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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_蓝云舒【上中部完结+番外】(273)

  麴崇裕笑吟吟的点头,“自是安好,只是昨夜遇到了小股马贼侵扰,幸亏兴昔亡可汗的一支骑兵也正好护着粮队经过此处,随手便把马贼都剿灭了。粮队中只有几名车夫和部曲受了伤。只是那绥旅正,见贼人势大,竟然不顾军令,率领所部抢马脱逃,被我等就地格杀了四十多人,余者已全部拿下,此事乃张参军亲眼目睹,亲手处置,正要把这些逃卒jiāo给大都护处置。”

  卢青岩呆了一下才道,“那些马贼……”

  麴崇裕漫不经心的指了指粮队最前方的那几辆大车,“都在那里!”

  苏南瑾头脑已是一片空白,下意识的一踢马肚走了过去,赶车的部曲面无表qíng的跳下车,刷的一声拉起了车帘,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顿时迎面扑来,却见那里面的一排排的木筐里,装的并非粮米,而是密密麻麻的头颅。

  苏南瑾一个哆嗦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五脏六腑似乎全拧成了一团,喉头也是又腥又苦,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怕一开口便会当场呕吐起来。耳边却传来了麴崇裕冰凉的声音,“此役,马贼无一逃脱,真真是可惜了,大好头颅,奈何做贼!”

  第107章 欺人太甚 此仇此恨

  时近腊月,西疆已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因此,当那一千多颗头颅被装在数十个木筐里运到guī兹的大都护府官衙大门之外时,依然是保存完好。所有的热血都已在西疆荒野的寒风中被冻成了坚冰,曾经中人yù呕的血腥味也早已变得淡不可闻。只是这一筐筐沾血蒙尘、死不瞑目的头颅衬着富丽堂皇的guī兹官衙门庭,那股狰狞凄厉的感觉却显得愈发浓烈。

  大都护府正厅里的高案正是遥遥对着庭院的大门,染成大红色的厚毡门帘已然落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远处那令人胆寒的一幕,苏海政眸子却依然一动不动的停在了门帘上,目光仿佛被什么东西牢牢的黏住了一般。

  门帘的外面,那些粗糙不堪的木筐里,装着的便是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费了无数心血,才培养出来的那支jīng兵。他这安西大都护,号称统领天山南北,手握西疆上万兵卒,但那些平日在家耕种,战事听命上番的府兵,又如何能用得?真正能对他惟命是从的,也不过是这千余伊州边军!而这六百人,更是jīng锐中的jīng锐,心腹里的心腹,是和能马贼们一道饮血huáng沙的悍勇之师,是他纵横西疆的根本倚仗!如今,却变成了那样一堆东西……

  那静静垂落的红色门帘,在他的眸子里渐渐变成了一滩刺目的鲜血,铺天盖地的染红了整个视野。

  案几下方不远处,麴崇裕神色怡然的抬头看着苏海政那张早已变得僵硬的笑脸,半晌才终于抱了抱手,“启禀大都护,西州都督府此次幸不rǔ命,昆陵都护府亦得立奇功,全是托大都护的洪福。”

  这含笑的醇厚声音仿若一根长针刺入苏海政的耳中,将那几日来一直在心口绞磨的痛楚悉数搅了上来,苏海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无表qíng的看了麴崇裕一眼,他身上穿的正是一件刺眼的大红色冬袍,脸上的笑容更是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苏海政的手下意识的一收,紧紧握住了案几的边沿,却只能含笑点了点头,松开手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把喉中蓦然涌上的血腥气冲了下去一些,这才开口道,“世子果然胆略过人,老夫自愧不如。”

  麴崇裕微微一笑,“大都护过奖了,西疆谁人不知,大都护才真真是杀伐决断,下官不过略学得一二皮毛而已,让大都护见笑了。”

  苏海政的嘴里顿时又有些发腥,看着眼前这张清雅无尘的笑颜,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不该气急之下一脚把儿子踹出去——当日若是自己在白白等候了几个时辰之后,猛不丁又看到那么多头颅,再对上这样一张笑脸,说不定也会一刻都呆不下去,寻个借口带马便走,更别说还能想到去追问一番俘虏的处置……可此刻,这个问题自己却已是不能不问。

  他无声的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将目光转到了裴行俭身上,“裴长史,听闻这些马贼一个都不曾逃脱,莫非竟是全歼,一个未留?”

  裴行俭微微欠身,“下官不敢欺瞒大都督,原本的确是有些俘虏的,只是这些马贼并非乱党,既然是兴昔亡可汗的部将所俘获,便该jiāo由他们处置。下官原以为他们会带回本部做奴,不想那位部将却道,这西疆马贼多是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便是送与人做奴,也无人肯用他们,敢用他们。因此索xing便没留几个,也省得后患无穷。”

  苏海政心里不由一冷,他当然也知道,能送来一千多首级,自是没留什么俘虏,但这“没留几个”却又是什么意思?

  低头立在一旁的卢青岩适时的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长史,那留下的几个,不知你们又作何处置了?”

  裴行俭含笑温言,“下官也不大清楚,那位突厥部将只是挑了几十个面目端正忠厚的出来,又把他们的粮车jiāo给了下官,说是既有这番意外之获,还是要即刻回转本部才好,这些军奴与良马,也可以送些给一路来招待了他们的几个大小都督。突厥马快,想来此刻应是已在半路之上了。”

  几十个、送人、半路……苏海政轻轻的点头,点了足足有数十下才突然醒过神来,抬头道,“裴长史、麴世子,两位一路辛苦了,既然东西都已送到,两位还是先下去歇息,本都护定然会,”他停了停才用力把话吐出了口,“为两位请功!”

  麴崇裕欠身道,“多谢都督高谊,只是年关日近,下官们也是即刻返程才好。大都护的qíng谊,请容我等下次再领。”他抬头看着苏海政,轻声一笑,“为大都护效力,下官不敢言辛苦,此番能灭贼寇,倒是要多谢大都护的成全!”

  案几下,苏海政双手已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用力得微微发抖,好容易等到帘子落下,遮住了那两个人影,他呆了半晌,狠狠一拳捶上了案几,案上的诸多物件顿时都震起老高,放得略靠外的瓷杯和笔洗“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屋里留下的两个主簿都唬了一大跳,还是卢青松走了一步,“大都护息怒!”

  苏海政瞅着他冷笑起来,“息怒,如今你教我如何息怒?他们居然公然便把那些头颅抬到了这府门口,来向我示威,来向我请功,我竟还不得不为他们请立一个战功下来……竖子欺人太甚!”

  卢青松的声音不由也低了一些,“大都护何必气恼,他们此次不过是侥幸逃出生天,便如此骄狂跋扈,如此心胸,日后大都护自有令他们追悔莫及之时。”

  苏海政的笑容更冷,“侥幸?你难不成也相信阿史那弥she会派出千人的骑兵,来护送五百石的粮米?又恰恰在那日经过红山道?”

  卢青岩不由一窒,他自然不会信,可若不是侥幸,难道是自己的所有安排在老早之前,便已被裴守约看破?这世上,又怎会有如此的妖人?他想了半日才低声道,“下官曾听闻,这裴守约jīng于数算之术,有些事qíng,原也难说……”

  数算之术……苏海政心里微微一寒,没有做声,良久才摆了摆手,“如今说什么都已是无用,只是今日他说的还留了几十名战俘,又是送了许多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件事qíng在卢青岩心里已转了不知多少遍,却依然是没个答案,听到这一问,只能叹了口气,“裴守约此计甚毒,他若是杀降至尽,固然不必细论,若是全部留下,却也好说,大都护自能指个事务将他们都要过来。如今只留这几十个,想来多半选的还是些队正之流,为的自然是要留下他日能指证大都护的活口,至于说到要送给好几个都督,大约是为了将更多的人扯进此事,咱们既不能真去这些都督府上讨要一两个战俘,却也不能坐视他们拿着这活证据算计大都护……”

  苏海政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咱们能做什么?”

  卢青岩沉吟片刻,抬头道,“等。如今,既已不能先发制人,便只能伺机行事。西疆局势多变,有变数便会有转机!”

  眼见苏海政脸色依旧难看,他忙道,“大都护也不必忧心,这支亲兵原是大都护亲手挑选的,多数都并无家眷之累,平日里也不轻易与外人照面,莫说他们对大都护原是忠心耿耿,便是有人说出自己是大都护身边的队正,却又有何证据?”

  “便如那绥旅正,他只要咬定是当日是要带队迎敌,心急之下才忘了军令,大都护便不必理会旁人的议论,过几日将他从军牢中提出,打上几十军棍,冷上个一年半载,在让他立个不大不小的军功,那时重新用他又有何不可?有些事qíng,不但死无对证,便是活人,也无从对证!”

  苏海政心里不由略平了一些,皱眉道,“只是这六百的人马,总不能凭空说不见便不见了。你说那些降兵是口说无凭,可若对上此事,岂不便成了铁证。”

  卢青岩沉声道,“大都护莫忘了,再过两日,咱们便要发兵平叛,这两团人马因追杀马贼,一时赶不回来也是寻常,待到烽烟四起,乱局难辨之时,一支追赶大部的孤军便是遇上qiáng敌或天灾,导致全军覆没,又算是什么稀奇之事?”

  苏海政微微点头,脸色略缓,“如此说来,这一仗,倒是打得越大越好。”

  卢青岩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苏海政这位恩主平日待自己虽还亲厚,可一旦翻脸记仇,那种奇拧又狠绝的xing子,他便是有九条命也赔不起!不然他又何至于为着原本可以揭过的陈年恩怨,非要冒此奇险,好置裴行俭、麴智湛等人于死地?想了想,他诚恳的点了点头,“大都护所言甚是,这一仗倒是不能打得太小了。”

  苏海政沉吟了片刻、转头看着墙上的舆图,声音变得冰冷,“还有这位兴昔亡可汗,我倒不知他是何时与麴家搅做了一堆!”

  卢青岩忙道,“裴守约对突厥十姓原都施过些小恩小惠,与这位兴昔亡可汗或许关系更密切些,此次才能借来如此qiáng兵。下官以为,那位兴昔亡可汗倒未必知晓他借兵是为何用。大都护也不必为此忧心,此次统领十姓的两位可汗都要出兵随大都护征战,大都护届时使出些手段,或拉之或打之,不难教他们知道,如今的西疆究竟是谁在做主。”

  苏海政沉默不语,转身看着那血红的帘子,慢慢的咬紧了牙根,“若是有人不识好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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