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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琴记_萧九凉【完结+番外】(37)

  一桌四菜,全是素菜,味道寡淡,吃得四人胃口平平。

  裴何氏也不知怎的,竟搁下碗筷,默默地抽泣起来。裴玉惜傻眼了,裴云惜只得轻轻地劝一句,“娘,莫哭了,总是有法子的。”

  裴老爷瞥了她一眼,道:“哭有何用,日日哭,难不成这债就消了?”

  裴何氏被他一讽,顿时跳了起来,哭喊道:“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家中这般了,我连哭都哭不得啦?”

  裴老爷叹气:“你要么当没这儿子,要么还债,还能如何?”

  “没这儿子便没这儿子,成日只知打闹,劣xing不改,闯下这么大的祸事,我要他作何?”裴何氏自bào自弃道。

  裴云惜知道这是气话,亦是忍不住劝慰:“娘,这事我会尽力想法,你就莫要哭了。”

  裴老爷道:“除非你能把宸惜这臭小子找回来,绑着送去赌坊,要打要杀,管不着了。”

  “这……”裴云惜不知他们逃去了何处,亦是束手无策。

  赌坊的人隔几日便上门来要债,顺便再顺去点家当,裴何氏又哭又闹,也是无法。裴云惜四处奔走询问裴宸惜他们的下落,一无所获。这样过去了十多日,赌坊的人耐xing耗完,说是公堂上见,果真翌日就有衙门的官差来告知他们,说是明日升堂审理。

  裴何氏当场晕了过去,府里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裴云惜活活瘦脱了一圈,面色也极差,裴老爷勉qiáng打点家中凋零的生意,老得愈发明显。

  难不成这家就要落了?

  裴云惜走投无路,深觉无力,五百两银子,除非卖了这祖宅,不然铁定是还不起了。而在这时,他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他以为是大哥寄的,但面上的字迹又不像,拆开一看,霎时愣住了……

  第二十四章

  嘭!

  堂上的惊堂木一拍,只听得一声喝道:“堂下何人见到本官竟不下跪!”

  赌坊的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他怯怯地觑了身旁的人一眼,发现这厮不疾不徐地撩开衣摆,缓缓地跪了下去。

  “本案诉状,本官已阅,顺兴赌坊状告裴宸惜欠债不还――”知县眯着眼伸出头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人,“你就是裴宸惜?”

  “禀知县老爷,在下并非是裴宸惜,在下乃是他的二哥,裴云惜。”跪在堂下的青年沉重镇定道。

  知县皱眉问道:“裴宸惜人在何处?怎是你替他上堂?”

  “大人呐!那裴宸惜欠债潜逃了呀!”赌坊的管事哀嚎一声,趴在地上,高喊,“还请知县大老爷做主啊!”

  知县道:“逃了?诉状上写他欠了五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有道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裴云惜你有何解释?”

  裴云惜低着头,抱拳道:“禀知县老爷,糙民的五弟少不更事,受人诱骗,这才欠下赌资,并非他本意。”

  “你放屁!我们何时诱骗他了?胡说八道!”管事忍不住指着裴云惜叫嚣。

  知县又是一记惊堂木,肃静了公堂,道:“你可知道他如何受骗?”

  裴云惜道:“赌坊有一催债打手,名叫贺廉,是他诱骗糙民的五弟借资豪赌,而后亦是他教唆糙民的五弟偷窃家中财物潜逃。”

  “你的意思是,两个人都逃了?”

  “禀知县老爷,是。”

  知县摸了摸胡子,看向管事,问道:“此事你们赌坊可知?”

  管事连忙摆手:“大老爷小的可不知!不知啊!赌坊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爱怎么赌,都随客人们呐,赌坊可不会cha手啊!”

  知县道:“本官还不知这裴云惜所说真假,没有人证物证,叫本官如何相信?赌坊的债条本官倒是看过了,属实,有签名和指印。”顿了顿,又道,“除非裴宸惜本人和那个叫贺廉的当面对质,不然本官可不能判这债无效。”

  管事一听,惊得连连告饶:“大老爷啊,大老爷这债可不能消啊!赌坊押给裴宸惜这么多银子,难不成要打水漂?这万万不可啊!”

  知县嫌他聒噪,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道:“本官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吗?本官已说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今裴宸惜不见人影,这债自然是要裴家替他还的。等他人寻见了,是不是被教唆,定夺后再判。”

  裴云惜微颤着嘴唇,不敢大口地喘息,问道:“知县老爷,这债……不能等糙民的五弟寻见后,再判吗?”

  “这等民事案子,本官亦不能偏袒于何人,就事论事,裴宸惜既然欠了赌坊的债,就该还。至于他是不是受骗,还得搬出证据,让他亲自来告诉本官。”知县冷淡地扫了裴云惜一眼,“裴家在临安也算是小有名气,五百两确实不少,但未至还不出的地步吧?”

  裴云惜死死地咬着牙根,不敢抬头。

  “裴宸惜豪赌,算是裴家家门不幸,赌坊虽是黑白混杂之地,但也有规矩,本官限你们五日内将债款还清,否则按律公办!”

  管事喜得连连磕头,觉得这下回去跟老板有了jiāo代。

  知县退堂后,所有人撤离了公堂,唯独剩了裴云惜一人还跪在那儿。整理好公堂记录的师爷出来看见他,不由得叹道:“唉哟你怎还跪着呢?”

  裴云惜脸色发白,寂寂地看了他一眼,道:“师爷,这债……实不相瞒,家中已是力不从心,实在是……”

  “唉唉,裴二公子,老夫当年有幸在西湖边听你弹过琴,颇为叹服你的琴艺。见你如此恳求,老夫只能实言相告了,”师爷捋着黑须,道,“这债啊,谁欠的谁还,只要把你的五弟找回来,再一纸昭告天下,与他断绝关系,这债自然也与你们裴家无关了。”

  裴云惜眼中满是震惊之色,不可置信道:“我们怎……怎能做出如此无qíng无义之事?他毕竟是我五弟啊。”

  “在钱财面前,亲人又算的了什么呢,裴二公子,你还太年轻啊。”师爷憾然地摇摇头,“人啊,是最不可靠的,还是钱比较可靠啊!老夫话已至此,裴二公子好好想想吧!”

  师爷一摇一摆地晃出了衙门,裴云惜怔怔地望着他,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拜赌坊的大闹所赐,整个临安城都已知晓裴家欠债难还的事。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叹时运不济的,叹老天不公的,看热闹好戏的,层出不穷。所谓墙倒众人推,裴家已然孑然无依。都知裴府没钱了,买卖茶叶的都不敢给裴老爷赊账,怕这钱有去无回。生意一下子淡了,裴老爷只能回府陪着天天哭闹想上吊的夫人。

  裴云惜一路走回去,不少人认出他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即便是听不清,裴云惜也能猜到他们在议论何事。

  他路过西大街,瞥见一旁的柳居,大门紧闭,灯笼高悬,心中不禁凄然地想,都怪自己偏见瞧人,将人瞧低了,如今真真是自讨苦吃。

  他驻足不动,默默地将怀中的信抽出,又展开看了一遍。信中那人将贺廉的斑斑劣迹一一陈述,有依有据,令人无法驳斥。

  原来贺廉并非是什么忠厚老实之人,他在京城游手好闲,成日混迹于市井,仗着亲爹是薄府的一个管事,狐假虎威,招摇撞骗。奈何他外表堂堂,颇能装腔,少有人能捏住他的把柄。飞仙被盗之日,贺管事守的琴阁,那日贺廉上门问他讨要钱财,他斥骂了一顿将他赶了出去。而后贺管事在琴阁旁睡了一觉,醒来飞仙失盗,他被薄肃问责,懊悔不已,气急攻心,便撒手人寰。薄府此时乱作一团,又要找飞仙,又要料理贺管事的身后事。怪异的是,贺廉一日后才出现,趴在贺管事遗体上大哭大闹,说薄府糙菅人命。薄肃心下愧疚,送了不少银子慰问他。贺廉得了银子,收拾了贺管事的遗物,离开了薄府。贺管事由薄府出面,葬在了京郊墓地。而后府上有一丫鬟告知薄肃,说飞仙失盗之日,她见贺廉与贺管事争执,两人不欢而散。薄肃心中起疑,再派人去寻贺廉,已无踪迹。他虽心有怀疑,但碍着贺管事的离世,打算不再追究。飞仙虽是他的心头宝物,但人命亦是可贵,因物失人,不可。

  【上述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不信,我亦可请家中婢女赶赴临安为我作证。薄肃 亲笔】洋洋洒洒三页纸,裴云惜窥得了贺廉的劣迹,薄肃字里行间并无过激的诋毁之言,就事论事。可裴云惜却已拼凑出贺廉的真面目。回想过往,贺廉时而不自然的神qíng与话语,确实耐人寻味。他怕遇见薄肃,说薄肃要捉拿他,可薄肃并无此意。又说他爹是遭薄肃诬陷气急而亡,然薄肃也未曾咬定是贺管事偷盗。再想薄肃的为人,他傲慢清高,定是不屑于撒谎。

  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裴云惜盯着信上的字迹,久久出神,半晌,才悄然地收起信,又塞回了怀中。他瞥了眼柳居的朱漆大门,想起曾经在这里受的屈rǔ、惊喜、失落、委屈……一时百感jiāo集,暗暗叹一声太傻,世上哪有后悔药呢。他悔悟完毕,埋着头快步离开。此地之事,不堪回首。

  然而过了不久,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从城外赶来,停在了柳居门口。

  “公子,咱们到了。”阿萍掀起帘子,恭敬道。

  官府的判决书一下,裴何氏这下是真晕了过去。几个下人忙将她抬回屋中,请了大夫。大夫只道是惊吓过度,忧思成疾,心病还需心药医,开了几贴养生的方子便走了。

  裴老爷坐在屋内,愁眉不展,又无从安慰,裴云惜站在一旁,面色灰暗,轻轻道:“爹,咱家可是走投无路了……”

  “云惜啊……”裴老爷摇摇头,“只怪爹管教无方,生出这么个孽障来,祸害一家子人,唉!这么下去,怕是只能jiāo出这祖宅地契,流离无居了!”

  “爹万万不可!”裴云惜一听,登时急了,劝道,“这宅子是传家之物,怎能如此卖了?怕是被祖上知晓夜半要来入梦追讨的!”

  裴老爷搀着额头,须发几日间已是半黑半白,苍老七分,“临安城中原先与咱们家有些jiāoqíng的纷纷闭门,摆明了不愿多助,还有谁人可求?唉,患难方见真知……许是咱裴家做人不够厚道,苍天不愿垂怜呐!”

  裴云惜暗暗地攥紧了拳头,道:“爹,还有一人可求,许我一试。”

  “何人?”裴老爷惊道。

  半日后,裴云惜已敲响夏府的大门,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大户中,夏府算是最有脸面的。夏家与裴家毫无jiāoqíng,只不过夏家的大公子与裴云惜私jiāo甚好,这是众人皆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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