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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50)

  他一路沉默的时候居多,好似对这些也全不了解,此刻蓦然说出一句话,如雷贯耳,秦无端不可置信地看过去,程九歌表qíng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倒是高若谷,惊讶片刻,却是笑了:“好,小友的眼力实在不一般!不如与老朽说一说你是如何知道我并非武林中人?”

  程九歌道:“阁下与谢师兄关系匪浅,倒也罢了,可三番五次拜访冉秋,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冉秋虽和谢师兄一样大内出身,但到底是个隐居长安的‘普通人’。不同的是谢师兄当年被‘放逐’,而冉秋则是一枚‘钉子’,嵌入了旧贵族生活的地方,虽然没有大作为,也足够当个合格的耳目。”

  高若谷听得频频点头:“有点道理,继续。”

  程九歌忽视了他那点不可言说的轻视,继续道:“平白无故地与前任暗卫首领以及他的属下相jiāo,从冉央央的言辞中,冉秋对您颇为敬重,以下属之礼相待,这么多年始终对您的身份守口如瓶,连妻女都不知道。可我二师兄的称呼——高大人,您这双皇城的眼睛,至于藏在小小的鸣泉山庄内吗?”

  最后的称呼刚刚冒出,高若谷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yīn沉,转瞬又恢复了和蔼,道:“人各有志。冉秋怀着使命所以保守秘密,谢凌放肆些,也因为他自己的身份特殊。他二人自入了暗卫,就该知道下场。”

  “下场”,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程九歌道:“那我就冒犯了。高大人,为何您会坐视自己两位下属深受其害,凄惨死去而无动于衷?”

  就算秦无端是个不明事理的傻子,此刻也该明白了程九歌的言下之意——与皇城千丝万缕地藕断丝连,暗中监视着两个前任的暗卫,直到他们死了,仍旧安安稳稳地在这受天家庇护的山庄里当个运筹帷幄的狗头军师。

  除非那两位追本溯源如出一辙的死因,和他脱不开gān系。

  秦无端脸上顿时姹紫嫣红地炸了个彻底,意料之中地失去了对自己qíng绪的管理。好在他尴尬的时候总是忘记说话,沉默得恰到好处。

  高若谷收起了他自始至终的玩味,轻声道:“程九歌,我不是他们的上司。我受托保冉秋,看护谢凌,以免步步生莲烧到整个武林——可最终一时不察,棋子下成了死局,那团火不甘寂寞还是烧起来,眼看就要出大乱了。”

  “你真的以为谢凌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就是知道得太多,想得太多,把自己困死了。深受其害?谢凌从来只会自作自受。”高若谷说完这句,指向门口,“不送。”

  程九歌瞪大了眼,事与愿违的滋味总不好受。

  见他愣在原处,四周暖炉衬得厅内温度逐渐升高,秦无端一摸额头,竟然有汗珠。

  后来乌霆好一番挽留,二人不好拒绝,等到夜里便只得在鸣泉山庄住下了。

  “我始终觉得乌霆有些奇怪。”秦无端拿那扇子抵着手心,戳出一个发白的痕迹来,紧锁眉头道,“他和高若谷分明不对付已久,可还对他礼遇有加。”

  程九歌奚落他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不过他的确有点儿,这鸣泉山庄中门客众多,今日我们居然一个都没见到。”

  秦无端越想越难受,他是个弄不清事实便浑身不舒服的,道:“不如我趁夜色出去探一探?师叔你就安心坐在客房中,对了,阿锦不是才传信来?说唐青崖受了重伤,师叔不妨仔细看一看,他若是好不了,阿锦会伤心的。”

  程九歌疑惑道:“他们二人……”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立即缄口了。

  秦无端似笑非笑地又看了他一眼,也不解释。

  鸣泉山庄占地的确广阔,如秦无端所言,构造像个王府,门廊迂回,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楼阁,夜间灯一团昏huáng,只照亮方寸之地。其余白日的奇花异木越发诡异,树影婆娑,有种奇特的寒冷。

  秦无端心想,“这地方白天像模像样的,怎么夜里像个鬼屋,yīn气好重。”

  而他不是方士,看不出所以然。一番探寻当中,秦无端暗自记下了几个不会引起怀疑的藏身地的位置。他一通没头苍蝇似的左拐右拐,四下无人,正要放弃之时,却听到了毫不避讳外人的说话声。

  秦无端一凛,即刻寻了处糙木繁盛的花园,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那小院中站着两个人,周遭点了几盏灯,烛火罩在灯笼当中,衬托出几分暖洋洋的舒适。秦无端悄无声息又聚jīng会神地偷听。

  其中一人声音苍老,该是年迈,却并非高若谷,道:“老弟,今日阳明dòng天的弟子找上了高先生,是不是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妥?”

  另一人却要年轻得多了:“宋先生不必担心,就怕他们发现不了。此事庄主处理得极为细致,为的就是一网打尽。如若他们已经发现《人间世》当中少不得有其他功夫,我们只需引导他们去拿,再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听得这个声音,秦无端刹那间如堕冰窟,短暂地忘记了呼吸。

  那宋先生笑了两声,又担忧道:“这样可不是武林正义啊。”

  年轻人:“这些虚的江湖大道在那本奇书面前算得了什么?天下武学融会贯通,又可享遍荣华……宋先生,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最后得了手,朝廷少不得给你好处……届时如何处置齐家的毛头小子,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么?”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那宋先生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他脚步声愈发遥远,藏在糙丛后的秦无端咬住自己舌尖,bī迫自己找回理智。

  他半晌没有听到另一个人离开的声音,大着胆子透过糙叶间隙去看——只见那人一个修长的背影,正玩弄桌上的油灯,略微侧过脸,手指径直探入那灯芯,接着一使力,掐灭了。他这才朝反方向走开。

  秦无端听到了心跳声,他口中发涩,一时竟直不起身。

  待到四周再无动静,秦无端方才从藏身之地站起,接着运起轻功,半分不敢怠慢地朝程九歌的房间而去——“度水浮萍”,风过无痕般又快又轻,秦无端本不擅此道,心中有要紧事,连带平时倦怠了的功夫都jīng进不少。

  他绝对不可能听错,也绝不会认错。

  那两个人其一是齐家的客卿宋如晦,而另一个……分明就是已经惨死的薛沉!

  洛阳尚是雪后天寒地冻,而往南不远的蜀中在又一场雨后逐渐地回暖。雨下了整三天,唐青崖四肢关节酸痛,睡都睡不着,仿佛提前进入耄耋之年。

  他受了三天的折磨,唐红竹又拿来了一颗药。与之前的如出一辙,唐青崖疑惑道:“不是说毒解了吗?”

  红竹眼中隐约有血丝,细声细气道:“我说了,之前那一枚丹药只是暂且压抑毒素扩散,像是……暂时稳定在一个休眠状态,但是它并没有死,所以还要继续吃药,试试看能否化gān净——小师兄,我学艺不jīng,苦了你了。”

  唐青崖喝完茶,抬眼冲她一笑:“你本也不是jīng于此道么,不打紧。”

  这话不知哪个字触动了少女纤细的神经,她本站在唐青崖身边,闻言腿一软,径直坐下。然后还不容唐青崖问什么话,她竟大哭起来。

  好似挤压了多日的悔恨与无穷尽的自责混在一起,红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止不住的颤抖。唐青崖心下不忍,拢过她,轻轻抚摸头发,口中安慰道:“不是你的错,真的……哎,怎么还是小时候的哭法。”

  红竹念叨许久“我对不住你”,支离破碎地一通发泄,而后一边抹眼泪一边走了。唐青崖目送她离开,心里颇不是滋味。

  小院的竹子经过九寒天的白雪积压,死里求生般活了过来。

  唐青崖走到篱笆旁的石凳上坐下,对面江水依旧东流,远一些的地方,渡口灯火阑珊,而山脉漆黑,映出点点深沉如墨的绿色,在这huáng昏显得分外张牙舞爪。

  今日苏锦不知去了何处,半天都没回来,眼看夜幕低垂,唐青崖止不住有些担心了。

  他心无旁骛地等到太阳完全落山,这才从小路上看到一个身影。

  苏锦见了他,脚步即刻快了。他几乎足不点地掠回了竹苑,拿手在唐青崖额上试了温度,这才说起正事。

  “今天我居然收到了师叔的回信。”苏锦自怀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你看——哦,前面都在骂我,直接跳到后边儿……”

  程九歌见多识广,他听闻了唐青崖的近况,很是含蓄地说明,七夜奈何这个毒他暂时也没有办法。苏锦寄信时附上了红竹的药方,程九歌看了,给出毫不留qíng的“治标不治本”的评价,至于如何“治本”,他含糊其辞地带过了。

  “不过师叔说,他虽然没有办法,可这世上奇人辈出,有个前辈一定能解——”苏锦似是十分激动,语速都快了不少,“说来我与他也很有渊源……”

  唐青崖不禁笑了,道:“是那日我爹说的,你那位许久不闻于世的师兄么?”

  苏锦点点头,握着他胳膊的手顺着骨骼一路延伸直到牵住他的手。这人平时总显得万分淡然,可真到忧心的人和事上,却是把喜怒哀乐都写在了脸上,他唇角上翘,略微低头,在唐青崖唇上轻轻地一碰。

  那日唐从恕找上门来,本是为了探望唐青崖,却歪打正着地看见了凌霄剑。与老友门生得以相见,心中自然感慨万千,多说了几句陈年旧事。

  他尽顾着怀缅过去,苏锦却听者有意地默默记下许多东西。

  唐从恕与谢凌最多算两厢qíng愿的君子之jiāo,两人早年jiāo过手,而后谢凌托他办过一件事,便是寻找那失踪了的弟子下落——那封信恰巧为当初唐青崖送去阳明的手书。

  “所以,”苏锦斩钉截铁道,“他定有法子救你。”

  唐青崖嗤笑一声,道:“你不是说他早就离开了,走之前与你师父决裂么,看到你难道不会心里添堵,直接打出自己地盘?”

  这却是苏锦不曾想过的了,他被问得一懵,愣怔半晌没有说话。

  唐青崖推搡他的肩膀:“算了算了,去一趟南岭也无妨——总归不会有更坏的qíng况,红竹那丫头向来是没个轻重的。倘若真能够起死回生,那我就赚大发了。诶,阿锦,你倒是说话呀。”

  他低垂眼睫,方才发了一会儿呆,听得唐青崖的声音,目之所见竟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心下突然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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