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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上中部完结+番外】(233)

  前几日,因大军已到军仓附近,王文度下令把裴行俭和安三郎都带到西州来,jiāo由麴智湛处置。裴行俭临行前又与那位李郎将道,请他尽管宽心,安家财力雄厚,在西州与长安都是人脉深广,祖上也不乏为官之人,平日虽不过问朝廷之事,却怎会容忍自家子弟不明不白背了罪名,坏了安家的声誉?自会设法还他们清白。这话说了没过一日,校尉在收到大营那边的消息后便把安三郎也放了,白三这才与安三郎一道先赶回了西州。

  两人在堂屋落坐,安三郎便道,“适才我回家听阿康说了几句,那米大郎之事好生蹊跷。我在军仓中也曾听闻,九郎放走了甚么怛笃探子,那些人也曾问过我,只是我当日恰好不在营内,自是一头雾水。听如今的说法,难不成此事竟是因米大郎而起?只是米大郎都下葬好些日子了,他们为何还不肯揭过?”

  琉璃略一思量,还是点了点头,“阿兄所料不错,此事的确与米大郎有些关系,却不是因他而起。说来真真是令人齿冷,米大郎所言句句是实,唐军的确因贪图钱粮,屠了怛笃城,只因我义父苏将军再三劝阻大总管们不得行此恶行,之后又不愿与他们一道瓜分那屠城所得,他们才把米大郎诬为怛笃探子,又抓了守约,为的便是bī义父低头,甚至借此将他拉下水,先给他安上个罪名!”

  安三郎纵然心里已有了些准备,听到这话不由也吃了一惊,“王总管他们竟然如此歹毒?难怪……若是如此,九郎他岂不危矣?”

  琉璃轻轻摇头,“阿兄放心,前些日子我向阿嫂借了安家的信物令牌,又设法弄了一份过所,如今咱们的人只怕已是到了长安杨老夫人那边,不日就会把实qíng禀告给皇后与圣上。王总管他们利yù熏心,还企图欺瞒圣上,陛下定然不会容忍此等行径。”

  安三郎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紧张起来,“此事麴都护可曾知晓?王总管既然把九郎送回西州,多半是不想因九郎之事让李郎将生出二心,再者只怕是知晓九郎与世子不睦,想借刀杀人!”

  琉璃沉吟片刻才道,“麴都护与世子都不糊涂,此事阿兄都能看出来,他们自然也能猜到,又岂肯拿自己的名声去做他人手中之刀?只是麴家老幼妇孺都在长安,他们也不敢公然得罪了程将军等人罢了。”

  安三郎点了点头,眉头却依然紧紧皱着,犹豫了半晌还是道,“你有所不知,王总管的那些亲兵十分凶横,九郎那边我不知晓,可他们扣了我的头一日里便是水米不曾送一口,放下话让我好生想想,莫自寻死路,还是军仓将士后来闹将起来,他们才不敢太过。如今这一路之上,没有旁人牵制,也不知九郎他过得如何,到了西州之后,麴都护若是怕得罪了那些将军……就算圣旨不日便到,这段日子又该如何是好?”

  琉璃一颗心不由紧紧的揪了起来,她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麴家既然不肯公然出面,大概也不肯像军仓李郎将般公然维护裴行俭,旁的不说,王文度若是下令让苏南瑾来“协助”审问他……她念头数转之间,已拿定了主意,深深的叹了口气,“麴都护的xing子虽是怕事,多半也不愿真的为难了守约,咱们,只要给他寻一个理由便好!”

  ……

  那队盔甲鲜明的军士刚刚过了南面河谷上的那座石桥,琉璃一眼便看见了队伍中的裴行俭,身上穿的依稀是她一个多月前亲手做的那件松绿色夹袍,远远看去,他的身姿依旧有份鹤立jī群的挺拔,夹杂着褐色衣袍的军士之中,仿佛倒是他率兵归城一般。

  到了南门前的河岸上,眼见裴行俭与骑兵们一道下了马往西州城门而来,琉璃这才看清,他的整个人明显消瘦了许多,脸上的轮廓比以前锐利,神qíng是更是让人陌生,那种掩盖掉所有qíng绪的沉静,深得有些令人心惊。琉璃的眼中,一时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知道他的头发被风chuī得有点乱,他的眉宇间有一丝倦色,他的……心口有一种酸热的东西涨得太满,直往眼里涌了上来。

  裴行俭显然也看见了立在差役和西州百姓之中的琉璃,似乎有些意外,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温暖明亮,一如往昔。

  这个笑容似乎有种奇异的感染力,琉璃听见身边的西州人蓦地爆发出了一阵欢呼,xing急些的人便涌了上去,她的眼前人影晃动,顿时挡住了那个挺拔的身影。

  “裴长史!”“裴长史你终于回来了!”七嘴八舌的问好声一时响彻山谷,夹杂着几声紧张的低喝,“退下!”“都退下!”

  琉璃却只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多谢各位父老,请稍安片刻!”他的声音依然清朗,带着份令人安心的沉着。琉璃低下了头,紧紧咬住嘴唇,忍住了眼中的酸涩。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随即往两边一分,琉璃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眼熟的六合靴。她猛的抬起头,那面带微笑从人群中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竟然是裴行俭,他的每一步走得都不快,却带着一种任谁都无法阻挡的坚定,在离她不到半步的地方才停住了脚步,低头深深的看着她,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琉璃眼里的雾气还没有散,嘴角已慢慢的扬了起来,“你自然不会有事!”她走上一步,伸手包上了裴行俭已握成了拳头的手,“走,咱们回家!”

  裴行俭明显的怔了一下,还未开口,身后的西州人已哄笑着围了上来,拥簇着两人往西州的城门走去。

  他们的身后,那位校尉早已看得呆了。适才裴行俭突然出手分开他们走向西州人群时,他才蓦然意识到,这个一直温和沉默的文官,绝不像他看起来那般儒雅无害,而一入西州地界后,路上遇到的所有西州人听到“裴长史”三个字后露出的那种崇敬和此刻人群的狂热,让他不知为什么竟是一阵心虚,一时竟是不敢再去阻拦,但若是让裴行俭就这么凯旋般的回了西州城……他不由皱起了眉头,厉声喝道,“站住!”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喧闹声中,这个刺耳的声音似乎完全被淹没了,只有几个落在后面的西州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人冷笑了一声,“不站住又如何,你们还能屠了西州城?你们这些杀人掠货的贼子,还是滚回去听候圣上发落吧!”

  校尉心头不由剧震,反应过来再想开口时,身旁已响起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位校尉,一路辛苦了。”

  校尉忙转头去看,一个穿着绯色襕袍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边,他怔了一下,从服色上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麴世子?”

  麴崇裕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王总管的信家父已收到,只是如今事qíng起了变化,请恕家父不能从命。”

  校尉惊愕的瞪大了眼睛,“世子此言何意?”

  麴崇裕有气无力的往后挥了挥手,一名差役上前两步,将一封信双手递到了校尉手里,“回去请王总管看上一眼,他自会明白家父的苦衷。”他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已到了城门附近的那两个身影,幽幽的叹了口气,“谁教裴守约,居然有那样一位夫人!”

  第69章 胆大妄为 无可奈何

  看着那几十号人转眼间已骑马远去,背影里却全无来时的那般盛气,麴崇裕摇了摇头,不紧不慢的带着几名差役长随拾级而上。进了城门,刚刚过了瓮城,便听到有嘹亮欢快的齐声高歌远远传来,整个西州城似乎都笼罩在一种年节般狂欢之中。他停下脚步,听了一会儿,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微笑。当转入西州的城中主道,看到迎面而来的那个身影时,他嘴角的这丝嘲讽立时变得更深了些。

  苏南瑾却没有留意这许多,只是一见麴崇裕,便加快脚步走了过来,语气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玉郎,究竟出了何事?我怎么听说西州人拥着那裴守约回了他的宅子,还一路载歌载舞,真真是岂有此理!你怎么也不过问一声,王总管不是吩咐过,裴守约一到西州便要将他下狱严审么?”

  麴崇裕垂下眼帘,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你当我不想过问,你当我愿意放过他?没奈何,此事如今却已是做不得了!”

  苏南瑾两只眼珠子几乎都鼓了出来,“玉郎何出此言?什么叫做不得?”他怀疑的打量了麴崇裕好几眼,“莫不是今日那库狄氏求见都护时,说了什么话,你们改了主意?”

  麴崇裕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此事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如今的裴守约动不得、审不得,不但我动不得,家父也动不得,不然便会引火烧身。子玉若实在想弄个明白,不妨随我来!”

  苏南瑾满肚子疑云怒火,却也只能跟在麴崇裕的身后,一路进了都护府,却是直接到了正厅。差役的通报之声刚一落下,门帘里里便响起了麴智湛的声音,“快请苏参军进来!”

  苏南瑾忙挑帘走了进去,只见麴智湛已站了起来,平日总是笑容可掬的圆脸上竟是一片愁苦之色,面前的案几上则引人注目的铺着一条足有两丈多长的白色布帛,一头已拖到了地上,上面依稀满满的都是暗红色花纹。

  苏南瑾心里疑云更甚,走上一步行了一礼,还未开口,麴智湛已是一叠声的道,“苏公子快些免礼,你来得正好,我虽已给王总管写了信,这物件还是你来亲眼看上一眼,到了军营也好详细禀报给总管。”

  这物件?苏南瑾的目光顿时顺着麴智湛的手指落到了他面前的长条白布上,近前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一条有着暗红色花纹的寻常白布,分明就是一张以血写就的陈qíng书!最右面是几行略显凌乱的娟秀楷书:

  “先贤有云,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yù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德不厚而思国之安,其可乎?故此,以侯君集之功高,先帝犹束之以刑网。今葱山道总管程知节、王文度,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下之恩,贪残yín纵,因一己之私yù,屠投唐之城池,杀人数千,掠货无计,令域外之民,含千古之恨;令清廉之士,蒙不白之冤;而yù蒙蔽圣听,其心尤为可诛,恳请陛下以雷电之天威,绳凶徒于刑典,令西疆之万民,感圣恩之浩dàng!”

  后面则是无数大小不等、字迹各异的签名和暗红色的指印,将两丈多长的布帛挤得密密麻麻,只怕足有上千。

  苏南瑾越读越是惊心,猛地抬头看着麴智湛,“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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