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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无名_螟蛉子【完结】(12)


庄少功心中懊悔,悔不该在动武时胡乱替歹人求qíng,见形势危急,这少年郎还要自诩为兵器,憋出一句:“兵器,你快还手罢,随你便了!”
无名听罢,闭眼道:“为时已晚,胜负即定,我身负重伤,痨病发作,不能与尸邪抗衡。”
尸邪马明王道:“你这小子,虽然狂妄,但也还算有见识,你的毒和九针对付活人是有一套。这些僵尸的七窍塞满辰砂,经脉灌注水银,以秘法炼制,骨骼硬如铁,恰是你的克星。”
乩邪符凌切齿道:“还和他废话什么,你杀了他,神调门可以跻身八门前五之列!”
“我今日jiāo代在这里,”无名伸手揩拭嘴角血痕,却重重地咳了几声,血自指fèng涌出,他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了一抹cháo红,“只求你们,放过庄少家主。”
尸邪马明王点头:“好,你造下无数杀孽,死了也是罪有应得。这庄家的小子慈悲为怀,又是个不会武功的读书人,按江湖规矩,我本就不该为难他。何况庄门主也是我的老相识,论辈分,他还要叫我一声马伯伯,就凭这一条,我也要保他平安无事。你放心去罢。”
两人商定完毕,无名垂目等死,牛阿旁又要摇那雕花铜铎,庄少功心里一片混乱……
他一时半会,说不出“要死一起死”的豪言壮语。
他还有父母要奉养,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是舍孝取义,还是弃义取孝?
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的心思千回百转彷徨,脑海里才浮现出,要拿自家稀罕之物和神调门jiāo换无名的念头,就听见乩邪符凌厉声惨呼――
不知从何处而来,一股陌生劲猛的罡气,一刹划开夜雨,转瞬覆没整间客店,纵使呼吸也为之一窒。只见那锋芒抖擞,似龙蛇闪动,绽然生辉,刺得庄少功的眼睛酸痛难耐。
一滴雨珠脱出电光,也如雷霆万钧,击碎雕花铜铎。金石糜灭之声犹自铮鸣,贯透众人耳膜。
原本将无名围住的僵尸,悉数摧折崩毁,辰砂宛如罗帷红làng,爆开,奔腾,漫得到处都是。
待辰砂落定,劫后余生的寥寥数人,心惊胆战地举目望去……
奄奄一息的无名,已然倚在一人怀中。

第11章 属下无敌

庄少功让辰砂呛得说不出话,待能看清时,无名倚在一个浑身浇湿的黑衣人的怀中。
这黑衣人还在束发年纪,几缕湿发贴在脸侧,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明亮似星,鼻峰挺拔,唇棱分明,下颔微微翘起,有一道不同于常人的浅显凹痕。
乍看去,无限血气方刚,年轻美好。
他正一手抱着无名,一手仗着剑――
这剑,本是神调门女弟子扮虞姬时使的,平淡无奇,长三尺六寸,擎在他手中,显得玲珑了些,不甚称手,却好似成了一等一的宝剑,寒气四溢,晶莹she目。
剑尖所指之处,满地辰砂,如投石的湖水泛起波澜。
庄少功不由得一怔,庄家不乏风流人物,论男子的人品,qíng劫无心,一副琴与心俱化的模样,已是俊美无俦。病劫无名,虽相貌不如前者,但也是楚王好细腰所好的一类。
这黑衣人却不同,十分的神气活现,教人见了印象深刻。
黑衣人掠店内众人,对上庄少功直勾勾的视线,挽个剑花,左手环过无名的腰腹,与右手所握的剑柄合在一处,抱拳道:“属下来迟,请少主恕罪!”
庄少功回过神,几乎没听明白对方的话:“你是谁?”
“属下无敌。”黑衣人随手将剑一掷,剑锋没入三合泥的地砖,好似没入一块豆腐。
这下子,腾出了双手,他望着无名,目光似蕴着焰火,一手揽住无名削瘦的背,五指在肋下一握,另一只手抄起无名匀称修长的双腿,一把将这重伤的少年郎打横抱起。
完事,他又向庄少功道:“主人接了信,料定少主有难,令属下连夜赶往。让少主受惊了。”
庄少功莫名其妙,心想,什么信?好半晌才想起,托永州的应捕头送家书去阳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音。他转惊为喜,问了几句父母近来可好之类的家常话。
无敌对答如流,称家中一切安好。
庄少功放下心来,看向无名,只见这少年郎脸上血迹斑斑,闭着双眼,安静地蜷在无敌怀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暗想,方才无名一心求死,分明是自bào自弃,生无可恋。这危急关头,最要紧的是让他知道,世上有人在乎他。
“少主?”无敌似乎十分健谈,说完了一番家长里短,唤了声。
庄少功顾不得许多,快步来到无名面前:“无名,你要坚持住,不能死。”
无名正把头歪在无敌的肩膀边,好似睡在一张宽阔的藤椅上,闻话睁开眼,扭头看他。
庄少功鼓励道:“无名,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做人应当惜命,你虽然无父无母,但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是离不得你的,我还要教你好做人,和你去江南游玩,我不许你死。”
无名静静地听罢,目光微澜,深望了庄少功一记,缓缓地合眼。
庄少功大吃一惊,以为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眼泪霎时涌了上来:“无名!”
“少主,”无敌看不下去,cha话道,“大哥只是调息入定,不必惊慌。”
客店内的神调门弟子,死的死伤的伤,三邪只剩下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
这两位到底是见多识广,在无敌进来时,使了许多僵尸挡在身前,好似对无敌的招数知之甚详,总是能提前看好躲避的方位,应变奇速,只是未逃过一滴自剑身振出的雨珠,毁了一只雕花铜铎。马明王扔下磁石剑,长叹一声:“罢了,马某技不如人,你们走罢。”
无敌见此人对自己的武功了若指掌,有心再比划比划,但怀中抱着无名,只能作罢。
“公子,这位少侠伤得很重,”哭灵之中梳垂鬟的俏丽少女,望着无名,向庄少功提议道,“神调门的水寨离此地不远,就在浯溪渡口,蛊邪滕宝有许多药材,兴许是用得上的。”
尸邪马明王和牛阿旁,一齐觑着这垂鬟少女――这小姑娘是人小鬼大,明明是要借庄少功之手,救出其他困在神调门里的哭灵,却说成是为无名的伤势着想。
庄少功一听,正中下怀,立即道:“马伯伯,牛伯伯,可否借贵地一用,为无名疗伤呢?”
马明王一脸无可奈何,兵败如山倒,劫门两大高手在场,岂敢说个不字。
一gān人等收拾了客店内的尸体,待到天亮雨歇,出发去浯溪的水寨。
在马车旁,庄少功发现了殒命的车夫,车夫手里擢着一张毡毯,面目全非,四肢不全,死状极惨,唯独衣物尚可辨认,料想是神调门下的毒手。
庄少功当即大哭一场,他和车夫马大哥相识不过数日,却是一见如故,没想到世事无常,竟教这样一个好人平白无故送了xing命。无敌自然是百般劝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云云。
神调门的水寨,依山傍水,是一片小青瓦的吊脚楼。寨子附近多奇石,摩崖上有颜真卿刻的一篇文章,庄少功睁大眼睛,一面泪流不止,一面走神地想,好东西,拓一份送给父亲。
寨子门口,两棵参天的青檀树,挂满了红布条和成串的铃铛,皱巴巴的青果落了一地。
无敌系好马,抱无名下车,随庄少功进寨,只见不少裹着黑头帕的苗家妇人,坐在路边,编鱼篓纳糙鞋,还有织花带的,将各色纱线梳在机杼的竹竿上,屈伸推移,十分恬静。
马明王招呼他三人,进了最为气派的一栋屋舍。屋内火塘边,坐着十来个神qíng木讷的年轻女子,见了他们,也不起身相迎。马明王只道这些是蛊邪滕宝的妻妾,将她们打发出去,又领着自己的妻女铺chuáng叠被。无敌道:“姓马的朋友,我要与我大哥运功疗伤,你好生款待我家少主,有半些差池,兄弟jiāo不了差,就要和你算一算伤我大哥的账。”
马明王知道无敌厉害,不作口舌之争,转身请庄少功去用饭,留这二人在屋内相处。
无敌抱着无名,来到火塘边,见卧具铺在地上,也不以为忤,这是苗家的待客之道,火塘乃是供奉先灵的所在,就好比中原的祖宗祠堂,请客人在此地睡觉,恰是对客人的尊敬。
他潜运内功,耳听八方,确信没有人偷听,才把手一松,任由无名摔在被褥上,全没了人前的沉稳恭敬,幸灾乐祸地说:“你也有今日,大哥,没想到罢?”
无名自梦中摔醒,摸到gān燥柔软的被褥,也就躺着不动,传音道:“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无敌抖着一只脚,用大拇指一指自己的胸膛。
无名盯着他的脚尖,沿着腿部夜行劲装抖动的线条,往上瞧:“原来你是逃出来的。”
无敌蹲了下来,让他瞧清自己悲悯的神qíng:“大哥,你看看你的样子,还不如一条狗。”
无名好像没听见:“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冲开xué道,催促任督血气运转,折损一年寿命,增进一年的功力,震断玄铁枷锁,拍碎石壁就出来了!”无敌说罢,冲他笑出一口白牙,连下颔那道浅显的凹痕也笑散了。
无名似乎明白了:“我们离开庄府时,是你逃出地牢,鬼哭láng嚎了一声?”
“那是我两个徒弟gān的,他俩一个长啸,一个拿芭蕉叶扇起沙尘枯叶。如此一来,你就会以为我才逃出地牢,其实,我早已混上马车,易容扮作了车夫。”
无名默默地望着无敌,片刻才道:“你做这些乱七八糟的,就为了当车夫?”
无敌摇头:“扮作车夫是第一步。少主心思单纯,以为山匪是夜盟主吓死的,却不知晓,大哥你传音入密,bī死匪首。他问我夜盟主的事,我夸大了一讲,他就猜出是你gān的。”
无名道:“那又如何?”
“你二人因此生了嫌隙,少主逐你下车,只当我敬仰夜盟主,必定是好人。将他带至神调门的盘口,宰羊铺,也毫不怀疑。你为了阻止他吃人ròu,唤了店小二对质。你素来怕麻烦,知道神调门的尸邪克制你的武功,不愿打伤小二,招惹神调门。可惜,我偷了你的火毒针,不但用你的针暗算了小二,还当着小二和少主的面,告诉这两人,打伤小二的是你。”
无名终于明白了:“你先是挑拨离间,再栽赃陷害,最终借刀杀人。”
无敌笑道:“不错,我借神调门这把刀,可惜他们太不中用,差点让大哥你灭了门,幸好大哥你是个贱骨头,少主让你住手,明明尸邪还未出手,你便住了手,不是找死么?”
“既然是借刀杀人,”无名极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又何必出手来救?”
无敌道:“我要救的是少主,你敌不过的僵尸,我却能轻而易举化解,在他心目中,自然是我qiáng些,何况我救了你,此时再杀了你,说你重伤难愈,死于痨病发作,也没有人会怀疑。大哥,论年纪,我大你一岁,论武功,我胜你一筹,大哥这把jiāo椅,理应拱手让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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