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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其凉_林子律【完结+番外】(90)

  他说:“师兄,不要赶我走!”

  庄白英说什么来着,“我不想你送死。”

  可对方只当他在说傻话,不肯让程九歌与整个阳明同生共死。若是当真不放心,庄白英大约不会让程九歌独活。

  庄白英珍惜他,亦爱护他,可唯独不了解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这些事秦无端大都被蒙在鼓里,他按苏锦带来的手书所写,把苏锦送走。可却参不透庄白英说“若无转圜余地,千万看好程九歌,不教他做傻事”,正当秦无端百思不得其解,驿站中他又收到程九歌的信,当中所载让人心惊ròu跳。

  他师父死了。

  那封手书竟然是绝笔。

  还未曾消化庄白英突然西去的消息,秦无端攒着那封信,在临安城的huáng昏中手足无措地想,“那小师叔呢?我离开这么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地回到会稽,在一片烽火láng烟包裹的废墟中,忍着心中qiáng烈的不安,最终发现程九歌还活着。

  阳明dòng天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而自己也并非十二三岁的少年了。

  秦无端双手颤抖,听到远处不甚清晰的动静,不由分说又在那柴房上加了两道锁。直到误会解除,他才看到一身láng狈的程九歌,手脚齐全,只是有点脱水。

  几乎就在同一刻,悬在喉咙口的心脏猛然坠回原位,一声巨响砸得他头晕目眩。秦无端在烧毁了大半的静心苑坐下,眼看程九歌给苏锦诊脉,他故作忙碌地翻出一小包茶叶,一边把自己弄得闲不下来,一边想,“完蛋了。”

  他在这时才晓得,彼时心急如焚,不是因为师父的遗笔,害怕程九歌不在了他会因此被庄白英怪罪——

  秦无端根本就不将庄白英的话放在心上,左右这么些年的师徒之qíng,庄白英并未真正给过他什么,他也不欠对方。而所有慌张和不理智之举,包括下意识地反锁了柴门的反常行为,统统指向了某个唯一。

  他只在乎程九歌。

  “完了完了。”这念头如影随形了好多年。

  ☆、番外二 chūn秋(下)

  无数个冬去chūn来中,程九歌自然知道的。他不是木头人,有些旖旎无非看破不说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得装作蒙在鼓里,一边唾弃自己,一边qíng不自禁地享受秦无端日复一日半分不差的好。

  毕竟唐青崖和苏锦都能看出来这听着有些胆大妄为的感qíng,秦无端打一开始没想过要藏——反正藏也藏不住。

  只是后来饱受波折,又颠沛流离,谁也没心思再去风花雪月,直到如今安稳下来,程九歌才蓦然醒悟,他之所以不拒绝,并非是不喜欢。否则以他一贯的xing子,早就该和秦无端划清界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

  既然容忍了,想必自己心尖上依然是有他一席之地的。

  他才知道秦无端的妄自菲薄,不由得心道,“是我这么些年对他太不厚道么,竟然磨平了棱角……他当初不是这样。”

  最开始遇见的会稽山上的少年,来自江南富商之家,大言不惭地要跟着庄白英学本事。而后无论四季,他都悠然自得,何曾有过半点彷徨?

  “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程九歌避重就轻道,“无端啊,你师父九泉之下要得知你如此的不把自己当回事,恐怕又要打你了。”

  “师父从来不打我。”秦无端本能地反驳。

  程九歌:“那你倒是别成天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秦无端:“小师叔,我可比你要好一点儿——我要觉得自己是废物,那你是什么?”

  他顶完这句嘴,没等来程九歌的巴掌,桃花眼闪烁了片刻,见他表qíng略微呆愣,眼角发红,不由得喊了句:“师叔?”

  程九歌如梦初醒,屈指在他额上一弹,如他所愿地“正常”道:“胡闹,不就是做了掌门,当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秦无端旋即喜笑颜开。

  在他愉悦的口哨中,程九歌一颔首悄悄擦掉眼角那一点水光,后知后觉地想,“我终于能平常地和他提起师兄了。”

  庄白英过世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天都塌了,终日茶饭不思,一副凄凄惨惨、恨不能随他而去的样子。可如今不仅不生气了,连平时那副伤chūn悲秋的模样都正常不少,程九歌眼眸低垂。

  不再去害怕面对,就是已经走出来了吧?

  从那以后,他们仿佛默契地不再想从前,只是一起练字却很有当初的影子。

  *

  想起这些往事,程九歌蓦然低头,看那张被写坏了的字,伸手揉皱了扔到一边。练字切勿走神,可他已经七弯八绕地把这些年的际遇回忆了一遍了。

  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他叹了口气,正要重新写过,倏忽窗边多了个身影。

  秦无端抢了他扔在旁边的废纸铺开,笑道:“哎,这可是名篇。小师叔的字一向都好看,为什么突然扔了,不如给我拿着。”

  程九歌气笑了,问他道:“给你拿着做什么?”

  秦无端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揶揄:“我拿去找人裱起来,挂在房间里。这上面写得极好啊,‘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咦?怎么污了?”

  程九歌伸手去抢,可他身手不如秦无端敏捷,那人见他不给,立刻明目张胆地带着赃物脚底抹油,闪出了庭院。留下屋中那人孑然独立,目光却顺着他离去的方向,落在了庭院中枯萎了好几个chūn秋的桃花树上。

  他难得多看那桃花几眼——程九歌又不是庄白英,对花糙没有那份附庸风雅的心思——这定睛一看之下却出了端倪。

  当日huáng昏程九歌走进阳明峰的大殿,讲经堂边的小卧室中,秦无端正争分夺秒地睡觉。他不由分说往秦无端脑袋上就是一巴掌,把人从小憩中拽了出来。

  秦无端打了个哈欠,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怎么了?”

  那当中朦胧的景色太美,程九歌难得地噎了片刻,捋直了舌头:“映晖峰的桃花……长花苞了。”

  秦无端:“啊?”

  他自是不知道那一茬的,那会儿秦无端还不曾拜入阳明。

  程九歌在他chuáng榻边坐下了,似是自言自语:“当年我折了那花枝,把你师父气得不行。后来为了赔礼道歉,我给他写了张小纸条,你猜我写的什么?”

  秦无端哑然失笑:“你定是不肯乖乖赔罪的,写的或许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吧。”

  他果真猜到,程九歌抑制不住地心旌摇曳,仿佛一阵chūn风破窗而入,堪堪在他搁置多年、枯萎良久的荒土上chuī出一颗幼小的绿芽。他眼见秦无端,终于得以认真去打量他的神qíng,他总是深qíng款款得让人误会。

  程九歌一直还以为是眼形的原因,哑口无言地想,哪来那么多话本里的说辞。

  他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秦无端轻声道:“我了解你啊。九歌,这么多年了,我临过你的字帖,去过你心向往之的地方,拓过你喜欢的每一处石碑——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那人说话并不十分温柔,也全然没有做低伏小的讨好。他每句话似乎都胸有成竹,这一刻程九歌突然觉得过去以为秦无端自bào自弃实则是个天大的误会,他剥去了那层外壳,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身处何地都潇洒恣意。

  他骨子里还留着当日会稽山上不分四季都在享受风花雪月的少年,程九歌一见他,难以自已地想起那些年的回忆。

  秦无端如同叹息一般说“这么多年了”,程九歌喉头微动。

  “我是不是……这么久了,我对你,是不是特别差?”

  他果然一直都知道。

  秦无端一笑,那双桃花眼眯起来:“这种事从来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只道我做的全是徒劳,可我却甘之如饴。当然了,若是不拿我当师父来映照,或许明日给我一碗毒|药,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了。”

  只要换来朝夕相处,把从前缺席的日子都补上,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

  不闻不问也没什么打紧的,能装聋作哑挺好,非要说个通透明澈秦无端也不怕。

  纵然饮鸩止渴,他不也苟活了这么多年。

  窗外隐约传来几个小弟子玩闹的声音,应和着一道越过窗花的余晖洒在地上。这间小卧室素来是阳明掌门起居之处,布置简单气氛也清苦。

  程九歌的沉默直到他觉得自己喉咙痛这才打破了,他攒紧了手间,低声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从没拿你当过师兄……你和他不一样,对我来说也不一样。我是师兄带大的,自然依赖他,可不曾对他有半点僭越的心思,你——”

  他兀自说得浑身颤抖,忽然感觉一点冰凉触上脸颊。

  秦无端还是挂着笑,眼角弯弯,柔声对他道:“不是就不是么,你哭什么?”

  程九歌愣在原处,他脚底升腾起一点酸痛,又似乎是虚浮感,将他整个人都要撕成两半似的苦苦折磨。秦无端轻描淡写地把他眼角不争气的泪水擦了,又仿佛有点舍不得,指尖cháo湿,恋恋不舍地在他脸颊一蹭。

  “九歌,”秦无端换了称呼,他嗓音中听出一丝酸楚,“你若不想那就算了,左不过今日是咱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他没听懂,程九歌皱着眉抬眼望他,见秦无端表qíng淡然,看不出qíng绪。程九歌蓦然有些恼怒:“什么叫‘算了’?”

  秦无端紧抿着唇道:“都是我一厢qíng愿,不该bī你。”

  程九歌气极反笑:“对啊,你不该bī我——你最不该bī得我用了好多年看明白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之后,还跟我说‘算了’!秦无端,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遇上自己的事就蠢得一言难尽?我说我对师兄不是那意思,你和师兄不一样……你明白吗?”

  桃花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他蓦然抓住程九歌的手:“当真?”

  程九歌的目光极快地掠过他chuáng头桌案,从自己那儿拿回来的一张废稿还好端端地放着,看那架势仿佛正要拿去装裱。

  “那上头写的什么?”

  秦无端被他问得一愣,平铺直叙道:“方才我以为你……你是想起师兄离世,于是心里难受。我没想到你写坏了字,竟是……因为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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