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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君分杯水_千里孤陵【完结】(36)

  谢匡还是先帝时任命的大理寺丞,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十余载。为人冷静灵敏不偏不依,看人的眼光凌厉老道。是以他压着平章殿宫人一事,不容外人cha手,濮王爷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此时听容瑄这么一说,抬眼略略扫了一眼。平平道:“是。”然而来的人是他,有些话说起来并非方便,而实在是不便。然而看九王爷似乎执意上门过问此事,一时沉吟不决。

  容瑄怕冷似的捧着杯子,却又不说话了。

  “下官身任大理寺丞,身份驳正之责,有些事就容不得私qíng,也顾不得qíng面。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体谅。”谢匡朝容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说话间却毫不拖泥带水。“请问王爷可认识太章殿洒扫太监福清?有无私怨?”谢匡看着对面那人神色慢慢僵硬,却没有多少表qíng。半晌才道:“从未见过,也没有私怨。”

  “福清在宫中不聚赌,不好财。向来默默无闻,行事从不张扬。同殿的内监都没有几个同他相熟的。想必王爷也是不认识。这人无父无母,再无亲戚可查访。他的衣物用品中也非搜出银两钱物。说这人一时动了贪念,委实不通。且此人貌似不堪,然而言词间条理清楚。一番刑讯下来,竟从未有过胡乱改口之词。如此之人,明知那玉是皇上身上之物……”谢匡但稍一想,还是忍住口。将一应案宗及忤作检尸的结果放到桌上。只道“怎么轻易做出这样引火上身的事。若同王爷并无私怨,委实耐人寻味得很。”

  宫中之人,明哲保身的道理皆有不懂,若真是撞破如此内qíng,只有恨爹妈多生了眼睛耳朵,那里还敢打这玉的主意,何况此人从未有受财一说,又没有什么急等要用钱的地方。这意思,他不说,容瑄自然也领会得。然而此事提及,却委实难堪。

  更住深里说,这人若是有人布下的眼线棋子,当真可算得上神不知鬼不觉。但这般用法,却似乎急迫了些。

  容瑄嗯了一声,略略翻了一翻,坐在那里就微微有些出神。

  “王爷。”谢匡咳了一声。“去年五月初六,皇上大婚当日,王爷可曾宿在宫中?”

  容瑄抬起头来,见大理寺丞向来沉静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怜悯的意思。正默默的看着他。见他神色漠漠,仿佛听若未闻。轻声道:“福清自然是污隐王爷。但那日的时辰,宫中往来的人物,就连侍卫间如何换防,平章殿所有人手何时调开,都能说得分毫不差。就算他没有亲见,总也得有人教唆着他。”

  容瑄茫然看着他,似是不能明白他所听到的。只是想,有人看到么,那夜的事,真的有人看到么?这么一想,半个身子几乎都冷了。

  “恕下官无理。但下官职责所在,有些话不得不问。”耳边听得谢匡的声音还在说。“皇上……”

  “放肆。这同皇上有什么关系?”容瑄猛然醒了,断然喝止。“大人好大的胆子,也要学那些乱臣贼子,诋毁皇止清誉么?”

  “下官不敢。臣负大理寺卿职责,事有冤枉者,推qíng详明,务必刑归有罪,不陷无辜。这是王爷私事,然而事关重大,就算臣今日不问,日后总有人背后猜测。平空多生事端。”谢匡见他动怒,一起身就在他面前地上跪了,却仍看着他。“花红一事,并非平地生风。”

  “那也是我的事,同皇上没有分毫关系。大人起来吧。”容瑄看着他,神色反而冷淡平静起来,伸手来扶,“谢大人也是为官多年,大人的行事为人自然清正,做事但求水落石出。但这等有损圣上英德的话,日后再不要提。”

  “王爷今日就不该来,别的事还是改日再谈的好。”谢匡看他形容萧索倦怠,显然无意多言,意思却果决,无端生出分凉意。微微叹口气,果真起身不提此事。

  “总得亲自来看看。”容瑄静了一会,方才低声道。“这些卷宗,我就代谢大人回禀。”

  谢匡应是,料想这些卷宗,却必然是到不了天子手中,不由得皱起眉来。默默看他收拾起桌上案宗,手指却微微有些发颤。过去帮他收拾,被容瑄一手压住,低声道:“我自己来。”慢慢的将厚厚一送纸张放进怀里。

  谢匡举着灯亲自送他出门去。

  那小厮在远远檐下避雨。听见门响动。打了一个油纸的灯笼,连忙举伞迎了过来。

  谢匡沿着长廊一直送至前院。见周围黑沉沉一片,几只灯笼不知何时熄了。举着灯照了照。那雨不知不觉竟下得有些大,灯光中隐约照见一线闪电,从檐下飞避而出。明晃晃的就在眼前。

  他还未及明白,容瑄一声断喝:“什么人在那儿?”

  听得小厮厉尖叫起来。身子被人拉退半步,一道金铁jiāo加的声音郝然就擦着他的脖颈jiāo鸣。

  刺客身形灵活。一击不就,于是毫不恋战。折身跃上院墙,站在墙头似乎还回过头来张望一眼,扑入雨幕中去。

  第57章

  谢匡身居要职,刺客从前遇过不少,到底是历练老到,乍遇此事,除却初时震惊之外,也不十分慌张。见九王爷一刀退敌,拦在身前并不追赶,背影却似乎僵了片刻。

  谢匡恐他受伤,一面止住yù要呼喊的小厮,正要上前探看。容瑄却回过身来。

  “大人。”灯笼下照着容瑄额上一层薄汗,气色似乎更苍白了些。神色还算平静。“近日可有仇家?”

  谢匡微微苦笑:“这个却难说得很。”以他职位,要成事又想谁也不得罪,只怕任谁来做也难。这时才觉脖上有些温热,伸手一摸,方才那一剑已经略略划破皮ròu,他只略略侧过头去避开灯光,并不声张。

  容瑄点头不再问。见谢匡言行尚能自持,对这份镇定也有些赏识。只是那小厮缩在一旁,惊慌得很。低声道:“或者只是寻常毛贼宵小罢了。”

  他声音低沉平和,不由得就让人信服。小厮疑疑惑惑的朝两人看了看,慢慢平静下来。

  “宵小也得提防些,去叫几个人送王爷回去吧。”谢匡吩咐。“却不必惊动,闹得人尽皆知了。”

  小厮慌慌张张跑走。

  “大人也请提防些。”容瑄皱眉道。

  “平日里防卫周密,只有今日有事同王爷相商,才将守卫调开,这才巧了。”谢匡又伸手在颈上按了按,血已经不怎么流了。

  容瑄似乎有些不适,低声嗯了一声,不怎么愿意说话。

  两人静静的站了片刻。谢匡似乎无意地又道。“今日那毛贼用的兵器,似乎有些特别。”

  “我虽同他jiāo手,毕竟光线昏暗,没有看清楚。”容瑄心不在焉的答。“不过寻常宵小,大人看错了也未必。”

  这片刻的工夫,两人再不多说。

  不一会小厮找了几名侍卫过来,皆是jīnggān之辈。容瑄看过只道有劳。

  谢匡一路送出府来。容瑄临去,又回头向谢匡一拱手:“他日相商,还要滋扰大人。”

  谢匡低头称是。

  容瑄原本坐轿来,行到半路,称谢遣了谢府守卫回去。呵停了轿。

  一旁亲随等了半天不见吩咐,抬眼见容瑄一手挑起车帘,望向宫城方向。上前低声道:“王爷可要入宫一趟?”

  “不!”容瑄骤然道。亲随眼中略有诧色,低下头去。

  容瑄也觉得自己语气尖锐了些。低声缓缓道:“宫内守卫森严,又有六哥在场。就算出了什么乱子。多我一个人也无甚紧要。”话虽然如此说,手扣在窗棂上,不自不觉渐渐用力。

  “王爷是否身上不适?”亲随低了眼不去看他,轻声问。

  “回府。“容瑄放下车帘不答,伸手按在腰上慢慢忍耐。半晌才平静吩咐:“悄悄去查一查近日可有什么外族入京,不要让人知道了。此外给大理寺丞府上调几个可靠的人手。”今日那刀确实是离原军中惯用弯刀,刀意却似乎是另外一路。

  随从应是,又道。“近日离原王爷一行进京。今日圣上在宫中宴请的,就是他们。”

  “再去查查别的。”轿内声音略顿了顿,不置可否。

  “爱卿。”小皇帝在上首坐着,眼光越过杯子朝下首看去,脸色分明有些难看,却还发作不得。只微微笑道:“难为爱卿费心了。”偏他这笑中冷意,那人却听不出来,只见圣上笑了,便当他真心喜悦,当下欢喜得跟什么似的。连连称谢。

  场中正在翩然起舞的,是数名艳丽的年轻男女。身姿柔软妙曼,颇为可观。舞蹈颇有地方上特色,热qíng大方得有些奢华糜丽之嫌。

  今日宴请钶笕等人,容卓再不待见他,场面上功夫还得做足。为图个热闹,也邀了几名臣子做陪。

  只是小皇帝存了怨憎之念,有心轻慢,朝中重臣一个未邀,就是京中的从品的小官,皇上也挑三拣四只找些不起眼的。反而从回京述职的外放官员中传了好几个从陪。顺便算是抚慰下臣,也显得皇上体贴。

  只是这外地来的乡下土官,不论谈吐见识还是心机,较之京中城府巨滑的爬至高位的老臣,实是望尘莫及。

  酒过三巡,见双方表面上客套住来,场面和乐融融。那得见天子受宠若惊的心也渐渐放了回去,相互间也跟着言笑晏晏。这原本是好事,但就有那头脑发热的,捕着这机会就溜须拍马起来。

  这场中数名青年男女,就是青洲一名府尹弄出来的新鲜。

  献个舞本来无事,只是听那臣子所言,大有把这些个姹童妖女见献皇上的意思。

  皇帝见青洲府尹半分没有自觉,一张脸凑在眼前笑得谄媚,心中大是生厌。又见钶笕转眼看来,目光丝毫不掩愤然恼怒。戡明坐在一旁,倒是笑,饶有兴致的瞧着。六叔不辨喜怒的扫他一眼,转眼去看场中歌舞再不看他。

  容卓不由得心下大怒,恨不能立时抽他几个嘴巴,撕了这人老脸。qiáng自忍了半日,这才缓缓又笑:“爱卿心意虽好,到底于礼法不合,在场各位中可还有御史大夫在呢,也不怕回头就参上爱卿一本。”

  向远处一名小吏笑道:“朕记得童爱卿文采甚好,耿直规矩得很。最见不得这些个风花雪月的勾当。到时候尽职尽责,拿出十二分功夫来参上爱卿一本,可要叫人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这番话笑着说,和声细语。然而这风花雪月却似有所指。少数略略听闻过些风声又心思灵动些的,心下都谨慎起来,小心翼翼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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