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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蛊手记_微笑的猫【完结+番外】(31)

  夏明若仍然在唾沙子:“呸!……哎哟,嗓子都痛……好歹出发前我还花了半个晚上把《土壤学》和《沙漠研究》看了!”

  “啥?纸上谈兵!罗布沙漠啊,那冬天就是和塔克拉玛gān不一样,和内蒙那边的也不同,风特别大,”大叔摆摆手,喊道,“行了,回去吧,看样子扑空了!”

  夏明若弯腰不停咳嗽,怀里的手电掉了。

  话说这人全身上下也就这只手电值钱,光束集中,且照程极远。原本属于学校里的俄文老师,往上可以追溯到抗战胜利后苏联红军控制东北时期。他捡起手电来无意间拧亮,峡口附近便有东西一闪而过——也就是那么零点几秒,却叫两个人都看见了。

  “反光?”夏明若不确定地问大叔。

  “拿来。”大叔接过手电,再细细一瞧,又什么都没有。

  两人各自愣了一阵,随后不约而同地往峡口方向冲,大叔边跑还边有意见:“想不到你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

  夏明若冤枉死了:“舅!我拴在你身上呢!”

  “哦!哦!”大叔赶忙停下,夏明若一时刹不住撞在他后背上,两人稀里哗啦一口气滚到了沙丘底。再爬起来,夏明若磕到了,灌了满鼻腔的血,他使劲儿地捂着,鲜血便沿着指fèng一滴一滴落在huáng沙上,结成一个个暗色团块。

  大叔托着他的下巴让他仰头:“年纪轻轻,倒病恹恹的!你他妈豆腐做的吧?”

  夏明若最不爱听这话,瓮声瓮气地反驳,大叔用脏得结了板的衣袖替他擦血,左右开弓动作颇为粗鲁:“我说乖乖,舅舅可比不得你爹娘,忍着些。”

  夏明若被他擦得满脸生痛,嗷嗷叫着说:“行了行了,心领了。”

  大叔便空出手来解绳子:“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夏明若含糊地拒绝,表示沙漠广袤,掩藏有大量的古代人类活动遗迹,散落文物之多,相当惊人,碰见不捡,那叫瓜娃子。

  大叔说:“我还真没骂错你。”

  夏明若催促他快走,一会儿又问:“这血怎么止不了啊?”

  大叔指指鼻子说:“因为里面有沙,被沙子磨着哪有不出血的道理。”

  夏明若咕哝:“偏巧我就是鼻黏膜最脆弱,算了,不想它就得了呗,舅舅快走。”

  说也奇怪,一下沙丘,就有股横风推着他们跑,两个人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好容易才到了峡谷口,要不是穿得厚重,早就报销去半条命。一路上大叔都亮着手电,那宝贝仿佛轻易不肯露出真面目,反光点时隐时现,近到跟前,又看不见了。

  大叔将手电咬在嘴里,抽出靴子里的匕首朝沙里迅速地cha着,夏明若也顾不得什么血了,观察得极为专心致志。大叔缓慢地向前移动,突然刀尖隐约传来“叮”一声,似乎碰见什么硬东西。

  大叔扔了匕首就往下挖,只挖了不到十厘米,无比郑重地举出了一只白酒瓶子。

  酒瓶子上标签仍在,正面:大救星二锅头,63°,北京·通县,国营大柳树乡小huáng庄东方红酒厂;反面: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大叔心cháo澎湃:“奇迹呀,夏别信小同志!我们竟然在罗布沙漠的腹地找到了一只白酒瓶子,还是空的!”

  夏明若也很动qíng:“这是来自家乡的酒啊!我仿佛听见了我爹那无比亲切的声音:‘明若啊,今天逃课吧,咱爷俩出去溜达溜达!’”

  两人激动地将酒瓶子砸得粉碎,站起来要往回走,夏明若却发现了不对劲:“舅舅,那是什么?”

  大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只见一股huáng烟从瀚海般的沙丘后蓦地升起,旋入天际,夏明若说:“大漠孤烟直。”

  大叔的脸瞬间变了色:“你还有心qíng背诗!那是风!黑风bào——!”

  只在夏明若瞪大眼睛的一当儿,那股烟嘭地散开,如冲天巨龙卷起万吨沙石雷霆般地杀来,刹那间天昏地暗,浊涛滚滚,狂沙如幕。夏明若手足无措,大叔拉起他便跑。

  也只跑出几步,天边的黑làng便翻了过来,如一口大锅扣住了人。làng头携着尖厉的呼啸,带着寒气,夹裹着卵石沙粒以及一切它所能扫dàng之物,鬼哭láng嚎,排山倒海,从夏明若和大叔头上滚过,把两人猛然推倒,压趴,将子弹般嗖嗖飞行的沙粒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大叔的脸上痛得就像鞭子在抽,他摸到夏明若的胳膊,立刻把他拽过来,打开手电一照,发现这小子倒他妈的手脚快,满脑袋蒙得严严实实。

  “别信!”大叔对着他的耳朵喊,“站起来!跑——!”

  夏明若勉qiáng支起身子又跌倒:“往回跑?”

  “不——!”大叔喊,“顺着风跑!逆着风是要死人的!”

  大叔咬牙拉他起来,奋力迈开脚步:“跑——!”

  夏明若眼睛完全不能睁开,他觉得似乎正踩在波làng上,甚至控制不了自身,这一波一波的狂làng抛着他往上翻,推着他往前冲,然后把他扔进流沙中埋葬。

  几乎是绝望之际,大叔却喊了一声“天助我也”,夏明若被他拉着掉进了一个大坑,扑簌簌直摔到底,人都摔蒙了,吓得大叔给他掐了半天人中。

  夏明若扯掉面罩,还有些眩晕,他感觉风小了许多,便问:“这是哪儿?”

  大叔说:“我也不知道。刚才那阵风把我们chuī进了雅丹群,雅丹地带沟壑纵横,跟迷宫似的,咱们现在大概在哪个深沟里吧……哎哟我也管不了了!真是谢天谢地!”

  夏明若仰头,借着手电光看见风bào仍在咆哮,与高高的沙崖贴肩而过。

  “真像是死过一回似的。”夏明若喃喃,“上回在云南娘娘墓里遇见涨水,现在想起来真是小意思。”

  大叔摆手说:“往后你就知道了,其实都是小意思。人生百年总有一死,躺在棺材里,那叫大意思。”

  夏明若说:“舅舅你思想反动了啊,不经常进行政治学习吧。”

  舅舅说:“我倒是想,就是没人肯教啊。”

  “行了,别废话,”他说,“抓紧时间休息,你也不腿软,我这把老身子骨早就撑不住了。”

  夏明若也不是什么安分人,东张西望突然又喊起来:“那是什么?”

  大叔看也不看躺下,拍去满头的沙:“风呗。”

  “不是,”夏明若拼命推他,急急说,“你快看!海市啊!”

  “啥?”

  夏明若说:“海市蜃楼!”

  大叔翻身坐起来,看了一会儿便压着夏明若的头让他匍匐在地。

  “那不叫海市,”他轻声说,“那叫过yīn兵,你开眼了。”

  他喃喃道:“我还是解放前在贵州山区看见过一次,没想到又遇到了。”

  风bào像疲倦了般渐渐停止,只扬起微小的沙尘缓缓飘撒在空中,能见度虽低,但仍能看见沙尘后面有一支全副武装、影影绰绰的军队正经过悬崖的豁口,距离夏明若他们还不足三十米,甚至听得见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脚步声,以及偶尔的骆驼鼻息声。

  夏明若伏在地面上细密地喘着,突然鼓足一口气匍匐前进,大叔立刻拉住他的后领把他拖回来。夏明若说:“gān吗?”

  大叔压着嗓门说:“知道你胆子大,但现在可不能靠近。”

  夏明若问:“靠近了就会消失?”

  “那倒也说不定……”大叔挠挠头,突然双手合十神神道道说,“阿弥陀佛百无禁忌紫微星君破煞急急如律令!破,破,破!”

  夏明若决定不理他。

  《××自然科学》上曾刊登过一篇豆腐块文章,解释的就是民间所谓“过yīn兵”现象,主要论点是“全息影像”。有些人迹罕至的山沟因为自身环境而形成了特殊的电磁场,在某种条件下——大多是雷bào闪电等极端天气——电磁场会记录下生物电信息并储存;一旦相同的外界条件再次出现,电磁场便会将其所记录的信息发she出去。

  这种解释大概是相当接近实qíng的一个,但同样经不起仔细推敲。文章传阅时,物理系表示理论上是讲得通,但撇开声音不谈,记录影像——立体捕捉再立体投she到无所凭依的空气中——是件多么复杂的事,这个由山崖上含微量硅与铁的岩石而形成的磁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到了历史系这边,更是要问个为什么。因为在他们掌握的资料中,许多“过yīn兵”现象就发生在平原的农村,或是田耕上,或是小桥头,甚至是居民家旁的巷子口,并且在夏秋季节,月明星稀微风轻拂的晚上。

  所以尽管研究者一直在努力剔除这件事的迷信色彩,民间仍在传言“冤魂索命”,说什么前头开路无常鬼,后边押队夜游神,越传越玄乎。

  夏明若此时还没空想这个,他只是被好奇心所驱使,纯粹想去看看。

  大叔自然拦着:“别别,咱们好手好脚地回去。”

  夏明若都不耐烦了:“你知道的嘛,这就是全息……”

  “全息影像,”大叔说,“你给豹子科普的时候我也学了一点儿,但问题是这如果是影像,那1948年和我一起冲撞了yīn兵的小伙子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回来?”

  夏明若扭头:“呃?”

  “为什么?”大叔冲他撅起小胡髭,装模作样要生气。

  夏明若转身坐了起来,想了想,又双膝跪地爬走了。大叔无可奈何再扯他回来:“你小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反手利落地将夏明若“砰”一声劈倒,踩在地下,嘴里又嘀嘀咕咕:“您老人家天上有灵思想放红光照遍亚非拉……快把这姓夏的孩子给镇压了,太难带了……”

  远方立刻响起了嘶哑的呼喊:“别信——!舅舅——!哪儿哪?人哪——?”

  “夏明若!向导——!”

  “你们在哪儿啊——?”

  大叔发了一会儿呆,颇为感触:“还是主席灵啊……”

  回应他的是千奇百怪的风声,天边的巨làng又聚集涌起,仿佛一天huáng黑水再次泼将而来,冲得斗大的卵石乒乒乓乓地撞击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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