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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10)

  印象里三师兄虽然没有谢凌超脱,也比不上杨垚这武痴,总是端着一份谦谦君子的架子。可那一刻,他的确是疲惫的,眼底透出沉沉死气,在和程九歌对上时,蓦然地亮了起来,表qíng倏忽从困顿变作了一个很生动的愤怒。

  然而下一秒程九歌反应过来,刚要撒腿就跑,立时便被闻讯而来的杨垚抓住了。

  “四师兄亲自把我抓到了静心苑。他以为陈明利害我就会依言躲起来,苦口婆心讲了好大一通道理。”程九歌苦笑道,“我假意答应,三师兄让我去给他倒杯茶,刚转过身,就被他打晕了。”

  苏锦宽慰他道:“掌门师父不想让你和他一样。”

  程九歌凝噎片刻后,又道:“他从未真正懂我,只想我活下去……殊不知我那时只想陪在他身边。也罢,后来我醒来时,被锁在了柴房中,外面好大的血腥味,火光烧了一夜……很多人在吵闹,从柴房前走过去。我看到了桃花坞主‘黑雀’,她应该是领头之一。三师兄说大祸将至,我终于隐隐约约知道了为什么——”

  其实他和自己差的还不到十岁,他入门很晚,修行也不用功,却一直备受宠爱,与所有人都和乐融融。阳明此次几近全灭,最难受的并非苏锦。

  见他一片混乱,仿佛被记忆折磨得痛苦不堪,苏锦qíng不自禁地按住程九歌肩头:“小师叔,你慢慢说。”

  双目失神了刹那,程九歌突然承受不住般躬身双手掩面:“他仍是不让我陪……再后来,不知闹了多久,那些人就走了,他们大约是见柴房毫不起眼,没有搜寻此处。我被锁在里面出不去,你知道的我功夫差,外面三道锁,这间又只有个小窗。”

  苏锦安静道:“后来呢?”

  程九歌像是找回了理智:“而后我呆了大约三天……或者五天,当中昏睡过一会儿,滴水未进。听到外面的动静,有人找过来。我以为是那些人回来了,结果是四师兄的一名弟子。他被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跟我说,三师兄自尽,四师兄被那些‘名门正派’bī死。我让他躲着下山,没给我开锁就走了。”

  苏锦:“……”

  程九歌瞥了他一眼:“不过那师侄折而复返,找不到钥匙。他不过是个刚入室的人,尚且无法自保,救我出去,实在qiáng人所难。我便让他给临安的暗桩飞鸽传书,若是薛沉收到了,就算不愿回来救我,起码能保下临安的孤本。”

  苏锦道:“那时候薛师兄已经……”

  程九歌打断他道:“不错,人是按时回来了,快马加鞭,可来的不是薛沉。不由分说又加了两道锁——就是他gān的好事。”

  闻言苏锦一扭头,看见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背后,正事不关己摇着扇子的秦无端。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快乐=3=

  ☆、第八章

  一番奔波劳碌后,竟还能遇到两位同门,不可不谓之慰藉了。

  静心苑的烛火重又燃起来,程九歌歪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包扎,而秦无端还能淡然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小包茶叶,在一片残花败柳中安定煮茶。

  苏锦深觉自身被蒙在鼓里,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

  秦无端被他晃得脑仁疼:“师弟,你别走了,看得我头晕,坐下来,有什么就问吧。”

  有他这句话,苏锦如蒙大赦般往不知染了多少尘土血迹的地上一坐,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秦无端坦然道:“那日我收到了两封密信,一封是你亲手jiāo与的掌门手书,另一封则是小师叔的。师父提到一些事,其中便有谢师伯的遗物与你的安置,让你走得越远越好;而小师叔却说,门派遭劫,师父和杨师叔陨落了,速回会稽山。”

  程九歌冷道:“可没让你把苏锦也带回来。”

  秦无端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道:“这不是,一切因谢师伯而起嘛。我始终认为有的事瞒不得苏师弟——他有知道和选择的权利,而你和我师父一样,老把他当小孩儿。”

  程九歌语塞:“那不是,我……”

  秦无端折扇一收,转向苏锦道:“阿锦,让他给你号脉。”

  语气熟稔,仿佛在程九歌面前压根没什么尊卑之分,反倒他才是掌控大局之人。

  苏锦不明所以,他犹豫地看向程九歌,对方没好气道:“你这师兄行走江湖多年,他知道的恐怕比咱们加在一起都多……来,手给我。”

  他为苏锦号脉不是头一遭,但这次越发的神qíng凝重。程九歌瞥了一眼秦无端,问道:“你怀疑他心法练岔了?”

  秦无端点头道:“从我入门伊始,谢师伯便琢磨将《步步生莲》传下去。它同《凌霄诀》乍一看大同小异,实则相逆而行……阿锦你那是什么表qíng,别告诉我这十年你连自己练的是什么心法都不知道?”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苏锦思及此前客栈中动怒,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而后唐青崖说他差点被反噬。他灵光乍现地忆起一个混沌的梦,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谢凌,以及庄白英语焉不详的几个字——

  仿佛几块拼图在偶然的巧合下拼了起来。

  苏锦尚在思索,秦无端又说道:“如此,我背诵《凌霄诀》与你听一听,看练的心法是否一致——倘若不同,你有个心理准备,谢师伯当是有意为之。”

  待到他颔首同意,秦无端便背诵起来。

  《凌霄诀》与《阳明剑法》皆是那年阳明dòng天的开山祖师一手创立,暗合yīn阳八卦,却又与如今道家流派的普遍思cháo有着明显的差别。五行为根,天地为基,dòng悉日月糙木,追求天人合一,方为“阳明”二字真正含义。

  秦无端诵到一半,苏锦打断他,言之凿凿道:“与师父教我的不同。”

  秦无端问:“如何不同?”

  苏锦道:“师兄所言皆是天地万物,xing本善;师父教我的却为人yù无穷,xing本恶。”

  阳明dòng天各门虽常有jiāo流切磋,苏锦作为谢凌唯一的徒弟,却鲜少露面。除却重大节日,几乎寸步不离清净峰。

  秦无端将那折扇杵在掌心,似乎不曾想到谢凌真的会如此。他思虑良多,道:“那他可曾告诉你,你练的不是《凌霄诀》?”

  “每每调息后四肢百骸甚为舒坦,也没有想那么多真假的问题了……师父说的,我都信了。”

  被忽视的程九歌cha嘴道:“你以为凌霄剑谱是何物,为甚江湖人人向往?它以阳明剑法为基,被谢师伯改良jīng进,缩为九式剑谱。而阳明剑法最玄妙之处便在于因人而异,遇qiáng则qiáng,是jīng妙绝伦的剑术——如此改良之后,只会威力更qiáng。群英会上一战,声震江湖,谁不想窥探其中一二。”

  他停顿后,复又解释道:“譬如,我师父妙手仁心,他的剑是慈悲剑;白英师兄儒雅温润,剑铭‘听松’;杨师兄凌厉端肃,他的剑名为‘观朴’,而谢师兄杀伐果断,他的凌霄剑……不见血不会归鞘。”

  苏锦恍然大悟道:“那些人上山,还说都是师父的仇家,他们不是为了剑谱么?”

  秦无端道:“不错,他们不仅要《凌霄剑谱》,还要《步步生莲》。”

  苏锦第三次听闻这个名字了,他心有余悸地按住自身脉搏,程九歌把他的手抓回来说道:“步步生莲乃皇城暗卫习得的一种心法,以自身气血为引,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只是听闻练到最高境界时片叶飞花皆可夺人xing命。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知为何名字起得如此有禅意了。”

  此言一出,三人皆缄口不语。

  谢凌来历成谜,传到后来什么皇亲国戚的说法都有。苏锦不曾听他提到许多过去,只知道他自小生长于金陵皇城内,而后又成了大内暗卫的首领。

  当朝□□早年曾是糙莽绿林,后来靠谋略与胆识在乱世中起兵乃至最后登了大宝。

  他登基后对自己的江湖出身有一种矛盾的qíng绪,既要将他们打压,又要牢牢地掌控,才有了暗卫组织。

  那些人仿佛傀儡,有自己的训练体系,每一个都武功奇高。他们只听命于皇帝一人,维系江湖与庙堂,不让武林中人再有接触政务的机会。如此一来,维护着又打压着的欣欣向荣,转眼也快要百年。

  一派心照不宣的和谐局面被谢凌出走打破。从那时起,皇宫内少了个保驾护航的高手,江湖上却多了一个凌霄剑。

  他研习各家长处,又继承了开朝以来历任暗卫首领的功法,将步步生莲与阳明剑法结合,自创凌霄剑谱,运用得登峰造极。

  也是在他初绽锋芒之后,江湖才开始向往起了暗卫的武功。

  “毕竟归根结底,皇城本身已是一个不可捉摸的秘密,谢师伯带着这个秘密走到了触手可及的地方,纵使胜不了他,也想要窥探一二。”

  秦无端言毕,眉梢一挑,意图所指地看向苏锦。

  如今谢凌一死,朝廷尚未追溯,其他武林各派蠢蠢yù动。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谢凌还有个关门弟子,能背下《步步生莲》全篇,这可怎么了得。

  程九歌将他的手松开,平静道:“不碍事。此前你受过内伤应该服了药,现下已经痊愈了。为防以后不受控制,我会给你调理。”

  事qíng发展至此,看上去仿佛已经有了一个圆满的对症。秦无端和程九歌俱是松了口气,只觉祸不单行。

  苏锦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道:“如若我练的真是邪功,那……一共七重,我已经练到第五重,若要从头来过,是不是要废掉才能——”

  秦无端一掌拍在他头顶:“你在想什么?”

  苏锦道:“我入阳明的确是当年无路可走,但不是要来学这些乱七八糟的邪功的!”

  秦无端一脸的无言以对,叹息道:“这不是邪功,只是路子和凌霄诀不同。武学从来没有正邪之分,你在谢师伯门下这十二年,到底怎么学的?”

  他到底还是十分单纯,认为世界非黑即白,中间横亘着一道分明的界限。他认为谢凌从大内到了会稽,便是改邪归正,唐青崖救他之后又杀了同门,原本的善人形象立刻蒙尘。判断的标准实在简单,他这番话令秦无端着实刮目相看。

  见苏锦仿佛受到极大的打击,秦无端安慰他道:“你要这么想,现今无论名门正派还是那些杂鱼行脚,都想得到步步生莲。他们不敢去大内,全部都押在了谢师伯——以后会是你身上,qiáng者人人追逐,这又怎么会是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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