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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_流潋紫【7部完结+番外】(41)

  曹婕妤听皇后口气不善,大异于往日,讪讪笑道:“臣妾冒失。臣妾亦是耳闻,不能得见故皇后舞姿是臣妾的遗憾。”

  玄凌微微朝曹婕妤蹙了蹙眉,并不答理她,只柔声问我,“跳了那么久累不累?”

  我看着他微笑道:“臣妾不累。臣妾未曾见故皇后作《惊鸿舞》的绝妙风采,实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惊鸿舞》乃是拟梅妃之态的旧曲,萤烛之辉怎能与故皇后明月之光相较呢?”

  玄凌朗声一笑,放开我手向清河王道:“六弟你来迟了,可要罚酒三杯!”

  玄清举杯亦笑:“臣弟已chuī曲一首为新嫂歌舞助兴,皇兄怎的也要看新嫂们的面不追究臣弟才是。”说着一饮而尽。

  玄凌道:“‘长相思’的笛音必定要配‘长相守’的琴音才称得上无双之妙。”说着分别指着我与眉庄道:“这是婉仪甄氏、容华甄氏。”转头看见陵容,问道:“这歌唱的是……”

  陵容见皇帝问起自己,忙跪下道:“臣妾选侍安氏。”

  玄凌“哦”一声命她起来,随口道:“赏。”再不看陵容,执了我手到帝后的席边坐下。陵容有一瞬的失神,随即施了一礼默默退了下去。

  我转身盈盈浅笑,将紫笛还给清河王,道:“多谢王爷相助,否则嫔妾可要贻笑大方了。”

  他淡然一笑:“婉仪客气。”说着在自己座上坐下。我见他沈腰潘鬓,如琼树玉立,水月观音(5),已不是刚才那副无赖轻薄的样子,心里暗笑原来再风流不羁也得在旁人面前装装腔子。瞧着庭中四王,岐山王玄洵只是碌碌无为之辈;汝南王玄济虽然战功赫赫,可是瞧他的样子绝不是善与之辈,华妃的父亲慕容迥又是在他麾下,倒是要加意留心几分;平阳王玄汾虽然尚未成年,生母亦出身卑微,可是接人待物气度高华,令人不敢小觑,倒是“玄”字一辈诸王中的珠玉。而玄清虽负盛名,也不过是恃才风流,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向玄清道:“六弟jīng于诗词,今日观舞可有所佳作?”

  玄清道:“皇兄取笑,臣弟献丑了。”

  说罢略一凝神,掣一支毛笔在手,宣纸一泼,龙飞凤舞游走起来。片刻挥就,李长亲自接了呈给玄凌,玄凌接过一看,已是龙颜大悦,连连道:“好!好!”说着畅声吟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苕。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làng,凌乱雪萦风。堕珥时流盼,修裾yù朔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6)玄凌越吟兴致越高,一时吟毕,向我笑道:“六弟的诗作越发jīng进了。一首五言,宛若嬛嬛舞在眼前。”

  皇帝如是说,众人自然是附和喝彩。只有汝南王眼中大是不屑,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搁,大是不以为然。汝南王妃忙拉了拉他衣袖暗示他不要扫兴。我只装作不见,垂首道:“今日得见六王高才,又得王爷赞誉,嬛嬛有幸。”

  皇后颔首微笑:“皇上虽不擅作诗,可是品评是一流的。皇上既说好,自然是好的。

  玄凌笑道:“嬛嬛才冠后宫,何不附作一首相和?”

  微微一笑,本想寻辞推托,抬头见清河王负手而笑,徐徐饮了一口酒看着我道:“臣弟素闻闺阁之中多诗才,前有卓文君、班婕妤,近有梅妃、鱼玄机,臣弟愿闻婉仪赐教。”

  想了想,执一双象牙筷敲着水晶盏曼声道:“汗浥新装画不成,丝催急节舞衣轻。落花绕树疑无影,回雪从风暗有qíng。”(7)吟罢眼波流转睇一眼玄凌,旋即嫣然微笑道:“嫔妾薄才,拙作怎能入王爷的眼,取笑罢了。”

  玄清双眸一亮,目光似轻柔羽毛在我脸上拂过,嘴角蕴涵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淡薄阳光,“好一句‘回雪从风暗有qíng’,皇兄的婉仪不仅心思机敏、闺才卓著,且对皇兄qíng意温柔,皇兄艳福不浅。”说罢举杯:“臣弟敬皇兄与婉仪一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玄凌把自己杯中的酒饮了,握住我手臂,柔声道:“慢些饮酒,刚刚舞毕喝得太急容易呛到。”

  含qíng向玄凌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不胜酒力。”

  玄凌自我手中把酒杯接过,微笑道:“朕替你饮罢。”玄凌把我杯中残酒饮下,对李长道:“去把今日六王和甄婕妤所作的诗铭刻成文,好好收藏。”

  李长何等乖觉,立刻道:“恭喜王爷,恭喜婕妤小主。”

  皇后在一旁笑道:“还不去传旨,甄氏晋封从三品婕妤。”

  众人起身向我敬酒,“贺喜婕妤晋封之喜。”侧头见眉庄朝我展颜微笑,我亦一笑对之。

  众人重又坐下饮酒品宴,忽听见近旁座下有极细微的一缕抽泣之声,呜咽不绝。不觉略皱了眉:这样喜庆的日子,谁敢冒大不惟在此哭泣扫兴。

  果然玄凌循声望去,见华妃愁眉深锁,眸中莹莹含光,大有不胜之态。华妃一向自矜“后宫第一妃”的身份,不肯在人前示弱分毫。如今泪光莹然,如梨花带雨,chūn愁暗生,当真是我见犹怜。

  心底冷冷一笑,果然来了。

  皇后微显不悦之色,“好好的华妃哭什么?可有不快之事?”

  华妃慌忙起身伏地道:“臣妾惶恐,一时失态扰了皇上皇后雅兴。还望皇上与皇后恕罪。”

  玄凌平静道:“华妃,你有什么委屈只管说来。”

  皇后深深的看了玄凌一眼,默然不语。

  华妃勉qiáng拭泪道:“臣妾并无什么委屈。只是刚才见甄婕妤作《惊鸿舞》,一时触动qíng肠才有所失仪。”

  玄凌饶有兴味道:“昔日纯元皇后作《惊鸿舞》之时你尚未入宫,如何有qíng肠可触?”

  华妃再拜道:“臣妾连日静待宫中,闲来翻阅书籍文章见有唐玄宗梅妃《楼东赋》(8)一篇,反复回味有所感悟。《惊鸿舞》出自梅妃,为得宠时所舞;《楼东赋》则写于幽闭上阳宫时。今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臣妾为梅妃伤感不已。”

  玄凌饶有兴味,“你一向不在诗书上留心的,如今竟也有如此兴致了。”

  华妃凝望玄凌道:“臣妾愚昧,听闻诗书可以怡qíng养xing。臣妾自知无德无才,若不修身养xing,实在无颜再侍奉君王。”

  “既然你对《楼东赋》如此有感,能否诵来一听。”

  华妃答一声“是”,含泪徐徐背诵道:“玉鉴尘生,凤奁杳殄。懒蝉鬓鬓之巧梳,闲缕衣之轻练。苦寂寞于蕙宫,但疑思于兰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长门而不见。……君qíng缱绻,深叙绸缪。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无休。……”等诵到“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chūn风”几句时已经呜咽声噎,再难为继。如此伤qíng之态,闻者莫不叹息。

  汝南王再按捺不住,起身道:“华妃娘娘之事本是皇上后宫家事,臣不该置喙。只是华妃娘娘侍奉皇上已久,也并不无听闻有什么大的过失。如有侍奉不周之处,还请皇上念其多年伴驾,宽恕娘娘。”

  玄凌忍不住对华妃唏嘘:“实在难为你。”凝神片刻道:“起来吧。你如今所住的地方太偏僻了,搬去慎德堂居住吧,离朕也近些。”

  华妃面露喜色,感泣流泪,忙叩首谢恩。

  我拣一片莲藕放在口中,面带微笑。华妃再起本是意料中事,只是来得这样快。看见玄凌座边皇后微微发白的脸色,如今形势摆得清楚,华妃有汝南王撑腰,又有父亲效命军中,只怕不日就要重掌协理六宫的大权,气势盛于往日。

  这日子又要难过了……

  想起昨夜去水绿南薰殿侍驾的qíng景。

  才至殿外,芳若已拦住我,“内阁几位大人来了,小主请去偏殿等候片刻。”

  夜来静寂,偏殿又在大殿近侧,夜风chuī来,零星几句贯入耳中:

  “如今朝廷正在对西南用兵,华妃之父慕容迥效命于汝南王麾下,望皇上三思。”

  ……

  “华妃纵有大过,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事从权宜。”

  ……

  事从权宜?我兀自一笑,西南一仗打得甚苦,不知何时才能了结?一旦得胜归来自然要大行封赏,恐怕那时华妃气焰更盛。

  然而……

  进殿时众臣已散去了。皇帝独自躺在那里闭目养神,听见我进来眼睛也不睁开,只说:“朕头疼的很,你来帮朕揉一揉。”

  依言去了。殿中真安静,茉莉花的香气里夹杂着上一丝薄荷脑油凉苦的气味。我知道玄凌朝政上遇到为难之处,头疼郁结的时候就会用薄荷脑油。

  手上动作轻柔,轻声问道:“四郎有心事?”

  玄凌道:“嬛嬛你一向善解人意,你来猜一猜朕在烦心什么?”

  “皇上心系天下,自然是为朝廷中事烦恼。”

  “你说的不错,”玄凌道,“其实后宫也是天下的一部分,朕也要忧心。”

  他想说的我已经了然于心,也许他也并不心甘qíng愿要这么做,只是他希望是我说出口来劝他。

  清凉的风从湖面掠过带来蛙鸣阵阵,chuī起轻薄的衣衫。

  我轻轻道:“皇后独自执掌后宫大小事宜也很辛苦,该有人为她分忧。”

  “那你怎么想?”

  “其实华妃娘娘协理六宫多年能够助皇后一臂之力。何况……”我顿一顿道:“昔日之事其实是丽贵嫔的过错,未必与华妃娘娘有所gān系,皇上若是为此冷落华妃太久,恐怕会惹人微辞。再说皇上只是介意华妃有些独断,如今给的教训也够了,想来娘娘会有所收敛。”

  玄凌默默半晌,伸手揽过我道:“华妃的事恐怕以后会叫你受些委屈。只是你放心,朕必然护着你。”

  我亦静默,靠在玄凌肩上,“为了皇上,臣妾没什么委屈的。”

  不过是人人都参演其中的一场戏……我静静看着皇后,也许,今日之事她比我和眉庄更要头疼。

  一时宴毕,众人皆自行散去。

  我经过曹婕妤身边,忽然停下在耳畔悄声道:“妹妹想问婕妤姐姐一句,那张写着‘惊鸿舞’的纸条是一直握在姐姐袖子里的吧?”说着盈盈一笑:“所以妹妹今日一舞竟是姐姐为我注定的呢,姐姐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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