地扫向被他吓了一大跳的女人:“哪里来的?”

  “你认识这手珠?”chūn风嬷嬷被他盯得后退半步,一手捂胸,小心地问道。

  当然认识。chūn风得意楼下,他在幽暗的小巷里看到齐嘉把手掌紧握成拳,挑着眉问他:“你猜猜这是什么?”难得他笑得狡黠又伶俐。只为崔铭旭酒后一句醉话,齐嘉跑遍了京城才找来这么一串,这鲜红的一颗又一颗好似就是齐嘉的心血,他受之有愧。那夜的心cháo澎湃至今还记忆犹新,怎么能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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