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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戏游龙_漠月晚烟【完结】(82)


秦风一拜:“家母出身开国元勋氏族,得太、祖丹书铁券供奉于府,然满门忠烈独家母尚在襁褓而幸存,先帝怜爱,收家母为义女,封为公主准养育宫中,又赐免死金牌以示恩宠。”
秦风单手探入甲胄,一块经年不曾褪色的金牌与周身冷铁相比烨烨生辉,仿佛带着岁月兜兜转转qíng深厚意的温度:“此物随糙民一同流落民间,今日终于得以重见圣颜。”
宋国公配合的接过金牌,转手由高才呈到了李煦的手中,李煦看了两眼,手间用力,猛然握住:“确是平阳遗物……”
方才虫鸣水沸的众人已经错愕到再也不发一言。
秦风从跪拜之姿下抬起头,桃花眼中淡然从容:“朝中有前朝余孽只手遮天,残害忠良,以致朝野上下结党营私、互相倾轧,终在外引虎láng窥伺,在内起谋逆之祸,吾为追查昔年父母之事,在江南与奉命追查江南天气异状与税银被贪墨之事的肃亲王世子相逢,yīn错阳差机缘巧合之下,终于勘破前朝余孽隐匿多年的身份。”
秦风自袖中又取一物,李明远看去,竟赫然是那似乎被他丢在了江陵山河会总坛之上、曾给乌云夫人看过的名册。
“此为前朝余孽藏身在江陵村中所找到的石刻家谱,而石刻巨碑无法搬运回京,在下只好誊抄在此,此家族中人皆于几十年前死于灾祸,却有一男一女两个幼子逃脱。女子如今乃是蛮族王妾室乌云夫人,汉名张昭宁,业已伏诛,而昔年的男童,名为张蔚恭。”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表qíng堪称jīng彩纷呈,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惊吓得说不出话了。
张蔚恭三朝阁老,二十岁高中,乃是仁宗四十六年的状元,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的开蒙老师,如今官至内阁首辅,权倾朝野,唯一的闺女是肃亲王妃如今肃亲王世子李明远的亲娘……无论那一层身份铺开来看,都跟“前朝余孽”四个字离得像天边儿那么远。
甚至还有与张蔚恭同气连枝的昔日门生,仍然心存侥幸以为那只是同名同姓。
可是再看皇帝与张蔚恭的脸色,愣是没一个人敢去亲自戳穿这如梦似幻的窗户纸。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冗长又复杂至极的梦,梦里浑浑噩噩刀光剑影,凌迟一般的难以忍受,却没有哪个愣子来一巴掌把人打醒。
而这所有人中,只有李明远不忍直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世子爷心中却醍醐灌顶。
他的眼中像是有一部你追我赶的走马灯,从那一片素白之中仓促的相遇,尚shòu苑中那被无声遮挡掩埋却越加深邃的地道,皇宫高墙之下依稀的相认,江陵城中若有似无的试探……
沙戏影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
忽而一转,那画面又成了江陵城外一夕枯萎的青山,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幼童,和秦风立在山风夜色中安抚人心的一笑。
世子爷,是我来迟了。
他来的从来不迟,李明远想,他早就算计好了,因为他早就知道,这一切背后隐藏的是谁。
景物光年流转,万般幻像似乎又回到了李明远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王妃张氏还在,正月初二,回门归省。
那个终年严肃的老人就站在相府朱漆大门之后,时不时的朝外面望一眼,什么时候看到挂着“肃”字的红灯,才矜持紧绷着,露出一点吝啬的笑容。
彼时年幼,不过三四岁的光景,下了早就坐不住的车马,不过向前奔跑几步就能扑倒那严肃老人的衣摆,咯咯笑着唤上一声“外公”。
如今想来,chūn寒料峭的正月里,他究竟在那风来风往的冬寒府门之后等了多久?
几年后,母亲去世。
张阁老再不登肃亲王府的门。
连那点吝啬的笑容,李明远都很少再见过了。
京城朝野那么大又那么小,再见的场合多,叙旧的场合少,这个老人从二十年以前似乎就是眼前这个样子,可又是什么时候,他好像变得这么苍老?
这个人一身傲骨学富五车,权倾朝野门生满天下,做忠臣也是足够名垂青史得享太庙的名相大儒。
同样是这个人,名字列在了江陵前朝石碑名册的最末,平阳公主府因他而湮没,山河会勾结蛮族由他指使的影子,战火由他引起,他手上人命无数。
而这竟然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他要唤一声“外公”。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从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吗?
或者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时候不是这样?
李明远不想相信这其中的一切,他暗暗欣赏着的人,背着灭门流离的血海深仇,而那迷雾重重的仇恨的另一边,站着的似乎从来不是他的敌人。
那一瞬间,李明远觉得自己空有满腔怨恨,却不知该怨恨的是谁。秦风吗?他只是一直坚定的走向为家为国的坚守与事实,他没有错。而张阁老?他只是被赶尽杀绝的前朝后人中最幸运却也最不幸的一个,从他的立场,仿佛也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了?
张蔚恭原本跪在御前,闻言一愣,半晌,一撩官服下摆,笑盈盈的站起了身来。
御前的侍卫和御林军猛然觉得不对,拔刀的拔刀,护驾的护驾,仿佛这刚才还只是弄权持政党同伐异的老人突然变作了被解除封印的凶器。
如今,他掩藏多时的凶光毕露,终成了笼罩四方的乌云。

☆、第85章

李煦眉头紧皱:“张阁老!对于秦风所言,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张蔚恭面不改色:“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李煦:“那你就是承认了!前朝余孽是你,鼓动山河会的是你!勾结蛮人的也是你?!”
“皇上说少了。”张蔚恭面色无波,“远说二十年,肃亲王李熹在西北遇袭是我遥控,挟持长安侯独子是我安排,平阳公主之死是我指使……以及不日之前,裴庆封闭城门山河会进宫行刺,都是我的谋划,如今吴庸反叛,也是我在背后鼓动……这次,恐怕没有什么遗漏了。”
众人大惊。
李煦在御林军后露出了一个深恶痛绝的表qíng:“你所做为何?”
张蔚恭站在原地未动,讥讽一笑。
为何?
几十年前,他还是懵懂幼子,因为贪玩儿带着幼妹出村上山游玩,傍晚返家,等着他的不再是阡陌相jiāo、jī犬相闻的村舍,而是满村堆积如山的尸体和鲜血……
从此一步踏出世代生长的村庄,苦难与颠沛流离却才刚刚开始。
为了读书他什么都做过,后来不负苦心地高中。
他那时候想的很简单――他希望用这样的方式改变命运,有朝一日能够为全家几百口人命复仇,直到他遇到山河会的人,陈年腐烂的真相揭开,再无回首。
他与那时还不是乌云夫人的妹妹在此事的看法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他步步为营,细水长流,希望以迂回的方式达成复国的目的――在他的安排之下,他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肃亲王做正妃,虽然历经波折,却最终生下了世子。
他很高兴,他一切的部署终于有了一个顺延的希望。
彼时皇帝无子嗣,如果运作得当,皇帝就会一直没有子嗣下去,而若他唯一的弟弟肃亲王战死沙场,晋朝宗室中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是他的外孙,如果再有外戚支持,何止如虎添翼。
扶持李明远登位并不难,他远控江湖,内控朝堂,只要除去前面两个阻碍,江山君位手到擒来。
恐怕晋朝太、祖百余年前都想不到,那个心狠手辣屠杀他张氏满门的糊涂皇帝也想不到,兜兜转转,晋朝灭了前朝,而最终那流转的命运把皇位jiāo还到了他张氏一族的血脉手中――那时候他只要这么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
可惜他的妹妹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仅仅满足这秘而不宣的夺位,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就扭曲了昔年乡村中那单纯幼童gān净的心,前朝公主这个身份,让她把一切求不得归咎于了晋朝的窃国。
她不仅要拿回早就不属于他们的天下,还要这天下重回乱世,因此,她不满足于山河会这个在野的江湖组织,她需要一支虎láng之师。
她想到了蛮族。
张蔚恭觉得她疯了。
兄妹两人在一次次争吵中离心,张蔚恭却阻止不了她与蛮族的联系越来越深,而这些事最终被平阳公主发现。
她先下手为qiáng,成功利用蛮族和山河会杀掉了平阳公主,再早的时候,险些就成功利用刀枪无眼的战争杀了肃亲王。
这些事终于让张蔚恭不得不出手阻止她,兄妹两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从此一个一气之下远嫁蛮族,一个仍然留在朝中。
他们两个人的分歧导致了一片烂摊子,其中两大祸患,一是就是他一时恻忍之心,留下了平阳公主那个流落江湖的独子,把他送到了前朝最后一个隐藏势力的手中抚养长大,另一个,到底是让肃亲王李熹有了防备,他们再无下手机会只能蛰伏,改明晃晃的真刀真枪,为挑拨离间。
后来的失控越来越明显,多年无子嗣的李煦临幸了一个身份地位的宫人,此女一举生下皇长子,得以封妃。
他唯一的女儿在不久后去世,那次打击险些使他一蹶不振,很久都心存远离的心。
他有很多年都想着,gān脆就这样吧,以这样的身份,把往事带进棺材,让不见天日的过往永远不见天日。
可是,天不随人愿,那个他一时不忍放过的那个孩子回来了,他要清算这一笔稀里糊涂的账。
而就是这个孩子,带给他一个他难以接受的事实――他的女儿并非死于病痛,而是死于毒杀,因为她的病死症状,与已故平阳公主基本是一样的。
平阳公主死于谁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原本只是以为她疯了,没想到她疯的这样厉害,竟然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能下手。
他多番追查之下终于查出了实话――李熹与蛮族jiāo战之前,那个语焉不详的纸条是王妃张氏送出,而乌云一直以为,是张氏害的他们功亏一篑。
再后来,他以复国的名义把乌云bī了回来,容忍她膨胀的**的同时,也浑然不觉的一脚踏入了秦风早就撒下的网与布好的局。
他杀过太多的人,甚至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现在,终于轮到别人来杀了他。
命运如此,兜兜转转匆匆忙忙地没有一瞬间的停驻,世间万物,哪怕是恢弘的宫室与雄伟的皇宫都没有资格屹立永恒。
谁也没有欠过谁一分。
所求为何呢?
张蔚恭突然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何。
他有几分昏花的老眼一一扫过满殿诸人的惊讶错愕,看到李明远那犹自震惊着不敢置信的表qíng时微微顿了一顿,他从那双丹凤中仿佛看见了早亡的女儿,血浓于水,恐怕谁也想不到,他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同时会有一颗慈父之心。
可他只顿了那一顿,目光就偏开了,直直盯住了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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