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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16)

  唐青崖道:“知道了,中秋回内府,再给你带蜀中佳酿竹叶青。”

  燕随云得寸进尺道:“起码九坛!”

  唐青崖惊道:“好姐姐,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我不过拿了你四坛酒,你让我多赔一倍!哪有这样好的事!不行,等价jiāo换最多四坛。”

  燕随云讨价还价:“那六坛,六六大顺。四这数不吉利,就这么说定了,中秋之后等你。你若不来,当心我——”

  见她又抬起了短棒,唐青崖慌忙摆手:“领教过你那打狗棒的厉害了,我认怂。”

  这一来二去,显然也累。唐青崖把那扇子一收,别回腰间,往苏锦走去,他仿佛认定了苏锦才是此间最偏袒他的人,告状道:“你看他们都欺负我,要不是你我才懒得过来。一群没良心的……今晚是睡后院还是睡客栈去?”

  燕随云yīn恻恻道:“你自己锦衣玉食的,我这刚认的小兄弟跟着你岂不学坏了?”

  苏锦笑了,他本就比在座三位小得多,如今一笑终于显出了几分与年纪相符的未褪稚气:“不打紧,一路上都跟着他,也并未太过奢华。”

  唐青崖立时顺杆往上爬,搂着苏锦脖子的手一收,将人拐带到自己这边:“不爱住你们这地方,上次睡到半夜蹿出来一只老鼠吓死我了。走阿锦,咱们去岳阳城中找个有美酒美食客栈,今夜好生歇息。”

  他拉着苏锦往外走,原本没用力气,若是换个人来,以苏锦的修为当不至于被轻易抓去。一路走,唐青崖一路悠哉道:“这次你可赚大发了,认了个武功高qiáng的姐姐,日后就算身边无人,也能得个依靠——”

  苏锦突然道:“你要去哪里?”

  他心思敏感得很,唐青崖不会平白无故跟他说这类话。可他们分明萍水相逢,纵使朝夕相处了半月有余,仍旧不能算作挚友,苏锦心中把前尘与当下算过一遭,将唐青崖看得十分重要,可对方是否如此尚未可知。

  唐青崖嘴角轻轻扬起:“你我不是一路人,不必qiáng求。”

  他想问如何不是一路人,又自觉能明白原因,于是不言不语,只盯着前方道路,装得十分镇定。

  两厢缄默的时候,反倒让苏锦想起了少时被唐青崖从栖霞山带去会稽的那三天。他反复在梦中找回的这段记忆,唐青崖让他骑在马上,自己牵着走,他一哭,唐青崖便让他大逆不道地趴在自己背上,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磕磕碰碰。

  他完全不会哄孩子,哭了便冷漠地翻个白眼,双手抄起站在一边等苏锦哭累睡着,继续背在背上前行——说来实在难为他。

  想到此处,苏锦心念一动,几乎便想告诉他,“我是你十二年前救的人。”

  这念头刚刚蹿出来,唐青崖回首看向他,认真道:“你为何不问了?我以为你的xing子会继续问,我们怎么不是一路人。”

  苏锦道:“很难懂么,你以为自己是刺客,而又觉得我迂腐,正邪分明,是断不肯与手上沾满人命的刺客为伍的——故而不在我面前亮身手,不告诉我你其实有兵刃。说什么攻玉堂,难道你如今不会去杀人吗?”

  唐青崖眨眨眼,笑容收敛,站在夜灯初起的岳阳城内,他被昏huáng烛光照亮了半边脸,另一边却笼在yīn霾中,只有眼睛亮得恍若天边星辰。

  苏锦道:“我说错了?你在想什么?”

  唐青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分外严肃,道:“我在想,你这小子倒也不蠢。哦对了,其实你今天是不是想问,燕随云被你师父传的心法,是不是叫步步生莲?”

  ☆、第十三章

  从他口中说出“步步生莲”,苏锦却感到qíng理之中。

  唐青崖此人仿佛对江湖中各大势力了如指掌、各门武学无一不知,他能晓得步步生莲,一点也不奇怪。

  苏锦颔首道:“是,我师父并未修行过《凌霄诀》。他拜入阳明之后,先收了一个弟子,而后那人叛出了师门,据说是与他在剑法上起了分歧。而后得他指导的,其一是掌门师叔,其二便是燕姐姐和我。自小我练的心法就为步步生莲,掌门师叔虽然不知,但以他的修为,应该只跟随师父学了剑法。”

  唐青崖接着道:“你见燕随云内力深厚,身法矫健,又听闻她少时得过疫病,承蒙谢凌运功救助,传了心法,便怀疑谢凌有意给她步步生莲。”

  苏锦道:“不仅如此。”

  唐青崖奇道:“嗯?这话怎么说?”

  苏锦道:“我若是师父,要救助一个孤女易如反掌,何苦非要在运功替她疗伤后,故意说出几句口诀,告诉她‘可qiáng身健体’。他要有意为之,定会倾囊相授。之所以只教了燕姐姐几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后悔了——”

  他还要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唐青崖却倏忽伸手打断他,把人一拽,闪进旁边的一条巷子中,快如闪电地捂住了苏锦的嘴。

  苏锦:“唔唔唔。”

  唐青崖靠在他耳边低声道:“闭嘴,有人来了。”

  苏锦连忙屏息凝神,听他话听得无比乖顺。

  方才二人那番言语声音虽小,却正儿八经在大街上提及,旁的人若是留个心眼,立刻便被听去了。苏锦被唐青崖拉走不过片刻,他们呆过的地方走过去几个人。

  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那些人的打扮,小巷中黑暗又狭窄,很难引起注意。

  领头的是个貌美女子,彩衣翩翩,发髻上斜cha一枝桃花簪,腰间别着娥眉刺。其余的三男三女皆佩剑,离小巷尚且有段距离,走过时一阵香风却直直扑了面。

  苏锦睁大眼,满腹疑问说不出口,他正要对唐青崖挤眉弄眼地表示一番,对方的表qíng却是他前所未见的凝重。

  唐青崖此人,习惯xing地嬉皮笑脸,路遇貌美女子多是要去搭个讪的,像这般如临大敌之状,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好在那些人很快过去,唐青崖松开苏锦,他立刻问道:“那是什么人?”

  唐青崖翻了个白眼:“你要死磕的对头。”

  苏锦想了想,试探问道:“桃花坞的?”

  从唐青崖和秦无端的口中,他已经对这既不像门派、又不像世家的地方熟稔无比了。桃花坞本是一处收容孤女的地方,后来原因不明地蓦然成了个声色之所,其中女子,个个貌美如花,据说琴棋书画、刀枪棍剑样样jīng通。从黑雀掌权后,才有了男弟子,也都是看上去雪白聪慧的模样。

  听着就妖气十足,再加上此前黑雀撺掇别人杀上会稽,苏锦对桃花坞半点好感也无。但直观看见,仍旧忍不住感叹这桃花坞中人的确生得美。

  苏锦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有戚戚道:“那又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唐青崖点头:“看来你还有得救,没被勾走魂。”

  苏锦反唇相讥道:“该被勾走的人不是你么,那几个男子个个玉雪玲珑的……听闻这位少主有断袖之癖啊?”

  唐青崖剑眉倒竖十分愤怒:“谁!谁把我见不得人的兴趣说给你听——不对,造谣!”

  苏锦毫不犹豫道:“燕大哥。”

  他与燕随云半径八两,可断然打不过燕行风,唐青崖转念一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即刻捏着鼻子忍了,冷哼道:“我若有断袖之癖,小苏锦,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早就被吃gān抹净了,哪能好端端到现在?”

  苏锦一握剑,好生提醒他道:“吃谁?”

  唐青崖认命地一撇嘴,道:“没什么……对了,三日后桃花坞的盛会便要开场,这些天你做什么?”

  苏锦一板一眼道:“学剑谱,一共九式,我要先领略三式。”

  言毕他再不停留,迈出小巷,从与那队女子相反的方向走,拐进了一家客栈。苏锦并未回头,他知道唐青崖一定会跟上来。

  头一遭与人肌肤相亲,虽是为了提防,也不曾自己动手,但扰乱了心思,末了还脸不红气不喘地撒了个谎,可是前所未有的行径。苏锦暗想,“若是师父知道,定要罚我在祖师祠堂前跪个一天一夜。”

  他默默地向燕行风忏悔,又不受控地抬起手,摸了摸方才被唐青崖捂着的地方。

  那人身上仿佛有很好闻的香气藏在襟袖间,只有离的很近才能嗅到。

  这念头一经冒出,苏锦感到面红耳赤,他的手指搁在脸侧,如愿地感知到了不断升温的热度。他慌忙放下剑和包袱,坐到chuáng边,闭眼静心,运功调息来缓和一番。

  万不可扰了神魂,乱了心曲。

  步步生莲一共七重,并不难练成,而难在驾驭。苏锦花了十年的时间,在谢凌的亲自指点下,勉qiáng够到了第五重。他压抑得十分到位,从开始到现在只痛快地发作过一回,此后练剑,纵然心口会痛,却很少感到真气乱走。

  此刻真气顺着经脉走了一遭,苏锦自觉比方才舒适得多,脸上莫名的cháo红也褪去。

  他躺下来,顶着chuáng顶的帷幔想,“唐青崖去哪里了?”

  这些日子他们住下时都是两间房,对方不会轻易扰他。平日里的打闹与玩笑话维持在一个可疑的平衡额度,仿佛二人之间有一条无形的天堑,谁也不肯先往前迈一步。大半月的相处中,苏锦不愿否认他对唐青崖有感qíng。

  可感qíng是什么?

  于他而言更多是师门qíng谊,程九歌的刀子嘴豆腐心,谢凌的沉默,庄白英的关怀甚至于秦无端的冷嘲热讽。但唐青崖显然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他太年轻,很多旁的qíng绪尚未接触,自然无从分辨,故而百思不得其解。

  胡思乱想到一半,门突然被人扣响三下。

  苏锦一拉衣袍,朗声道:“来了。”

  他以为是唐青崖终于找了过来,就这么去开了门。却被女子身上的脂粉味熏了一脸,几乎就要站不住,连忙后退几步,伸手去抓剑。

  门外一位粉衣女子婷婷而立,声音如百灵婉转:“这位公子怎么一见奴家就后退,是嫌奴家生得不美么?”

  苏锦头皮发麻,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巧笑嫣然:“方才公子还在街上偷偷看奴家,怎么转眼就凶巴巴的——奴家闺名巧思,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啊?”

  她一步一靠近,最后一字落下之时已和苏锦近在咫尺。苏锦被她温言软语的口气一时迷了心窍,突兀醒过来,下意识地拔剑而起:“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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