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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秋桂子_控而已【完结】(29)

  不料到他恁地道来,杨蝶掩又是一怔,柳重湖起身剪了灯花,到窗前支了窗儿,独立窗前,却不再言语。

  杨蝶掩望着灯花,问:“来年我还来,你还在么?”

  柳重湖不曾回头,只道:“你既还来,那是极好。你愿见我在时,我便在,你不愿我在时,我便不在。”

  杨蝶掩紧咬牙根,问:“既是恁地,只如从前,作我哥哥好么?”

  柳重湖回头,杨蝶掩chuī熄了灯火,他轻轻唤道:“希声?”

  许久之后,听得杨蝶掩道:“希言,待我还家,你与我一同管顾家业,可好?”

  兄友弟恭,相看着娶妇生子,儿孙满堂,那便好了。

  黑里只听得柳重湖应道:“好。”

  满城风絮之时,杨蝶掩又离家。柳重湖送至城门外,折柳与他,道:“且早还乡。”

  杨蝶掩笑道:“来年已定还来。希言,家中诸事还相烦扰。”

  柳重湖立在杨柳枝下,含笑目送他打马而去。去得远了,转头看时,他却犹未离去。杨蝶掩心下一酸,眼中一热。此后心中想起念起,只是当时杨柳,当时人影。

  怎知一别,竟是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向冯公、苏公致歉。

  第42章 南州(6)

  丙子年夏末,思量再三,既是已相约,毕竟是要还家。去年去时,只道是余事未了,其实不过尚须时日劝慰自家。若是还乡,断是即刻便要定下亲事,他是如此,重湖亦是如此。

  八月自英英家打叠行装,英英含泪相送。问道官人几时重来?杨蝶掩有缘自当重来。

  打马款款出了东京城,未至蔡州,便听闻光州拿住真李顺,心下暗笑一年竟能拿住几个真李顺,官家于李顺之事端是忌惮太深。可怜教误作李顺百姓,花甲古稀,犹不得尽天年。

  愈近蔡州,传言愈多,只如甚建州药材商柳某告首,那李顺方得擒来。又闻那柳某一并收在光州牢里,待奏过朝廷,验明正身,若是诬告,也当治罪。只是那“李顺”拒捕已死,却不知如何验明了。却又是一桩糊涂官司。

  建州虽大,建安浦城建阳崇安都不曾闻得有甚柳姓药材商,松溪政和虽是不知,也不曾听闻柳姓大户人家。入光州城中,却听闻那柳某经纪生药铺子,年方二十,先是教李顺一党押在山寨,勾取了金银细软,后得出逃,方至知州处告首。

  杨蝶掩听闻此传言,心下狐疑。巧是在蔡州城中茶馆偶遇乡人,议论此事,那乡人道不知建州柳官人是那个?却不曾听闻建州有甚药材生意的柳官人。末了道:“杨大官人,二月里听你出来经纪,怎到如今尚淹留在此处?”

  杨蝶掩心下一沉,道:“小乙哥,我却不是大郎,我是二郎,二月里我哥哥去何处经纪?”

  那小乙瞠目结舌,道:“小人直作二官人是大官人,你两个真真只如一人!二月里大官人去京西,莫不是已还乡了?小人半月前离乡,尚不见他在。”

  杨蝶掩当下飞出门外,那小乙伸出半条舌头,半日缩不回。

  杨蝶掩策马直到光州,去到光州牢里,使银钱买通小牢子,去到那当牢节级跟前贿赂,那节级翻着一双眼睃他,道:“你却是甚么人?”

  杨蝶掩见此qíng状,心下狐疑,那柳官人若是重湖,这牢子节级见他,须不是这般面色。当下道:“那柳官人是小人大哥,外出经纪,不想遇到此事,还望节级哥哥看觑则个,容小人入去一见。”便往那节级手中放上一条金子。

  那节级转头使眼色令小牢子领杨蝶掩入去。领至监营内一处僻静处,那小牢子拔腿便走,杨蝶掩心下一凛,暗叫不妙。身前身后刀芒bī来,便知吃人设局了。

  两处刀来势甚快,全无死角,左右却是牢门。杨蝶掩伸手抓牢门,将身子往上一提,却站在那两柄刀锋上。两个持刀人一惊,当那时,杨蝶掩使脚尖点住二人xué道。

  那两人俱是着一领皂色短衫,矮短身材,面目微须。吃点了xué道,举着刀站在原处,放不下,抬不起,杨蝶掩立在刀锋上,着意放沉了身子,口中道:“好刀,好刀。恁地却是不断。”那两人满面大汗,吃不住沉,手又不得垂下。

  杨蝶掩道:“不知两位好汉自何处来,有何见教于在下?”

  两人只是不说,杨蝶掩听见外面嘈杂,取过其中一柄刀,往前走去,但见有人牢子,便砍断铁锁,放人出来,到最末却不见柳重湖。转身见一行人涌入,真气一提,踩在牢门上,众人头顶,飞也般走了。

  寻不得兄长,qíng知此事蹊跷,一路打马还家,吃睡也在马背上,风尘数日,换了数匹马,毕竟是赶在九月初一日落前入了建阳城。还到家中,家门紧闭,杨蝶掩弃了马儿在路旁,翻身入了院子,径踩去重湖阁楼。

  阁楼上,爹娘都在,兀自昏着一个孩儿,五六岁年纪,与重湖年幼时竟有几分相似。娘见得他满面风尘,眼泪又是簌簌落下。

  “希言在那里?”杨蝶掩问。

  爹蹙着眉头,道:“他昨夜自去了。”

  “何处去了?”

  杨未却不言不语。娘揩着眼泪,道:“重湖昨日亦是huáng昏还来,央我二人看顾这个孩儿,夜里他自去了,并不曾说道去那里。”

  杨蝶掩方yù夺门而出,杨未问道:“你那里去?”

  “寻希言。”

  “天下之大,你那里寻得他?”

  杨蝶掩转回头,问:“爹,我只问一句:希言是我亲哥哥不是?”

  爹娘俱是不语,娘落泪不止。杨蝶掩手隐在背后,握住拳头道:“爹,娘,希言既是我亲兄弟,自小长大,却自以为外人一般,如何我得爹娘疼便是天经地义,他却是感恩再三?”

  杨未叹口气,道:“蝶儿,此事来日再絮。你去寻他非是不可,你可知他身中剧毒?”

  杨蝶掩拳中渗出血来,风尘中眉目愈发暗淡:“甚毒?”

  “弥勒教血蝎。”

  杨蝶掩亦曾听闻此毒,此毒乃是以怀恨之人鱼际处血饲毒蝎,待蝎毒生出,只需少许,一朝入了受恨之人血中,那人不成傀儡,便是将死,传闻此毒无药可解。

  “爹爹亦是救不得他?”

  杨未道:“昨夜留针行气数周,此毒端是bī不出,只可暂缓时日。”

  “可缓几时?”

  “六年。六年间若是再中他毒,若是过为运气,时日便又减。倘依前寻不得解药,六年后今日必死。”

  杨蝶掩看了杨未,道:“爹爹,还有甚说不尽的么?”

  娘动了动唇,道:“蝶儿,你哥哥受此冤害,恐与待月诏有关。”

  杨蝶掩不开言,静候他娘道来。

  娘所言不多,大抵便是十一岁那年与他两个的玉蟾,却是待月诏出诏信物。本待他两个二十二生辰那日告知此物来历,怎知柳重湖先教人害了。

  那杨蝶掩却是无心听那玉蟾来历,只问何处可觅得血蝎解药。杨未道:“此教素来行事诡秘,蝎毒却是不知所承何处,南北两个毒宗,南一个大理刀家,北一个汾水王家,却不知有无解法。”

  杨蝶掩漏夜翻出城外,此后半年,先去汾水。汾水去京西不远,去时他只盼路头能寻得兄弟,却是不曾恁地有缘,只得扮作杂役混入王家,夜夜潜入书斋翻看毒经。近半年内寻遍了毒经药经,却不曾觅到血蝎一项。

  年后自河东还家,重湖依旧是无消息。此后不久便去了大理刀家。刀家与汾水王家又不一般,此教宗之位素来传女不传男,宗家戒备森严,不入男子。幸得结jiāo刀红隐,得一窥刀家藏书。

  端是读书破万卷,方寻得血蝎来历。血蝎毒法类蛊,确是源自刀家。那血蝎蝎主须是恨极之人,方能饲毒血蝎。人染蝎毒后,驭人以血与咒文,便可令人听命于己。破血蝎之法却是极难:需方药“破血散”、咒文及血蝎三样方得破法。

  独破血散之方药便是难于登天:桐江初上河豚末三钱、蜀地太岁三钱、玉泉寺仙人掌茶三钱、千年上党参一钱半、柴窑天青末一钱半、玉桂露调胭脂一钱半、合浦夜光珠一颗作末、四寸橙红贡柑一饼、。

  不说夜光珠千金难求,柴窑天青却是稀世珍宝,虽去时不远,当世亦只偶见残片,甚是难寻。太岁却非是要蜀地太岁,原来太岁数年一出,九州无处不可,若是候蜀地出太岁,却不知待到几时。

  与刀红隐相约授她杨柳剑后,杨蝶掩再度还家,一路思量。到如今已是年余,端如爹爹所言,天下之大,重湖有意离家,如何寻得他?怕只得一路寻药,一路寻人。

  重湖初遭害时,杨蝶掩离家匆忙,不曾翻看重湖遗下的物事。去岁腊月还家,近月余间翻找重湖屋里,寻得他几卷自撰方书,方知那重湖携还的孩儿何以诸事不通。重湖自造方药中有一款“忘忧散”,若是服下了,加以咒文,便可将不怿之前事种种相忘。另有一款“失魂散”,倘若使毫针长留不出于太阳及各处骨节,配以此散,加以咒文,可化作他人,自家亦是不省得此事,只解作自家是他人。惟此药耗气,不可长久为此,故须设破法,譬如某物某言某人种种。当某物某人某言出时,便可幡然醒悟。不然,时移日久,必死无疑。

  杨蝶掩看时颇惊心。自小只道重湖恭宽敏惠,克己知礼,寡于qíng思,怎知他作此毒物,却不知是有甚待忘忘不得苦楚之事,有甚yù近近不得,须化作他人方能近之人。

  思及此处,不免心下大痛。只是事已至此,他却是只盼重湖无恙便了。柳重湖若是无事归来,纵是此后他杨蝶掩一世不见柳重湖,如往常般相思入骨,日日寡欢,也qiáng似如今死生不明,夜夜惊梦。

  那一年还家,问明娘待月诏之事,再离家时,他携了柳溪蛇同行。只盼他日这孩儿忆起前事,与他细细道来,教他知重湖当日竟是遭了何事。再者两人同行,路头更是引人侧目,惟盼重湖得见他二人,上前相认。

  第43章 南州(7)第二篇完

  此后便是五年风尘,九州踏破了,上天入海难寻之药也已觅得大概,犹不见他。此时qíng知他定是有心要躲,有意不出了。

  开封府尹御赐千年上党参遭盗之后,曾差几个公人拿他。早先几年,他亦是寻思:若到得近六年,重湖依旧是不来,他便是与天下为敌,亦是要bī他出来。也是时限将至,走投无路,寻思着不下死手,只怕他是不来了。假借公人传信密告待月诏一事,引出一行追讨人物,诈称“柳官人”,却是引弥勒教众来追,或可探出血蝎所在;亦是一石二鸟,yù告知重湖,他若是不来,杨蝶掩便代他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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