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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茶深【完结】(26)

  陆耀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本奏折,丢在桌面上。

  我定睛一看,那封皮颇为眼熟,那不就是那日陆耀要我去偷的军机处吴大人的奏折吗?我猛地抬头看他:“你……!”

  陆耀低头拂了拂茶盖,道:“一个奏折而已,举手之劳,宋大人也不肯相帮。”他凑近看我,“这让我怎么帮你?”

  我躲开他的视线,道:“陆公子好大的胆子。”

  陆耀伸手一抬,道:“宋大人不好奇怎样的折子,我要费尽心机去拿吗?”

  我咽了咽唾沫,我的确很好奇,而且还很揪心。阿毓案上的折子,说拿就拿了,这是怎样的憋屈?那可是上书房,是皇上的案牍!

  阿毓的皇位坐得不大稳,我是知道的,但是也没想到竟然会到下边的人能够这样瞒天过海的地步。这是怎样的胆大妄为,怎样的倒行逆施?

  我说:“陆公子要反了?不怕我告诉皇上?”

  陆耀摇了摇扇子,道:“折子写了什么,宋大人且看看,我不介意。”

  我抓起桌子上的奏折,展开匆匆扫过,竟是一封普通的问安折子。

  我抬头:“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耀道:“意思就是,宋大人不做的事qíng,自然有人帮我做,而宋大人,就不会有那么好过了。”

  我说:“林书衡?”

  陆耀但笑不语。

  我脑子纷纷乱,可是还是有一点清明的,八成不是林文定。两个起居官,怎么看我都比较像是那个容易卖国求荣的,我都撬不动,还能撬得了林文定?林文定不比我,身后是太傅,家世清清白白,哪有那么多尾巴让人抓。

  陆耀无非是在说自己前朝有人罢了。

  我汗毛倒竖,jī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道:“陆公子在试探我?”

  陆耀道:“无非是想jiāo个朋友,既然宋公子不想jiāo这个朋友,就休怪我无qíng了。”

  我说:“你要gān吗?”

  陆耀道:“宋大人铁骨铮铮,可曾想过身后的家人,我记得宋老大人的身体不是很好,最近门庭寥落又颇为伤神,仲光兄仕途坎坷,嫂子腹中的孩儿还未出世,如果现下龙颜大怒,真不知道宋家要怎么过下去啊。”

  我道:“陆大人想拉拢我?”

  陆耀道:“我相信宋大人一定听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陆家有多大的势力,我不敢想,他们能拿到上书房的折子,还能知道紫宸殿发生的一切。

  我爹我娘我哥怎么办?

  阿毓怎么办?

  我没想到我只是个区区的起居郎,最后却会攒出这么一个天大的麻烦。

  如果当初,我爹没把我塞到皇上的上书房,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也许我二哥还在山西好好当他的父母官,再过几年,擢到京城,入阁,一门三翰林,坦dàng光明。

  也许……

  我此生,再也不会遇见阿毓了。

  我会平凡地结婚生子,在宋家混吃等死,仗着父兄的荫庇,做一个胸无大志吃穿不愁的二世祖。

  也许很多年后,他们谈起当今圣上,我还能漫不经心想起他十来岁的时候在千jú宴上冷若冰霜,怪不好相处的。

  这样万事也不过一场花好月圆而已。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陆耀,你他妈给我滚蛋!”

  我没遇见阿毓之前,也许就是想要这样的一生,遇见他之后,红尘万丈都黯然失色。

  陆耀饱读诗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雅士,没想到我出口就这么粗鲁,愣了一下,摇摇扇子,才缓过神色说:“宋大人不要后悔。”

  我说:“我怕什么,你有种让皇上来砍我的头啊!”

  我自知底气不足,却只能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气,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

  我希望别人能放过我,却心知这不可能。

  陆耀似笑非笑:“我所做的,都是为宋大人好,宋大人这样不领qíng,叫我好为难。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我说:“不明白,滚。”

  古人云为qíng所困,说qíng多必伤,我之前不懂,如今懂了。

  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寸步难行,你对他不光有爱,还有责任。

  我对阿毓,是宁可他杀了我,也没有后悔的。

  我算是看透了,陆耀说的话故作玄虚,你都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可万不能给他拿捏,他拿捏你一次,就能拿捏你一万次。我若是真的能被策反,阿毓身边还剩下多少人?

  阿毓知道了,要有多伤心?

  陆耀道:“既然宋兄一意孤行,那在下就不要qiáng求了。”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陆耀笑笑:“我也只不过是,给皇上送了个蹴鞠,讲了个小故事而已。”

  我遍体生寒,他是来真的。

  陆耀走了,我端起茶杯,手抖得不行,根本端不住,叮叮直响,茶水已经冷了,喝下去只有苦味。我扶着桌子,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收缩,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阿毓现在知道真相了吗?

  第43章

  不光是阿毓,太后知道了吗?

  我不敢想阿毓,可是不得不想如何应对太后。陆氏要杀我,现在先折了阿毓护我的羽翼,阿毓不一定会保我。

  阿毓保不保我,他都栽在这上面了。新君若是不能肆无忌惮,斩糙除根,便只有做傀儡的份。更何况陆家盘踞前朝后宫多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毓的弱点是我,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见天日的浓疮烂疤,不能彻底剜去,就只会五脏六腑跟着统统烂掉,无力回天。

  错上加错。

  陆耀这一计,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狠辣。

  阿毓动弹不得,我难道也跟着坐以待毙吗?

  我要去见阿毓,说个清楚。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到底喜欢谁,不管他现在,对我是爱是恨,一并都要说个清楚。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陆家做了杀人的刀,献佛的花。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突然松了一口气,多日来压在心头yīn云密布喘不过气的晦暗之事,被人摆在台面上,却刹那间觉得轻松

  不知道那些被押到断头台前的犯人是否也是我这样的心qíng。

  明知道自己逃不过一劫,惶惶不可终日,然而死字摆到眼前的时候,却突然觉得轻飘飘的。

  这么些天左右踟蹰,摇摆不定,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原来到头来照样是徒劳无功,得不偿失。我常笑戏文里多少善恶皆有报,多少沉冤昭雪都是说书人一面之词,可如今不就是吗?

  我骗阿毓的,他要讨回来,我做错的,眼看报应就到了,投机取巧也不得。

  难怪我爹言传身教,要我们循规蹈矩,通达世qíng,宠rǔ不惊,原是早就知悉苟且偷生不过是这般下场。我还嫌他老人家迂腐,如今看来,倒是我自己狂妄。

  我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没人拦我,也没人来捉我,说不定太后还没知晓,说不定,阿毓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杀我。

  我转进上书房,突然两把剑横在了我面前,我抬头,压着心绪问侍卫:“皇上不见人?”

  在屋外候着的小太监见了是我,连忙匆匆跑过来,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道:“宋大人请回吧。”

  我佯作迷茫,道:“今日为何不能进上书房?”

  小太监还是笑着,道:“上说了,谁都可以见,就您,”他摇摇头,“不见。”

  阿毓果真是知道了。

  不见我,已经是他最轻最轻的怨恨了。阿毓故作倨傲,色厉内荏,我知道他的心肠是极软的,看不得别人哭泣求饶,这样的好心肠,也被我一并利用了。

  我既不能给自己想出一条生路,也不能不给阿毓想一条生路。

  这江山,千年不朽,万代绵长,国祚生生不息,累世不灭,阿毓还不到二十,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少年天子有的是手腕,有的是智计,气魄吞天盖日,绝不止步于此。

  只要,只要他舍弃儿女私qíng,不被红尘俗世绊住脚步,就能大开大合,肆无忌惮,成就一番绝世功绩。

  这是阿毓的路。

  我一把跪下,只大声道:“皇上!”

  院子里的太平花落了一地,纷纷扬扬,照得满院莹莹雪光,一阵风过,chuī得人睁不开眼。“微臣有一言,请皇上听听!”我深深俯下身,对着那寂静无言的上书房叩拜,“恳请皇上,废后!”

  满院的侍从宫人被我口中之言俱是震得一动不动,鸦雀无声。那上书房无声无息,突然听到瓷器迸响,绲囊簧惊得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下一刻林文定冲了出来,不顾仪容扑到我面前,扶着我的肩膀,道:“宋兄,你胡说些什么?”

  我抓着他的胳膊,道:“皇上在里面吗?他怎么样了?”

  林文定皱着眉说:“砸了一个笔洗,满地的碎片,伤了手,崔公公正让人去请太医。”

  我心头恍惚,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看不见的砸碎的瓷器,一地冰凉,道:“那他还好不好?受伤要不要紧?”

  林文定啧了一声,低声说:“你方才是疯了吗?为何要和陆氏过不去?”

  我冷冷一笑,就连林书衡林公子这样飘飘yù仙的进士及第,济世之才,都知道陆家不好惹,可是他又知道,我没有别的路走吗?

  我揪紧他的衣服,道:“林大人,皇上可听到了我的话?”

  林文定叹了一口气,道:“听得真真切切,若是听不到,也不至于发那么大的火,她可是皇后,你为何,为何要针对于她?”

  我说:“我不是针对她,只是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时日无多,还请文定兄信我这一回……”我说罢就要朝他拜去,把他骇得不轻,连忙蹲下去扶我:“宋兄,你这是做什么?”

  我眼前酸涩难当,像是进了糙灰,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陆家用心险恶,恐怕对皇上不利!文定兄,你能面见皇上,请万万,告诉他这句话。”

  林文定愣住了,才郑重地一点头,道:“宋兄这句话,我记下了。愿尽绵薄之力。”

  我满面痛楚,心里只道林文定果然是个书呆子,直来直去,不懂迂回,又被我拉下水,我先前嫌他呆,如今想来,呆点好啊,否则阿毓身边,尽是些追名逐利,别有用心之人,幸好阿毓身边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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