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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25)

  “可你用脑子想想,师父当年风华正茂,又武艺高qiáng,他执意要走,那位如何拦得住?只是我自认师父并非那样淡泊名利之人,他再身不由己,也不至于当了十年的暗卫统领、正当盛年请辞。”

  唐青崖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胆子好大啊苏锦,怀疑到你师父头上?”

  苏锦不理他,道:“就算离了大内,他却并未归隐,而是借由群英会再次出山,天下闻名——试问真的只想离开皇宫,他还会如此嚣张吗?”

  唐青崖:“……”

  苏锦继续道:“说来也奇怪,照你父亲所言,师父是自行请辞,当权的这位曾经多次挽留他,那为何他再次名声大噪之后,皇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看,反倒像他们为了做一场戏,其中必定有内qíng。”

  他没有追问这场戏是什么,用心想便知,是在圆“谢凌为天子厌弃”的谎。

  倘若不是他自己要走,而是皇城故意放虎归山、里应外合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苏锦眼角一跳,他思虑过多终于有点疲倦。

  这场绵延了数十年,惹得江湖中人心惶惶的大戏,核心大约仍然是步步生莲。苏锦脑海中慌忙蹿过一堆心法字句,却仍然乱麻一般无从下手。

  唐青崖见他脸色不好,又在认真思考什么的模样,探手在苏锦头上扇了一下:“你休息会儿吧,别动脑子了。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的事,顺其自然就好。起码烽烟渡想得还挺单纯,只想要剑谱。”

  “知道心法的人不多。”

  “他们很快就会知道的。”

  唐青崖说完,双手一把抄在苏锦腋下,把他从临窗的凳上搂起来,不由分说地按在chuáng沿,顺手在肩上一推,将人三两下地制服了。

  手指毫不留qíng地一点苏锦眉间,放轻了声音,近乎有些像哄小孩的语气了,口中喃喃道:“睡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苏锦当真依言合了眼,手指不安地攒住被角。

  他在chuáng边静默地站了许久,直到那人的手指松了力度,呼吸也渐趋平稳,这才背过身出门。他面无表qíng,唇角淡漠地下撇,整张脸像极了幼时冷清无畏的模样。

  走出门去,唐青崖喊住院中恰好路过的人,声音低沉沉的:“阿寅,你手上端的那是什么,别不是想送往客房去给苏锦吃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支线~

  ☆、第二十章

  骤然被喊住,阿寅却很有唐门中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气度,温良恭俭让的神qíng几乎让唐青崖差点信了是自己太过多疑。

  他转向唐青崖道:“少主,客房那边一天没吃,我过去看看。”

  唐青崖朝他勾勾手指,语气平淡道:“拿过来,我也饿了,先给我吃一口。”

  阿寅不慌不忙,将端着的羹汤送到唐青崖面前,轻声细语道:“刚出锅不久,少主小心烫。”那羹汤虽然看着清淡,闻着却挺勾人食yù。

  唐青崖冷笑一声,状似活动袖口般,突然从不知哪儿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轻描淡写地没入汤碗,片刻后抽出来,针尖全黑了,还隐约有腐朽的前兆。

  他连个把银针展示在凶手面前的过程都没有,径直扔在地上,还拿脚碾了碾,仍旧毫无起伏地以一种念经的口吻道:

  “你在攻玉堂,我没有亏待过你。去到锁魂堂之后,如何受大师兄的差遣,我也管不着。不过阿寅,什么时候你觉得,我带回来的人也可以随便拿捏了?”

  对方缄口不言,唐青崖又道:“倘若我真随便一问,饿了要吃呢?”

  阿寅木然道:“少主误食自有解药双手奉上,只是苏公子并非本门中人,化功散的秘密被他知道,会对少主不利。”

  唐青崖却笑了:“哦,如此说来,你替我考虑周全,倒显得我小心眼了。”

  阿寅什么也没说,唐青崖将羹汤端平观察片刻,道:

  “铁莲子的图纸我只给大师兄看过一眼,他记忆力不至于超群,如何能把所谓修改意见给你?总不会是图纸自己飞到了他眼皮底下吧——我对下属不长心眼,只是生平最恨背叛,你明知这一点,仍旧做了自己的决定。严刑bī供和发落下属这种事,我没什么经验——明日起自己回蜀中刑堂领罚吧,你若不想去,过段日子自会替你陈明来龙去脉,到时什么下场,你很清楚。”

  他说得平常,仿佛只是在聊些换岗的简单小事。言毕之后,羹汤全被唐青崖泼在地上,他把空碗还回去,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夕照huáng昏,唐青崖见东厢房始终紧闭,料想唐玄翊不会在此多待。

  阿寅依言离开,他稍微弓起的脊背仿佛和年少时没有区别。唐青崖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肩上酸痛无力。

  他转身yù去厨房,却看到了苏锦立在门边,形状优美、微微下垂的眼角尽是低落。

  唐青崖没来由地一阵心软,刚要出声,苏锦突兀道:“你们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化功散到底有什么秘密?”

  此时院内再无旁人,烧得通红的锅炉也冷却下来,整个陈设冰冷冷的。唐青崖做了个手势,请他去院内。

  除却进门处,东西北共有三间厢房,唐青崖住西厢,而西北处另有一间像极了柴房的小屋,白日尚且不觉得,此时日落,显出几分鬼气森森。

  唐青崖请他在院内坐了,信手拈来似的抽出一个纸包扔在桌上,道:“这就是化功散,本门不外传的秘药。最开始只有门中发落犯了大错的弟子才用,此前药堂那桩叛逃的大案中跟着流落江湖,到底为什么辗转到了杜若手中,我也不清楚。”

  苏锦拆开那纸包,平淡无奇的白色粉末,甚至有一股女子身上很常见的清香,他道:“你不会害我。”

  唐青崖道:“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会三番五次地与唐门扯上关系。”

  临安小院中的黑衣人,号称“锁魂堂”的弃子,还有这秘药、桃花坞里莫名出现的火器,仿佛一切都意图所指——

  苏锦思虑片刻,道:“化功散在唐门是禁物吗?或是每年会制出多少,有登记造册吗?”

  他几句话让唐青崖茅塞顿开,但只是一瞬,他又迅速地蔫儿了:“唐门刚jiāo到我父亲手上时,他是不让药堂再制化功散的,现在的确控制数量……可我就算回去查了,也改不了大师兄德高望重、只手遮天的局面。”

  苏锦奇道:“下一任门主难道不是你?”

  唐青崖闻言露出个讥讽的神qíng:“又不是土皇帝,还搞世袭?门中规矩举贤任能,我不过是个天分高些的本家弟子。何况如今四堂错综复杂,攻玉堂处最末流,尚且置身事外,父亲不让我蹚浑水,才把我赶出来。”

  有家不能回,有一身抱负不能施展。

  各人皆有各人的苦处,苏锦蓦然想到燕行风所言,“你非唐青崖,不懂他的难处”。这人平素没心没肺的聒噪,可只言片语,竟是透出不足为外人道的艰涩,他出身好,样貌好,功夫也不差,似乎处处都很拿得出手,但分明又处处被压了一头。

  被压得喘不过气了,于是逃到江湖中,自欺欺人地以为潇洒。当不了顶尖的刺客,言下之意又无法子承父业,如此放làng形骸,只是徒劳的慰藉。

  他单手托腮,收起一身的愁云惨淡,轻快道:“不说这些了,一天没吃东西,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言罢留苏锦独自在院中,面前一包化功散。他起身离去,苏锦坐在原处不曾挪窝,扭过头时能看见西厢窗边那只傀儡,大约与它斗争了大半天,此时远远地望过去,竟然觉得它的笑脸诡异得十分可爱。

  唐青崖不一会儿就从厨房回来了,端了个碗,放在苏锦面前。他的指尖被烫得通红,飞快地捏了捏自己耳朵,对苏锦道:“快尝尝!”

  面的滋味其实不太好,少盐缺味,尚可饱腹而已。苏锦筷子一动,戳到碗底卧着的一只荷包蛋,愕然须臾,嘴角轻轻地弯了。

  “很好吃。”

  “是吗?头一次下厨,你可不要诓我。”唐青崖坐在他旁边笑,猝不及防抢了苏锦的筷子吃一口,挫败道,“分明就不好吃!你这人怎么撒谎?”

  苏锦道:“我觉得好吃,你不要再抢了。”

  他说话时语气恳切无比,眼中映出最后一缕夕照,竟是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唐青崖一愣,手中力道松了,立时被苏锦把筷子夺了回去。那人埋头吃面的样子似乎这碗寡淡的面疙瘩当真举世无双,偶尔一抬眼对上唐青崖的目光,只弯弯地朝他无声笑,露出了少年人尚未褪去的青涩单纯模样。

  在这一刻,唐青崖那颗许久未能因为任何人或事而动dàng的心,突然狠狠地抽动,叫他脑中一片空白,四肢短暂地虚浮。

  院中唯一的杨树上,两只灰不溜秋的麻雀正靠在一起,把头埋在翅膀底下,迎接即将到来的漫长黑夜。

  那日晚间,苏锦硬是被唐青崖留在了厢房。对于为何不让他去睡客房的疑问,唐青崖这才说出真相:“那个房间一向给‘客人’住,多半活不过夜。”

  苏锦道:“是你们害的人?”

  这次却有了愧疚,唐青崖道:“原本我们的规矩,不会将人往暗桩带。若是带回来过夜的,十有八|九都不怀好意。于是时间久了就在院中备下一间屋子,届时自有人去处理掉,qíng报到手便可。”

  苏锦险些被唐玄翊当成这种人了,唐青崖心有余悸地暗道,“好在没有告诉他苏锦便是将整个dòng庭搅得jī犬不宁的罪魁祸首。”

  他虽说得委婉,苏锦也能猜个大概这其中是旁人的潜规则,故而没有多问。

  只是夜里躺在一处,唐青崖以前睡的都是地板,今日不知怎么想的,一言不发挤上了chuáng,还在他旁边躺得心安理得。

  头次与人同chuáng共枕,总归哪里别扭。苏锦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闭着眼却一直很清醒,觉得自己和chuáng板挨着的地方都沉入地下,而另一半却轻描淡写地浮上九重天外,整个人十分矛盾地拧巴着,一直半梦半醒。

  到了后半夜总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身边的人却一下子翻了个身。

  唐青崖默不作声用额头抵住苏锦的后颈,眼睛眨了眨,回味了片刻心头那点悸动,认命地发现并非空xué来风。

  翌日听到拍门声,苏锦坐起时,身侧已经空落落的了。他疑惑地下chuáng,看见唐青崖正披着一件外衫,衣冠不整地朝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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