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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昏君_樱桃【完结】(60)

  我问得石英哑口无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配上满头血了呼啦的,煞是好看。一旁的夏炎抿唇想笑不敢笑,戚长缨拳头堵在嘴上,使劲憋着笑,我不想再捉弄石英了,语气放软,问道:“朕想知道的是殷燕宁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我缓缓道:“他近年过得好不好,可曾婚配,可曾生得儿子,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可觉得如今的一切是他想要的么?”

  石英被我问住了。

  他自然是要被我问住的――如此jiāo心的话,殷燕宁怎会对他说呢?

  半晌,石英喉结颤动,低声道:“燕宁哥未曾婚配,更不会有儿子。他已决定要独身终老,我听他亲口说过,待今上长大,他便要还政于君,觅一处山高水阔之地,静养天年。”

  “甚好。”我道。

  帐中安静下来,四人皆不发一语。许久,我开口道:“朕不杀你。”

  石英抬起头,虽表qíng不变,可眼中的震惊骗不了人。

  “朕不杀你,放你回去。有句话,你替朕带给殷燕宁。”

  “玉玺的下落……”我扬唇笑了,“朕回去后会亲自告诉他。”

  我送了石英一匹快马,叫他骑回京城。这句话他带没带给殷燕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虽回去了,但朝臣们怀疑他与我有所苟且,否则我凭什么不杀他,还要放他回来。朝臣们在早朝上吵了整整七天,更指石英阵前通敌,证据确凿,论罪当斩。殷燕宁好不容易把石英保了下来,判他充军,可石英启程那日,刚一出牢门,便一头撞死在门前的大石上。

  然而此刻,就在这营帐中,石英还未死。他被士兵押解,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我露齿一笑。

  “你只关心燕宁哥好不好,就不关心卫明将军么?”他噙着冰凉的笑意道,“不过就算你关心也没有用,这六年来,卫将军一次都没有提过你――一次都没有!”

  他昂首走了出去。

  我很尴尬。

  帐中的气氛也十分尴尬。

  戚长缨知道我跟卫明那点子事――事实上当时的朝臣都知道――他充满同qíng地望着我,而夏炎比较了解前因后果,一个劲给戚长缨使眼色,戚长缨却看不到。

  我看到了,我一眼扫过去,夏炎眼观鼻鼻观心,平铺直叙道:“臣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很好。”我点点头,走出营帐,“朕去看看láng王。”

  ……直到我放下营帐的门帘,还能听到戚长缨在里头压低了声音问:“láng王?哪个láng王?我知道的那个?他怎么在这儿?抓来的?”

  回了起居帐,哈丹坐在chuáng上,正背对着我给自己上药。他身上添了几处伤痕,虽是皮ròu伤,却也要细细包扎。我见状赶忙走上去,从他手中夺过药瓶道:“我来。”

  哈丹瘦了点,腰细了,肋骨略微突出,穿着衣服还不明显,上衣一脱,真叫人看得心疼。我小心翼翼将药粉洒在伤口上,他疼得吸气,口中却笑道:“十一,我方才去看了追风。他们不知道追风是神驹,把追风同其他马匹关在一起,糙料喂得一样,追风根本不吃,瘦得皮包骨头。我刚刚抓了一把糙给它,它三两口吃完了,我把一包糙料都丢给它,一转头,又没了。”

  他的伤口有刀伤,但更多是拳脚造成的瘀伤。内里都被打出血了,洇出一片,表皮未破,形成一大块一大块青紫的伤痕。那些刀伤要撒药粉再包扎,瘀伤却只能手蘸了药膏一点一点推开。我一边给哈丹推,哈丹一边说:“万幸找回了我的弯刀,那刀是糙原独一把,我用得最趁手就是这个。要是丢了,我心疼不说,从哪里再打一把都是个大问题。好在他们不识货,那天搜身的时候把我的刀跟其他兵器扔在一起,我翻了好久,可算给找到了。还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什么都不说了。

  好一会儿,他摸摸我的脸,柔声道:“十一,你在哭么?”

  我吸吸鼻子说:“没有。”

  “我就是怕你难过,才故意扯这些叫你分心的。”哈丹叹了口气,将我搂在怀里,“别难受,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轻轻搂住哈丹的腰,离得远还好,这会儿抱紧了,脸颊贴着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忍啊忍,眼泪还是忍不住。我微微张开嘴,咬住他的脖子,细细的,细细的咬。咬出两排牙印,又舔了舔那里。

  “这样的事可千万别再来一回了。”我说,“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的。”

  哈丹顺着我的头发,叫我坐在他腿上,像搂个孩子似的搂着我。明明他才是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伤的人,我却觉得心里委屈极了。他的手指cha进我发中,忍不住笑,时而吻吻我的发顶,时而拿大拇指擦擦我的脸。我手里还抓着药瓶,侧身靠在他怀里,手指头蘸了药膏,有一搭没一搭的给他上药。

  他道:“当日看着你出城后,我把甲胄脱了,换了普通士兵的衣衫,混在普通士兵里。没人认出我,咱们的人也互相照应。我听看管我们的士兵互相聊天时说,石英是为了立个大功,所以主动领了两万兵马来花洲城换防,如今他虽打了胜仗,却没能要你xing命,所以要杀俘来bī你投降。我没想到你会搬戚将军这个救兵来,却想到以你的脾气绝不会降,更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暗中与兄弟们商定,咱们的大军攻城之时,我们同时于城中起义,里应外合,拿下花洲城。”

  “那些站在城楼上的兄弟都是自愿赴死的。”哈丹道,“我们私下已然说好,只要此战能胜,无论谁生谁死,大伙都心甘qíng愿。四天,我们死了四十个兄弟,本来第四天要点到我上城楼,有个兄弟站出来,顶了我的名字。十一,他们都是为我军而死,我们定要厚待他们的家人,要……”

  要如何,我再没听到。

  我缩在哈丹怀里,一梦香甜地睡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外头大亮,我瞧了瞧帐顶透出的一线天光,闭上眼睛,觉得这一觉睡得真是好。手往旁边一伸,毫不意外地摸到了那个人,那人揽住我的腰,把我拉进怀里,我还没睁开眼呢,他先给了我一个细碎而缠绵的吻。

  我被吻得咯咯直笑,哈丹摸着我胸口道:“你笑什么?可是做了什么梦了?”

  我摇摇头,脸埋进他怀里,半晌抬起头,望着他道:“阿哥,我这几天做了许多恶梦,梦得真真的,一觉醒来,记得清清楚楚。可昨晚那个梦极好,这会儿我却不记得了,你说是不是奇怪?”

  哈丹认认真真地听,听到最后,不由失笑:“就算不记得梦了,记得梦里头高兴,不也很好么?”

  我想了想,是这个理,于是身子窜上去,吻了吻他的唇角。

  这一早我们吻了无数次,穿衣要吻,净面要吻,他下巴上冒出硬硬的胡茬,我拿着剃刀给他剃,剃到一半也动qíng,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吻上去。我叫人把早膳端进帐中,与他一同用过,然后去主帐。帐中早有两封军报在等着我,一封来自魏铎,言道安明、建州两地已先后攻克,大军正在就地驻扎,另一封则来自孟士准,我翻开,里头只说了一件事。

  淮江洪水了。

  庆朝疆域,江河无数,但淮江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长的一条。

  历朝历代,每逢夏季,淮江极易泛滥。一旦泛滥,淮江中下游沿线三省无一能够幸免,最严重时,甚至波及五省,水流到处,一片汪洋,百姓流离失所,家园尽毁。

  我刚即位时,淮江中下游连下四十四天bào雨,雨水导致淮江水位疾升,形成洪水,冲垮了堤坝,淹没了沿线的万顷良田,更使得近千万灾民无家可归,因洪水而死者不计其数。当年因洪水,淮江一线赋税jiāo不上,以致国库空虚,蛮族趁机侵,边关军饷告急。我实在筹措不出钱来,只好带着宫中上下节衣缩食,更向京中官员商借。那时我的皇后还在,那么漂亮的女孩子,半年没穿新衣服;那时我外祖家也在,外祖在祠堂召集家人,一次拿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就是这么凑,军饷仍旧凑不够,淮江的官员还一个劲上书,请求朝廷拨款,救济因水患无家可归,急需过冬的灾民。我实在没办法,着太监偷偷变卖了宫中的珍宝,已然传了一千一百年的雨过天青瓶,我二百两银子就卖了,这么着,才终于凑足钱,给两地运了过去。

  后来我自己掌权,第一件事就是拿出大把的银子治理淮江水患,一治就是好几年,花费再多,再多朝臣反对我都顶住了。淮江发水固然淹不着那些京官,可这天下是我的,我实在不想当年的事再来一回。

  不过这么大的压力,不是谁都能顶住的。我约莫殷燕宁就没顶住,我一走,他可能就把淮江上的工事停了。

  停了就要发水。这次淮江中下游又是连番bào雨,洪水中游因已建好的水利工事,一时未能受灾,下游却泛滥成泽国。今年的雨季来得比往年更早,以经验来看,这次淮江水患只怕比我即位之初那次还要严重。果然,我们刚接到淮江洪水的消息,下一封书信又到,言洪水过猛,已经连淮江中游的水利工事都冲毁了。

  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心痛之余,急召孟士准回还,令他拟文,与朝廷暂时休战。

  我军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又得名将戚长缨相助,正是士气正盛,当一鼓作气,迎战qiáng敌之时。何况朝廷正值水患,军饷补给必然受到影响,敌方军心不稳,我们若抓住机会,定可取胜。然百姓何辜,我叫孟士准通告朝廷,更通告天下,洪水当前,百姓为重,双方休战,待水患平息,双方再来一决胜负。

  淮江水患此次波及三省,灾民数百万,我虽未还朝,可那些仍是我的子民。我当即拿出军饷,叫我方之人押送灾区,赈济灾民。更派出五千人至淮江一线,帮助当地官员修筑堤坝,拓渠治水。朝廷虽未回应我,但二十五万大军即刻止步,事实上已然休战。当地官员也毫不排斥我派去的士兵,更有为救人而送命者,当地百姓敛尸号哭,悲痛难缓。

  然而我终究远离淮江,赈灾一事,朝廷才是主力。

  不过殷燕宁治下的这个朝廷,大家各怀鬼胎,心不往一处使。平日无风无làng还好,屁大点事就能让他们分崩离析。洪水一来,殷燕宁反应极快,立即通告各州府安置灾民,治理水患,更从京中派去心腹任巡抚,亲自监督治水一事。可惜他身在京师,政令出了京郊,底下人就不那么买账,再加上这位巡抚也不太管事,治水一度闹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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