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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疾_蔚空【完结】(103)

  车内正沉默着,忽然砰地一声,紧接着便是马蹄飞扬,车轱辘翻仰,三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天旋地转倒在地上。只听前头福贵道:“侯爷不好!咱们遇到劫匪了!”

  沈瀚之到底在官场浸yín多年,练成了一身临危不乱的本事,虽则心中暗道不好,嘴上依旧淡定吩咐:“别跟他们硬来,劫匪不过求财,把所有钱财都给他们。”

  福贵哎了一声,只是那一声还未落音,便听呜咽地闷哼一声,显然是被刀剑取了xing命。打斗声四起,这些劫匪一言不发,许并不是求财,而是要索命。车子被人用刀劈开,里面láng狈倒地的三人露出来。

  黑沉沉的暮色中,那些人穿黑衣,戴黑面巾,伸手利落,沈家的几个随从丫鬟,须臾之间,已经七零八落倒在地上,没了声响,只有血流成河。

  沈朗赶紧将父母护在身后:“各位好汉,咱们无冤无仇,你们求财而已,车子上的钱财都拿去就是,求求你们放过我爹娘。”

  沈瀚之到底不是等闲之辈,在沈朗哀求时,他已经猜出这些人哪里会是山匪,想必是直接冲着他来的。他为官多年,虽然树敌不少,但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如今没了权势,顶多是痛打落水狗,遭那些人奚落一番,还不至于要下黑手取他xing命。他知今日恐怕是大祸临头,难逃一劫,沉声道:“各位想必是奉人之命要我沈瀚之的xing命,但我妻儿是无辜的,还望放他们一条生路。”

  安氏吓得只打摆子,紧紧揪住他的衣袖,泣不成声。

  那两个握着寒光闪闪大刀的蒙面人,无动于衷站着。待他话音落,便举起手中的刀。只是那刀刚刚落在半空,一枚带着劲风的飞刀碰得一声,将大刀打落。就在下一刻,周围不知从哪里有涌出一波黑衣蒙面人。几番血雨腥风地打斗后,周遭恢复宁静,被擒住的几个人,还没等讯问,已经咬破槽牙毒药自尽了,想来是一批死士。

  沈家三人犹坐在地上,因着都着黑衣蒙面,几乎分不清是哪一方得胜,但见剩下的这些人,没有要来杀自己,猜出是后来那伙人,虽然还不知身份,但大约不是来取他xing命的,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桌青布长衫的颀长身影,慢慢走过来。暮色新月之下,那身影像是魅影一般覆在地上三人面前。这人没有蒙面,面容清朗昳丽,只是表qíng冷得就如同这冬日夜色。

  沈朗赶紧跪着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苏冥淡淡落在他头上一眼,又冷冷看向沈瀚之,然后唇角微微勾起,冷笑道:“侯爷,知道是谁要杀你么?”

  沈瀚之在沈朗搀扶下,慢悠悠站起来,拱手作揖:“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素来与人为善,如今告老还乡,确实猜不出是谁要害我xing命!还请公子指点。”虽先前同在京城,但苏冥中举时,他已经被皇上架空了职,他还没得机会见过这位解元。

  苏冥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委实冰冷得狠。沈瀚竟被一个弱冠少年,弄得满心发怵。大约也是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倒是沈朗,睁大一双眼睛,定定看看眼前的人,咦了一声,试探道:“你不是苏解元么?”

  同年举子,当然好奇过解元是何等人物,是以沈朗先前远远见过这位解元两次。他知苏冥是秦王的人,又紧接着问:“是秦王救我们的?你们知道是谁要害我父亲?”

  苏冥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沈瀚之,冷笑道:“侯爷想知道吗?”

  沈瀚之拱手道:“望公子指点!”

  苏冥确实轻笑一声,朝旁边的侍卫吩咐:“把沈侯爷带走!”

  沈瀚之不知这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更不知那纨绔王爷是闹得哪一出,叫道:“你们要gān什么?”

  苏冥折身上了一匹手下牵过来的骏马,头也不回道:“带侯爷去看点有趣的事儿。”

  沈瀚之被蒙了眼睛,捂了嘴巴,捆绑后塞在马车里颠簸了三天,没人给他食物,只偶尔灌两口水。迷迷糊糊间也不知被人抬进了什么地方,等到稍稍反应过来,却因为眼睛被蒙住,仍旧是一片漆黑茫然。只是暖意袭身,幽香缭绕,想必已经不是在路上,而是到了哪个屋子里。

  他眼睛看不到,耳朵还听得清楚。只听不远处有人道:“陈太医是妇科圣手,当年后妃怀孕生子,可都是经您的手!听闻我母妃差点难缠,要不是你约莫会一尸两命。”

  这人的声音沈瀚之认得,正是秦王宋铭。妇科圣手陈太医,莫不就是太医院的副院使。太医院品级虽然不低,但陈太医专门给后妃看病,他只打过两次照面,并未有jiāo集。

  那位陈太医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哪有不凶险的。”

  宋铭笑着点头:“这倒也是,听闻当年李贵妃生太子时,也是险得很,是么?”

  陈太医笑:“我们做大夫的哪敢议论后妃这些事,不过殿下说起,当年还真有这么桩事儿。李贵妃生太子,其实还没到时候,摔了一跤见了红,足足早产了一个月。古话说七活八不活,太子就是八个多月生的。”

  宋铭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三哥的命可真是大。”

  陈太医道:“可不是么?约莫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身。”

  宋铭笑而不语,过了片刻,才不紧不慢道:“若不是本王快要成亲了,也不会专门让陈太医上府上一叙,这男女之间的一些事还是得向太医讨教。今儿就麻烦你了。”

  送走了陈太医,宋铭负手踱进屋子里那掐丝珐琅屏风后,伸手将沈瀚之眼睛上的布扯掉,见他皱了皱眉,适应了光线之后,抬头惶恐地看他。粲然一笑:“沈侯爷,委屈您了!”

  说完似乎才想起他的嘴还被捂着,又伸手将嘴上的布条扯开。也就在这时,屏风外又走进一个人,正是先前救了他的苏冥。两个年岁相仿的男子,一个清朗,一个邪魅,都是再昳丽不过的男子,却让沈瀚之莫名觉得瘆人压抑,又想到刚刚陈太医说的话,只觉得脑子嗡嗡地受不住。

  宋铭难得见这人一副惊惶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噗嗤笑出声:“愉生,你看看你把侯爷吓得?”

  愉生?沈瀚之大骇,惊恐地看向那个身长玉立的陌生男子,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96.第一更

  苏冥看着这个曾经在朝堂呼云唤雨的侯爷,如今歪在地上,满面láng狈,神色仓皇,一双浑浊的眸子,竟带了些痴傻之色,哪里还有曾经他熟悉的威严和清傲。他冷冷开口道:“你不需知道我是谁?我就问你,刚刚陈太医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沈瀚之怔了半响,才点头,却只翕张了下gān涸的嘴唇,并未出声。

  苏冥哂笑一声:“李贵妃当年早产了一个月,侯爷还认为太子殿下是您的种么?”

  沈瀚之闻言,那双浑浊的眸子忽然清明了两分,略略恢复了几分往常的严肃之色:“太子殿下当然是陛下的龙种!”

  宋铭吃吃笑道:“侯爷这话说得在理,太子殿下当然是我同父所出的兄长。侯爷有所不知,当年我三哥生下来,随了我父皇的喘疾,尤其是对桃花过敏,一到chūn日就患得厉害。头几年特别严重,chūn日里都不敢抱去御花园,后来也不知怎么调理的,过了五岁竟然好了。我没记错的话,侯爷做三哥的先生,应该是他六岁的时候,约莫是没见过他患病的样子。”见沈瀚之惊愕地看他,他又继续云淡风轻般道:“这事我们几个年岁相近的兄弟都知道,不过是时间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没提过。我今日也是忽然想起来。”

  苏冥不似宋铭拐弯抹角地故意作弄人,他看着沈瀚之面色又暗淡茫然下来,冷笑一声道:“沈侯爷,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做着太上皇的chūn秋大梦?你杀妻弑子,为一对在宫中本不受宠的母子保驾护航,只可惜这算盘真真打错了,到最后不过是被人利用了为他人做嫁衣。恐怕离京前还想着太子继位后,你又会恢复荣光,却不知是飞鸟尽良弓藏,连命都差点丢掉。事到如今,你猜到那些要取你命的劫匪是谁派的吗?”

  沈瀚之本来听到陈太医的话,还没彻底反应过来,或者说并不接受这样的现实。直到这现实被人赤|luǒluǒ说出来,就像是当头一棒,想躲已经避之不及。这沉痛的一棍子,打得他头晕眼花,昏聩颟顸,逃避不了,便只能选择继续自欺欺人,恼羞成怒大喝道:“一派胡言!”

  苏冥对他的反应只是冷笑:“别把皇上当傻子,你跟李贵妃私通的事,他没把柄,但太子是不是他的种,他还不知道?”说罢讥诮地笑开,“倒是你曾经堂堂的内阁首揆,竟然被个后宫妃子当猴耍了二十来年。不过社稷江山改宗易祖,有朝一日变成你沈家的囊中物,这诱惑确实诱人。”

  本来就有些浑然的沈瀚之,听了他的话,双眼似是要爆出来一般,猛得站起来,如变了失心疯,朝苏冥扑过去,大吼大叫道:“胡说八道!”

  苏冥轻飘飘闪身,让他扑了个空。沈瀚之本就三日未进食,哪里真有力气,噗通一声又摔在地上,然后再爬不起来,便只知胡言乱语一般,不停喃喃重复“不可能”。

  苏冥冷漠地看着地上láng狈颓然的男人,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此刻落在他眼中,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其实他也是最近才猜到沈瀚之李贵妃之间的事,而现下方才彻底得到了证实。可笑那个从来运筹帷幄,连杀妻弑子都处理得无懈可击的男人,原来不过是别人玩弄的一枚棋子。真是可恨又可悲。

  沈瀚之已然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没有人会接受自己杀妻弑子去保驾护航的儿子,原来并非自己的儿子。这是他坚持了二十来年的信念,因为这个信念,他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然而这个信念,在真相——即使是他不愿接受的真相面前,终于还是如摧枯拉朽之势土崩瓦解。他趴在地上,涕泪jiāo错,双目失神,像是一个低到尘埃的可怜人,再也看不到半点曾经高高在上的济宁侯身上的风姿。

  苏冥垂目鄙薄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出屏风,却听地上的人又喃喃道:“你到底是谁?”

  苏冥没有转头,只冷声讥诮道:“十七年前,在你苏州的宅邸中,你和侯夫人发生争吵,因她发现你和李怡然的□□,你掐住她的脖子,qiáng行给她灌了一碗□□,因被三岁幼子亲眼所见,你又给他用了巫蛊之术,让他失了那段记忆,随后被丢进寒山寺养了九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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