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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_云上君子【完结】(36)


而今,李君一本毫不含糊的奏折递到了齐牧面前,有人为他的勇气喝彩,有人为他的大胆捏汗。齐牧不像杜灼,他不以仁德闻名,真惹急了他,谁晓得齐牧会不会大发雷霆。为这么一件事杀人不至于,影响前程则不无可能。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齐牧一如以往,对这份奏章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意思意思和大家打打太极,就不了了之了。众人仔细想想,齐牧的应对也在qíng理之中,实在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万万没想到,李君的胆识不止于此,两个月之内,他接连着又上奏了三次,换汤不换药,就抓着殷子夜的问题不放。
岂止是勇士,简直是烈士啊。
“哈哈哈,”齐牧笑了起来,“李尚书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勇于检举揭发朝廷上下不良之风,乃百官之模范,本侯甚感欣慰。本侯以为,李尚书此等难能可贵之jīng神,当大加嘉奖,以彰显懿德,表率当世。”
众官一听,不由眼前一亮,这是有戏啊!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有效果了,齐牧这是要痛改前非了吗?
结果,齐牧表扬完了就完了,对殷子夜的事,依旧一字不提。
众官yù哭无泪。他们仍是太天真了。
“啪――”齐牧把他收到的李君的第四份奏章丢到几案上,坐到殷子夜对面。
殷子夜拿过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写得挺好。”殷子夜还点评了一句。
“嗯,”齐牧看着他,“你就没什么要反省的?”
“子夜知罪。”殷子夜坦然道。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齐牧话音未落,殷子夜又道,“子夜只说知罪。”
齐牧一顿,不禁挑眉,“你还学会耍赖了?”
“人各有志。子夜只是不愿遵从俗世所定的通用标准。世人觉是,而我觉非,世人皆醒,而我独醉。”殷子夜道。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齐牧接道。
殷子夜笑,“知子夜者莫若侯爷。”
“行行行,你有理。其他就算了,天气渐暖,这酒,该限限你了,不能让你太放肆。”齐牧严肃道。
殷子夜脸上迅速地现出一抹失落。
“装可怜也没用。今天起酒量减半,我会命人监督的。”
“侯爷――”
“没得商量。”齐牧不为所动,“除非哪天陈大夫解除禁令了,你再跟我说。”
“……”
殷子夜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地思考怎样去贿赂一个人。
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令齐牧哭笑不得的是,大概经过他上次那一番大力鼓舞,大家是越来越来劲了,这回,突如其来地,远远不止一份奏章,不止一个谏臣,而是群臣上奏,联名弹劾殷子夜。
这阵仗,连齐牧都大感意外。
然而,齐牧还是给压了下去。
何况,还有个沈闻若时不时地和和稀泥呢。
除了沈闻若,也有一些人给予殷子夜以声援,如石川,因其本身也是个放dàng不羁之人,对殷子夜自有惺惺相惜之感。


☆、非常之人

散朝,沈闻若留到了最后,与齐牧同行。
“子夜才智超群,秉xing不凡,遗世独立,并世无双,难以融于俗尘。此世间最能理解子夜之人,先来非侯爷莫属,闻若恐尤不及。”沈闻若试探着开口道。
“遗世独立……”齐牧沉吟道,“子夜确是遗世独立。”
沈闻若却不由嗟叹,“太超世不群,怕非好事。天地有道,家国有法,世人从之,乃成社稷,此方为长久之理。如若过于超纲越礼,则社稷乱之,家国乱之,天地亦将乱之,非君子之为。”
沈闻若此言,话中有话,虽含蓄之极,以齐牧之智xing,如何能听不出来?
沈闻若是在九曲十八弯地暗示,群臣激愤,恐怕不仅仅因为殷子夜“超世不群”,而是他――或说他们――超纲越礼。齐牧在世道纷乱之际,起兵平定中原,匡复皇室,跟随他之人,都对他寄予厚望,简言之,有很多双眼睛都在牢牢地盯着他。齐牧对一些必须的门面功夫,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偏生对殷子夜,他仿若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沈闻若忍着没直说,对齐牧与殷子夜的关系,近来朝廷百官私下里已有些微议论,甚至都流入民间了。之中,有些话语极其不堪入耳。
他不得不想方设法,极力劝齐牧收敛一点。
如果可以,最好当机立断,勿越陷越深。
因为,他深知,这永远,不可能有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不忍,不忍他一力辅佐的主公与他相jiāo至深的好友因此等非战之罪,而受人非议,遭人唾骂,乃至在史册上被抹上本不该有的一笔污名。
他们,一为雄杰,一为英才,本当为一对君臣相知的世之典范,现在,一切却都变了味道。
是他们的错,还是世界的错?
“闻若,”齐牧笑道,“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
“侯爷请说。”
“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齐牧道。
“此乃……庄子之言。”
这句话,意在批评儒家学士,只懂表面之仁义道德,而不解人之心xing。齐牧语气温和,然这一道引用,可是对沈闻若所谓超纲越礼犀利之极的反击。
齐牧还未说完,“庄子此言,反过来讲,该当如何?”
沈闻若很配合,“请侯爷指教。”
“明乎礼仪而陋于知人心,明于见心人者,必也疏于礼仪,闻若以为呢?”
沈闻若无言以对。
是啊。
太在乎表面的东西,难免忽略内在。
能一眼看穿表象、dòng察人心之人,便也就不在乎身外的浮华烟云了。
这类人,他们的目光,从来就不曾在俗世的万千繁华上停留过。
所有人都谨慎依循的守则,他们不屑一顾。
所有人都拼命追逐的事物,他们不为所动。
他们昂然阔步地走着自己的路,不论那有多孤独,多萧瑟,多艰难。
有人只是为别人而活,直至生命结束,都不知自己的方向在何处。
有人不过随波逐流,人云亦云,当别人告诉他,这便是普世的标准、这便是世俗的价值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之当做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任务,自己的生命轨迹,更为有责任心的,就会去迫使他人也去遵从此等标准、此等价值。
究竟有多少人的心是自由的?
究竟有多少人已不知不觉被困在了框架中,而仍不自知?
这些,无关对错,无关是非,无关正邪。
世间,能起决定xing作用的,唯有胜负而已。
如沈闻若所言,天地有道,家国有法,世人从之,乃成社稷,此方为长久之理。
若人人随心所yù,放làng形骸,将家之不家,国之不国,社稷也无法安稳地持续。
是以,身为君子,他们有责任去维护天地运行之道。
这不仅是君子之为,也是统治者之愿。
而超世不群的代价,往往昂贵而惨重,并非每个人都承担得起。
“子夜乃非常之人,不宜以常理拘之。”最终,齐牧以这句话,结束了这场短暂的jiāo谈。
沈闻若看着他的背影,怔了半日。
知其不可而为之,难道不是举世罕有的qíngcao与勇气么?
既然如此,顺其自然吧。
沈闻若不自觉地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奈,也有几分释然。
群臣联名上奏,都奈何不了殷子夜,众人都感到黔驴技穷了。此事起得轰轰烈烈,却骤然中止,显得后继乏力,大家都认为,应是暂且告一段落了。
对有些人是,对有些人却不是。
有时候,静水反而深流。
这日,殷子夜如同往常一般,前往沈府拜访。齐牧很早就给他配了马车,省去他许多行走的功夫。殷子夜正坐在车内,思考着些什么,马车戛然停下,仓促之间,殷子夜猛地往前一个踉跄,用力扶着把手才勉qiáng坐稳。
同时,他听到外边有马蹄声、笑声以及嘈杂的说话声。
殷子夜掀开车帘,“发生何事?”
与马车对峙着的其中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一看到殷子夜,本还张扬的笑脸忽地一僵,话说到一半也顿住了。
“怎么了?”他身旁另一个年轻人好奇道,“该不是碰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不至于吧,再大还能比他爹大呀?难不成是当今天子?”
“就是当今天子也―”又一人话刚出口,马上意识到不对,即刻住嘴。
可大家皆明白他的意思:当今天子也算不了什么。
谁都清楚,如今的北境,究竟是何人说了算。
“殷源。”那个少年道。
“啊?”
“对对――我有点认出来了,就是那个殷祭酒!”
几个骑着马的公子哥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大声调笑着,当面议论着殷子夜,似乎当他不存在一般。
殷子夜第一眼也认出来了,中间那个少年,是齐牧的长子,齐敖,字景贤。齐牧这爹当得比较早,不过这在大户人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齐敖今年二十有二,属弱冠之年,齐牧已安排他出仕,算是在官场中历练。
今日,他与几个朋友一同骑马出城游猎,这是达官贵人间比较流行的活动。天色将暗,几人便回城里来,恰在一条小路上与一辆马车狭路相逢。
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一群年轻人活跃而急躁,加之见到这马车简洁朴素,无甚华贵的装饰,料想非权贵之人,便也无须那般在意了。反正没有磕碰,稍微绕点路过去了就是。齐敖虽然有个比天皇老子还有权有势的爹,但平素齐牧对他要求也算严苛,欺男霸女、骄横跋扈之类的事,齐敖是不敢肆无忌惮地随心所yù的。且不论他本xing如何,至少齐牧远不止他一个儿子,而历史上废长立幼之类的前车之鉴层出不穷,在这方面,齐敖是个聪明人。
可偏偏,马车的主人是殷子夜。
殷子夜来到盈川侯府时日不断,当然与齐敖有不少见面的机会,不过殷子夜与他几乎没有过多的jiāo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敖还是个小孩。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殷子夜连一个素未谋面的敌人都能分析透彻,对一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自有他的看法。
齐敖的表现,其实非常不错。他传承了他父亲的一大优点,那便是文武双全。齐敖六岁学会she箭,七岁学会骑马,八岁提笔能文,还好击剑,当前虽年纪尚轻,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
普遍来讲,外界对齐牧的评价相当不错。由于齐牧的正妻无子,二夫人早逝,三夫人舒氏生有四个男丁,乃齐牧的妻妾中地位最高的,齐敖便是舒氏之长子,从这点看,齐敖实则与嫡长子无异,前途简直无可限量。
可不知齐牧是打从心里地不欣赏这个儿子,还是想更多地摔打锤炼他,恰在今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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