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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_流潋紫【7部完结+番外】(263)

  浣碧低首道:“那么小姐希望徐婕妤生下皇子还是帝姬?”

  “都与我不相gān。若生了帝姬,徐婕妤的后半生也可平静些。若生了皇子,只看自己的本事能不能保住孩子平安长大。”我侧首仰一仰发酸的脖子,微扬唇角,“只是私心来论,我希望她生下的是皇子。”

  浣碧飞快地看我一眼,“这事奴婢与小姐思量的一样。虽说有了皇子徐婕妤就有了争宠的依靠,可是奴婢咱们回宫已是众矢之的,总得有人在前头挡一挡才好。”

  我微微垂下眼睑,“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平心而论,她这般爱慕皇上,只有生下皇子才能在皇上心里有点分量,也算成全她一点痴心罢。”

  浣碧的手倏地一缩,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说过,您既然回来,就已经没有心了。”

  太阳xué突突地跳着,我屏息,面色沉静一如沉沉黑夜,“是,已经没有了。所以该如何做我都不会迟疑。若徐婕妤的孩子生不下来,那么就是命该我要成为众矢之的。若生下皇子,只怕咱们以后筹谋费心的日子更多着呢。”夜色中周遭景色隐隐绰绰,白日里的风光秀美只余下模糊的影子,我心内不免黯然叹息,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心中如斯这般想着,口中也不免怅然若失,“咱们哪里还能奢求有平静的日子呢,不过是活一日斗一日罢了。”

  白露生愁,玉阶生怨,宫廷锦辉繁绣中的yīn毒哀怨永远无穷无尽。浣碧的目光似乎失去了焦点,伤感中透出一丝缠绵,“咱们最好的日子,已经在凌云峰过完了。”

  月光清绵若他的目光,五内缠绵如凌云峰顶终年不散的袅袅云雾,不觉喃喃,“那样的好日子……”往事的丰盈与美好灿烂在眼前,我终究还是无言了。

  永巷的转角处通向上林苑的繁木森森,是回柔仪殿的必经之路。空气里依稀有糙木衰微之时才漫生出的清冷气息,如rǔ如烟的月色之下,遮天盖日的树荫落成一团团浓重的灰墨色,模糊了视线。

  浣碧环顾四周,皱眉道:“白天还觉得景致不错,一到夜里就觉得这儿yīn森森的,咱们早些回去吧。”

  我点头笑道,“日日来往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我忽然凝神驻足道:“仿佛是什么花的气味,这样香?”

  空气里淡淡弥漫出一股素雅的香气,浣碧轻笑道:“好似是金扇合欢的味道呢。”

  我微微蹙眉,心下渐次疑惑起来,“这里附近并没种金扇合欢呀。”

  我话音未落,恍惚有女子隐约的一声轻笑,我正疑惑间,一声幽长绵软的猫叫却无比清晰地落在耳中,在静夜里听来格外毛骨悚然。

  不过是瞬间,左右起伏不定的猫叫生一声胜一声地凄厉响了起来。原本暗沉沉的永巷被漏下的几丝月光照亮,隐隐看见墙头瓦上站立着数十只猫,弓背竖毛,仿似受了极大的惊吓,低声呜呜不已。小允子“嗐”了一声,骇然道:“哪里突然来了这样多的猫!还不快护着娘娘!”

  我骤然想起凌云峰那一夜,骇得寒毛倒竖,紧紧抓着浣碧的手臂,硬生生咬唇抑住了将要冲出口的尖叫。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只墨色的黑猫从永巷的墙头直跃而下,稳稳地撞向我的小腹。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它凌厉扑来,仿佛被一拳狠狠击中的感觉,整个人不觉向后踉跄了两步,那种飞扑而来的力道和冰冷刺骨的恐惧痛得我弯下了腰。浣碧一张俏脸吓得雪白,慌忙和小允子扶住我道:“小姐怎么样了?!”

  我只觉得双足自小腹以下酸软不已,腰肢间痛不可当,那种熟悉的温热的痛感随着涔涔冷汗漫延而下。

  小允子见扶不动我,一时惊怒jiāo加、气急败坏,一脚朝黑猫狠狠踢去,咒道:“畜生!”他那一脚去势凌厉,足足用上了十分力气。那黑猫被他一脚踢得飞起撞在朱红宫墙上,有沉闷的声响夹杂着凄厉的嘶叫和骨骼碎裂之声,血腥的味道在四周漫溢开来。

  我厌恶地转过头,低头看见自己高耸的腹部,下坠般的疼痛让我越来越心慌。我极力挣扎着扶住墙靠下,一手用力抓住浣碧的手心,维持着仅剩的意识吃力地吐出几字:“快去找温实初……”

  温实初到来时我已辗转在柔仪殿内殿的chuáng榻上。剧烈的阵痛如森冷的铁环一层一层陷进我的身体骨骼,环环收拢迫紧。我陷在柔软如云的被褥中,整个人如失重一般无力而疲惫。半昏半醒间的疼痛让我辗转反侧,眼前如蒙了一层白纱,看出来皆是模糊而混沌的,隐隐绰绰觉得有无数人影在身前晃动。

  八月中旬的天气,温实初的额头全是晶亮如huáng豆的汗珠,他顾不及去擦一擦,伏在我耳边道:“娘娘别害怕,一定会没有事的。”我勉力瞧他一眼,苦笑道:“辛苦你了,快擦擦汗吧。”

  他急得跺脚,心疼道:“什么时候了娘娘还在意这些。”

  qiáng烈收缩的疼痛bī得喉头发紧,我的声音gān涩,勉qiáng笑道:“你是太医,怎么急成这个样子?更叫我不安心。”

  温实初“嗐”了一声,也顾不得要拿绢子举袖便去擦。他见四周忙乱,趁着把脉的时分悄声道:“看脉象不是吃了催产药的缘故,怎会一下子就要生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按捺着痛楚道:“大约是今晚事多损了心气,左右日子到了,生下来也好。”

  他的嘴唇微微张合,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只得道:“皇上一听急得了不得,丢开了玉照宫赶来了。”

  我腹中绞痛,一时无力说什么。良久,沉重呼吸的滞纳间隐隐闻得炉中催产香料里夹杂了薄荷的气味,清亮苦涩地刺激着我昏沉的头脑。温实初脸上的汗珠一层层地沁出来,他不时抬袖去擦,却总也擦不净的样子。

  他回头利落吩咐随侍的产婆道:“去看看催产的汤药好了没?记得要煎得浓浓的才好让娘娘入口。”他顿一顿,忽然压低了声音悄悄道:“皇上不便进来,有句话微臣不得不问娘娘,若是有什么不测,娘娘要自保还是保胎儿?”

  我倏地一惊,狠狠挣扎着仰起身要去抓他的衣襟。到底是临产的人,手掌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牢牢盯住他大口喘息着,失声道:“温实初,我以我们十数年的qíng分要你答允,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伤到我的孩子。”

  他顿一顿,霎时面孔雪白,颓然苦笑,“我早知道你要这般答我,偏偏不肯死心非要来问你一问。”

  我心力疲乏,见他如此神qíng亦不觉心软,“世上你不肯死心的事又何止这一桩呢?”不过是一瞬,我昂起头,厉声道:“我只要你记住——能保得住我们母子三人是最好不过!若真不能保全,就舍母保子。否则,你便让我活了下来,我虽然身为妃嫔不得自尽,但你知道的,若失去这个孩子,我必然会做出比自尽惨烈百倍的事qíng来。今日你虽叫我活了下来,到时也必定会后悔万分!”我大口喘息着,“你晓得我的xing子,我说得出必然做得到!”

  他又是惶急又是气恼,脸色铁青叱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没轻重的话,不怕不吉利么?!”

  温实初一向温和敦厚,甚少这般对我疾言厉色,我晓得他是气极了,一时也低了头,哑声唤过槿汐道:“皇后也来了么?”

  槿汐福一福道:“皇后在玉照宫守着徐婕妤,皇上带着端妃娘娘来的。”

  胸腔一阵气息翻腾,失声道:“不好!只有皇后在玉照宫,只怕徐婕妤的胎会保不住。”

  浣碧急得顿足,“小姐疯魔了,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要去顾别人么?!”

  我横她一眼,吃力道:“你都忘了么?!”我的气息越来越沉重,每一呼吸几乎都牵扯着腹中的阵痛,身体要裂开来一般。我沉声道:“槿汐,既然皇上来了,你就去回禀,说本宫若然有什么不测,请皇上不要顾念多年qíng分,断断不要犹豫,必得舍母保子。”我顿一顿,咬唇道:“再禀告皇上,若本宫当真无福养育子女,但请皇后收养这苦命孩儿,莫在襁褓之中就失了慈母关爱。”

  浣碧急得要哭,“小姐何苦要叫槿汐去回禀这样不吉利的话呢!”

  槿汐到底沉着,微一凝神已然明白过来,扯一扯浣碧的衣袖道:“姑娘莫急,娘娘若不作此托孤之语,如何能调虎离山保得徐婕妤母子平安。”

  浣碧这才稍稍放心,槿汐旋身去了,很快进来道:“皇上说了,母子都要平安无恙,否则要太医院一同陪葬。不过皇上已命人去请皇后速速来未央宫照应。”

  我微微松一口气,“槿汐,你必然把话说得极稳妥。”

  槿汐低眉顺目,“奴婢只说娘娘再三请皇上断断不要犹疑,切莫顾念十年qíng分。”

  我心上一松,只觉身上力气也用尽了,只想合眼沉沉睡去。我勉qiáng道:“那么徐婕妤那边谁去照料?”

  “端妃娘娘自请去了玉照宫。”槿汐稍稍踌躇,颇有担忧之意,“听说徐婕妤已然痛得昏死过去了。”

  端妃行事沉稳,我自是十分放心,不觉长叹,“我已经尽力,徐婕妤能否无恙,只看上天肯否垂怜了……”

  话音未落,腹中阵痛一波又一波抵死冲上来,四肢百骸皆是fèng隙般裂开的疼痛,浑身的骨骼似乎都“咯吱”挣开来。温实初的声音焦急不堪,向产婆道:“杵在这里做什么,娘娘胎动已经发作得这样厉害,还不上催产药来!”

  我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死死抓着云丝被的指节拧得关节发白,心底有低微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呼唤。

  一簇簇粉红烂漫的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中桃花始盛开。仿佛还是在凌云峰禅房的日子,在窗口望出去,风chuī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如雨。

  泥金薄镂鸳鸯成双红笺。

  玄清 甄嬛

  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chūn深似海。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多年所愿终于成真。

  然而,榴花开处照宫闱,那明艳刺目的鲜红刺得我大梦初醒,原来种种命运与深qíng,都可以这样被轻易分开,百转千回,终无回头路。

  玄清,玄清,我如何才能完全割舍你?

  冷汗腻湿了头发,昏昧中宫人的话语模模糊糊落在耳中:

  “皇后娘娘也赶来了,陪着皇上着急呢,叫奴婢进来嘱咐娘娘安心生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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