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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上中部完结+番外】(268)

  麴崇裕淡淡的道,“怎会轻率,主簿不妨教我,这西州城还有谁比张参军更合适与苏公子携手共事?张参军,须知粮糙运到,便是大功一件,如此机缘,千载难逢,比生几个好妹子都管用得多。”

  苏南瑾的脸色顿时又有些发青,张怀寂也是满脸通红。麴智湛却还是一脸和善的微笑,“张参军以为如何?”

  张怀寂定了定神,苦笑道,“非是下官推辞,这数万粮米,上千辆大车,行止食宿该如何安排,下官的确心里无底,下官升沉荣rǔ事小,这耽误了军粮却是大事,还请都督三思。”

  屋子里一时都沉寂下来,人人都心里有数,世子这是借机发作张参军,运粮原是苦差,天寒地冻,风餐露宿,再是运送得妥当,也不过是几句称赞、些许奖赏便打发了;若是有个意外,那份罪责却是不小。除了常年来往于西疆各地逐利而行的胡商,除了好xing子的裴长史,哪个官员愿意去担这份责任?不少人便偷偷的看了裴行俭一眼,心里多少有些模糊的愧疚。

  张怀寂的目光忍不住也看向了裴行俭,心头虽知无望,却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几分乞求。裴行俭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神qíng平静得看不出半分喜怒。

  麴智湛依旧是笑微微的,“这世上哪有生而知之的事?总会有第一遭,难不成天下的好事原该是咱们的,苦差便该旁人去做?张参军是名将之后,又生于西州长于西州,在西州城内,哪家哪户行事不得听参军几句?依我来看,此次押粮之事,还是张参军出面最为合适,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那些原想开口为张怀寂求qíng的人顿时也不敢开口,只得纷纷点头称是——都督的话实在太过明白,张家既然要攀高枝,带着大家跟苏公子混做了一堆,便该去吃这份苦头!

  卢青岩垂下了眼睛,语气也有些淡淡的,“此次军资筹集押运事务,原是都督主持,都督既然执意如此安排,想来自有道理,公子与下官自会鼎力协助张参军。只愿一切顺遂,不会辜负大都护的一片期待。”

  他语气里的多少有些不甘,麴崇裕却只是冷笑着瞟了他一眼,麴智湛的脸色也半分变化都没有。张怀寂的心里早已凉了下去,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等着麴智湛发话,却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启禀都督,押粮之事的确重大,下官愿与张参军一道将粮糙运往军仓。”

  满屋子人都怔住了,转头看着依然满脸平静的裴行俭,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麴智湛看着裴行俭的目光也满是惊愕,停了一停才笑道,“长史历年辛苦,西州如今又是杂务繁多,老夫还指望着长史替我分忧,这运粮之事,还是jiāo给张参军更是妥当。”

  麴崇裕回过神来,冷冷的添了一句,“长史之能,西州人人皆知,只是总得教他人也有立功的机缘才好。”

  裴行俭的声音不急不缓,却自有一份坚定,“军粮事大,都督又是身负统筹之责,下官屡次押运军粮,还有几分经验,此次自然义不容辞。”不待麴智湛开口,他又转头看向了张怀寂,“何况此次又有张参军与苏公子协助,只要两位肯听从我的安排,此次军资之运,想来必不会有意外。”

  苏南瑾吐出了一口浊气,点头笑道,“长史肯总领此次押运之事,自是再好不过,南瑾定当一切惟长史马首是瞻,若有违抗,愿受军令处置!”

  裴行俭微笑起来,“好,那便一言为定。”

  麴智湛眉头紧皱,到底还是点了点头,“那便有劳裴长史了。”

  屋里沉闷的气氛顿时变得松泛了许多,张怀寂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待到诸事商议过一遍,西州属官们各自领了各项准备事宜的职责,没多久便走了个gān净。眼见屋里没有旁人,麴智湛这才看着裴行俭长叹了一声,“守约,你这又是何苦?苏氏此番如此jīng心布置,步步经营,为的也不过是给老夫安一个调度不力、用人不当、致使军资受损的罪名,那便让他们如意又如何?麴氏如今在长安立足已稳,这个西州都督,不做也罢!你又何必因此以身犯险?”

  裴行俭欠了欠身,“麴氏如今少一个西州都督或许不打紧,但西州眼下少了麴都督却决计不行。都督放心,行俭心里有数,定然不会辜负苏大都护的期盼!”他直起身子,微笑着看向麴崇裕,“再说,行俭也不是孤身犯险,却不知玉郎此次可愿就着沙场烽烟,再痛饮一回?”

  第102章 军令如山 肆无忌惮

  十一月的西疆荒野,足以让人呵气成霜,从西州城出发往西去,越走便越是天寒地冻,好在此时并不常有风雪,那冻得硬实的路面和宁静的荒野,倒是比旁的季节更适合车队出行。

  西州运送粮糙军资的队伍十一月初四的清晨便离开了城桓,这十几日里,车队在裴行俭的调度下一路行得颇为顺利,一日下来总能走个四十余里,算来大约再过十来天,便能抵达位于guī兹东边的军仓。

  虽说是集中运粮,但十多万石的粮米,要五六千辆大车才装得下来,西州一时要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大车?到底还是征用了胡商送粮时的车队车夫,此刻两千多辆大车拉着四五万石粮米和寒袄、布帛等物,足足迤逦了十几里地。而车队两旁,那一千多名护卫便显得稀稀拉拉。身穿唐军盔甲的那五百名jīng兵倒也罢了,人数虽不多,队列行止,却自有一份整肃的锐气,余下的七八百名护卫却是衣着各异、举止散漫,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听从那苏南瑾和张怀寂的调遣,剩下两百多人则只看裴行俭与麴崇裕的脸色行事。

  一千多名护卫,就如车队的四位统领,一路之上虽然相安无事,却也很有些泾渭分明。细心的人看在眼里,心里难免有些不大安稳。

  好在常年追随胡商穿行于西疆各地的车夫们,多数并不关心这些贵人之间关系如何,有了一千多人的队伍护送,他们的心早已安安稳稳落入腹内——这西疆的马贼虽然凶悍,但多的也不过上百人,平日劫掠来往客商与小型粮队也就罢了,怎会癫狂到来打这样一支车队的主意?

  此时日头刚刚升起,拂面的微风依然寒意刺骨,走在车队最前方的裴行俭回头看了看初升的朝阳,却见收拾得一身清慡的麴崇裕正打马前来,他上下打量了麴崇裕一眼,不由笑了起来,“玉郎好兴致!”

  麴崇裕新换了一身浅赭色金丝绣竹叶纹窄袖冬袍,出着雪白的毛锋,衬着一身黑色纹锦的豹皮披风,整个人显得分外jīng神,闻言却只是冷冷的道,“不及守约素袍于外,却是别有玄机!”

  裴行俭对襟大袖披风里,是一件看着再寻常不过靛青色长袍,不过麴崇裕却知道,裴行俭的冬衣都是如此,看去平实无华,其实样式用料都极为讲究,而且不知里面絮的是什么,竟是又轻又暖,裴行俭只道是什么禽毛。他曾几次想开口问一问库狄氏,却到底不好开口。此刻走在这冬日的荒野之上,看着浑身轻便的裴行俭,心里忍不住暗骂一声:果然是衣如其人!

  裴行俭笑着转了话头,“这几日路上还算好走,再走两日便是山麓,咱们便要打起jīng神了!”

  麴崇裕心中微凛,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除了百余名麴氏的jīng锐部曲,便是裴行俭临时招募的胡商护卫,而远处一直走在车队中部的唐军已是瞧不清盔甲,只有若gān面旗帜的粮车上面高高飘扬,至于西州的五百部曲,因是跟在队尾,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半点。

  麴崇裕看着那几面飘扬的旗帜出神片刻,忍不住转头问道,“如今路程已是过半,苏子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些天苏南瑾虽然有些自行其事,行止却也稳妥,颇有点公事公办的架势,倒是张怀寂从未吃过这种苦头,没几日便得了风寒,大半的时候都躲进了车里。

  裴行俭头也不回的淡然道,“大约便在这两日见分晓吧。横竖有你麴玉郎在……”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麴崇裕气往上冲,冷笑着接上了话头,“不愁他下不了狠手!”

  裴行俭点头笑道,“玉郎果然有识人之明,行俭佩服。”

  麴崇裕冷哼一声,再也懒得说一个字。他不介意走这一趟,也不介意一路上对苏南瑾冷嘲热讽,看着他时时气得脸色发青后冷笑着走开,只是想到自己如今就是一个刚出炉的人形胡饼,热腾腾的引人下手,却不由依然有些气闷!

  粮队走的乃是到guī兹的大道,沿路按着大唐制度,每过五里便会用泥土堆成一个高高的堠子。眼见日头刚到中天,粮车已是走过了早上出发以来的第四个堠子,四周又是一片辽阔,裴行俭这才挥手传令,大家略做休整,用些午膳。

  蜿蜒的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车夫和护卫们脱下手笼,伸手入怀,将那早间便放入怀中捂热的三两个烤胡饼拿了出来,就着冷水慢慢嚼下,便是讲究如麴崇裕者,也不过是有随从从包裹里拿出些酱菜ròugān,放入掰开的胡饼之中而已。

  在人人奋力咀嚼的一片安静之中,却听马蹄声响,粮队前方的山路上,两骑快马一路绝尘而来,前面的几名护卫不敢怠慢,忙把胡饼一放,上马往前迎了几步,待到近前才发现,马上之人并非车队派出去的斥候,而是两位盔甲鲜明的武官,远远的便高声叫道,“大都护的手令,传领军来见!”护卫们相视一眼,有人忙不迭奔向后方。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裴行俭、麴崇裕和苏南瑾便都衣冠齐整的站在了传令官之前。传令官面无表qíng的展开一纸手令,声音冰冷而清晰:

  “天时大寒,营中兵卒多有冻伤,特令参军事苏南瑾即刻将一万领寒袄快马送至大营,不得有误!”

  一万领寒袄?算来恰好要用五百匹马……麴崇裕抬起头来,看着满脸肃然接过军令的苏南瑾,心头的所有疑窦都消失得gāngān净净:原来,如此!原来从这军令下达的第一天起,苏氏父子打着就是这个主意!难怪他们并不知西州的征粮安排,却能快刀斩乱麻的定下那门亲事,难怪他们会用尽各种手段拉拢西州高门,原来他们原本算计的便不是让西州征集不齐粮糙,而是让这些粮糙根本运不到军营!

  征兵令一下,西州已没有府兵可派,他们又把高门私兵牢牢的握在了手中,西州城便再没有多余的兵力。如今,苏南瑾冠冕堂皇的一走,那些“马贼”或“逆党”便该来袭了吧?自己这两百多名护卫加上那五百名早已被训练得无心恋战的部曲,怎么可能守得住这两千多车的粮米?若是粮车被一把火烧个jīng光,自己父子如何能逃得掉一个失职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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