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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上中部完结+番外】(188)

  裴行俭笑了起来,“你不必把此事挂在心上。”

  韩景之抬起头来,神色极为认真,“我过几日便会挂牌行医,会把钱还给那些人!”

  裴行俭微觉意外,“你要行医?”

  韩景之用力点了点头,“我家世代行医,只是家父早逝,无人指点,只能靠医书自行摸索,这七年,我虽以医治牛马为生,也曾为几百位请不起的医师的牧民看病下药,前段时间又验查过了家中所传药方,我不会让韩氏蒙羞,也不会让长史失望!”他似乎不大习惯于长篇大论,说完这些话,脸有些涨红了。

  裴行俭看了他片刻,终于笑着点了点头,“你既有把握,便祝你得偿所愿。”

  韩景之松了口气,咧嘴一笑,一口雪白的牙齿顿时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裴长史,您日后若有驱使,我一定听命。”

  裴行俭笑道,“好!我有一事一直不明,还望你不吝赐教。”

  韩景之忙道,“请说。”

  裴行俭神色平和的看着他,“你为何要盗那些牛犊?”

  韩景之睁大了眼睛,“长史怎么知道……”

  裴行俭微笑不语。韩景之怔了半晌,郑重的行了一礼,直起身子时叹了口气,“启禀长史,其实……我是拿那些牛犊来试药。我家医书上记了些古方,看着有些古怪,我不敢胡乱用在人身上,去年才偶然想到,可以弄来牛羊,多灌一些,若是无事,大概便可用于人。”

  琉璃不由有些惊讶,搞动物实验?这位shòu医居然能想到这一招?

  裴行俭也意外的挑起了眉头,“为何要用牛犊,不用羊羔?”

  韩景之又沉默了片刻,“因为,牛ròu好吃。”

  琉璃默默的低着头,直到这位韩景之告辞而去,帘子刚一落下,她便再也忍不住,把头埋在袖子里闷笑不已。裴行俭回头看见她的模样,也摇头笑了起来。

  琉璃好容易才止住了笑,抬头道,“原来天下也有你算不到的事!”这位韩景之的脑子真不知是怎么长的,说糊涂吧,他却想得到,拿鲜糙把牛犊引上栏车,灌上安眠药,当病牛公然拉回西州城下;若说jīng明,他自己爱吃牛ròu也罢了,居然还觉得只有拿着平日少见的牛ròu来送人才有诚意,把曾经帮过他的西州各乡牧民都谢了一遍——也不管牛犊偷多了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裴行俭叹气,“自然有,今日他说的这两个理由,我便是做梦也没想到过!”

  琉璃绷不住又笑了起来,“无妨,全西州的人都不曾想过,其实你根本不是掐指一算,便算到这韩四会自投罗网。”

  裴行俭笑着看向琉璃,“你知道便成。”

  琉璃走到了他的身边,伸手刮了下他的脸,“也就是你脸皮会这般厚,明明是看出这位韩四不是心胸狭窄爱报复的人,偏偏要故作高深,上回那些同僚问你怎么断出的盗牛案,你居然说——天机不可泄露!害得我如今连门都不敢出了!”

  裴行俭只觉得脸上痒痒的,笑着握住了那只捣乱的手,“不如此,何以立威?”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渐渐变淡了一些,“其实,所谓天机,无论泄露不泄露,总有人能猜得出来!”

  ……

  青铜花枝烛台下,麴崇裕默默的看着桌上摊开的西州地域图,半晌才抬起头来,自嘲的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王君孟走上了一步,“你看出什么来了?”

  麴崇裕指了指帛图上的十来个细细的红点,“我把失牛的村落都标了出来,你看……”

  王君孟仔细看了一眼,红点散乱在西州城四周,各个方向都有,却看不出什么名堂,麴崇裕似乎也没指望他看出来,淡然道,“这些地方,离西州城,都不到一日的路程。因此,盗牛之人定然住在西州。”

  王君孟愕然看着麴崇裕,此事不是人人都知晓了么?盗牛贼就是韩四,裴行俭神机妙算,让他不得不自行出首了,而且他家平日用来收治病牛的牛棚边,也的确起出了二十二个小牛头,就因为此事,西州如今人人都已把裴行俭当神仙看!

  麴崇裕冷冷的一笑,“裴守约根本不是算出来的,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其中关窍我都已经想明白!”

  他指了指地图,“裴守约定然早已留意了此案,看出盗牛贼一定住在西州城,而且牛犊这般大的东西,岂是随意偷得走的?此人连偷二十多头都无人发现,自然是平日里便走乡串户、常带着牛犊来往的,想来不是牛羊贩子,便是shòu医!因此才不曾露出马脚。你可记得,那日审案前贴出的告示里说了,官府要连审争牛、盗牛两案,除了张乔两家的亲朋故旧可以到府里听案,熟知牛羊牙口品种的西州百姓也可到场旁听、帮助长官辨别牛犊?”

  王君孟怔了片刻,恍然大悟,“裴守约是故意如此安排,钓那韩四自己上钩?”

  麴崇裕点了点头,“若我是韩四,明明自己安好无损,官府却说要审理盗牛之案了,明明那些牛犊自己都已经吃掉分掉,官府却说都已寻了出来,还要找人来辨别,岂能不过来看个笑话热闹?”

  王君孟接着道,“待韩四自投罗网,裴守约再虚言一诈,他便上了恶当!”

  麴崇裕摇头,“并非如此,我记得那日裴守约数三个数之前,我曾见到他的随从就站在牛贩shòu医的人群之中,想来裴守约早已发现韩四神qíng不对,让自己随从给他透了底。他若不自认,也会被裴守约的随从当场扭住,到时更是法网难逃,不如配合裴守约来个自行出首,以免流放之苦。”

  王君孟跺脚叹道,“原来如此!此事说穿了,半点不奇,却让裴守约如此装神弄鬼了一回!”

  麴崇裕冷哼了一声,“半点不奇,你能想得到么?你能把那日的事qíng从头到尾都安排得天衣无fèng么?连我都被他算计,当着西州人的面保了张二那货!你没看见,西州官员如今看裴守约的眼神都和从前不同了?更莫说那些无知愚民!不是如此,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让他去掌管税赋之事?”

  王君孟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沮丧之色,想了片刻后还是抬头笑道,“裴守约说来不过是有些小手段,可这西州的税赋,根本就是无法可解,西州一万多户,谁没欠个三五年的租调?他又不是当年的郭都护,能用兵丁入户qiáng收,便是后来那位宗室重臣柴都护,不也是无法,只能由大伙儿欠下去,我就不信他能变出金山银山来!”

  麴崇裕脸色却十分沉重,“若不是如今局面难以扭转,你当我愿意动用此事来为难裴守约?咱们一回西州,便置办工坊、优待行商,将全州上下官员腰带都勒得紧紧的,所为何来?”

  王君孟一呆,“玉郎……”

  麴崇裕摆了摆手,“我心中有数,今年唐军必然西伐,西州库房所余,实在不够军中粮糙?的确需得催缴些租调。这等得罪全州百姓之事,裴守约不做,谁来做?你说的不错,他再是计谋过人,对着这西州的赋税,却也绝无解决之道!”

  他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在西州地域图上缓缓划过,脸上露出了奇妙的微笑,“当年那位天可汗灭我高昌,郭都护更是以铁血手段,数年内便将西州从上到下推行了唐制,只道是将大唐恩泽遍布西域,却不知是把我西州子民bī得无路可走,我如今倒要看一看,这位裴守约能在这般绝境中怎么走下去!”

  第30章 必死之局 有所必为

  看着案几后的裴行俭越来越沉凝的脸色,仓曹参军张高再也坐不安稳,站起来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户曹参军刘悦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只有行参军张怀寂还坐得稳稳的,又抬头冷冷的看了张高和刘悦一眼。

  张高对这位族兄兼上司本就忌惮,吓得立刻坐了下来。

  裴行俭对这一切似乎全未留意,半晌才从文书上抬起头来,肃然看向张高,“张参军,西州的税赋竟然拖欠到了此等地步?”

  张高“腾”的站起,脸色微红,“启禀长史,此事说来话长……”

  张怀寂也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张高的话,“长史,西州的赋税早在贞观年间柴都护统领西州之时,便已开始拖欠。永徽三年年初,麴都护奉命抵达西州时,西州仓中已是无钱无粮,这三年以来,上至都护,下至杂役,西州都护府的支出一减再减,才勉qiáng维持了目前的局面,但赋税也是一年年的拖欠了下来,因此才需要长史整治一番!”

  裴行俭皱眉看向张怀寂,“以参军之见,该如何整治才是?”

  张怀寂目光严峻,“西州民风彪悍,不用重典无以震慑之,长史应以拖欠最重的武城为点,使出雷霆手段,就如当年的郭都护一般,拒不jiāo租调者,翻倍以家产充公,杀一儆百,令四野刁民胆寒,才能扭转这拖欠之风!”

  裴行俭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参军此言……似乎有些道理。”

  张高唬了一跳,想说点什么,看见张怀寂看过来的眼神,又讪讪的低下了头。张怀寂这才脸色微松,“长史,非常之期,只能用非常手段,不然大军一到,粮糙无着,岂是儿戏?长史身为西州统领政务之官,必然会落得个重罪。”

  裴行俭叹了口气,点头道,“参军所言甚是!”

  张怀寂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正想再接再厉说上几句,裴行俭已笑着看向了他,“既然如此,此事我便jiāo给参军,想来参军定然不会令我失望,令都护失望!”

  张怀寂不由呆住了,顿了一息的时间才忙道,“长史此言差矣,下官何德何能,焉能当此重任?此事自然只能由长史出面,才能迎刃而解!”

  裴行俭笑得风轻云淡,“张参军何必过谦?你出身西州名门,如今又是统领六曹的行参军,论根基论人望,哪一点输于裴某?适才你那般言之凿凿,自然是胸有成竹,难不成还能是故意出此下策,来陷我于不义?”

  张怀寂怔怔看着裴行俭,完全不明白这个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的长史,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言辞锋利,只能忙不迭的摇头,“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裴行俭断然截住了他的话头,“不是便好,去武城催缴赋税之事,就请张参军负责,既然要以家产相抵,我便限你在七日之内,将武城的那五百户家底摸清,七日之后便开始追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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