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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入骨髓_画眉红【完结】(7)



铜盆里的火炭被烧的噼啪作响,地下埋着地龙,屋里温暖如chūn,窗前美人瓶里斜cha着的一枝白梅香气幽微。简伯玉膝上盖了层薄毯,手上拿着简傲刚作的策论看,他如今四十有五,一个低首的侧面,看起来活脱脱就是简傲二十年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角生着细碎的纹路,眉宇间也没有简傲的傲气,看人时总是微微笑着,眼角的笑纹像是chūn水的波纹,里面盈满了简傲没有的游刃有余。

简傲站在简伯玉身侧,梗着脖子臭着脸。
简伯玉看完,说:“叫你作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你写的也还算上心,不过通篇含沙she影,对为父很不满吗。”
简傲一听就知不好,却也说不出服软的话来,抿着唇只说:“不敢。”
简伯玉点点头,说:“虽然不敢,却还是不服了,拿回去重――”木门却“笃笃笃”响了几声,简婧端着托盘进了门,温温婉婉地说:“爹,我给你把药端来了。”
简伯玉不再说话,接过药碗,似笑非笑地把一双儿女看了看,摆手道:“罢了,去吧去吧。”

简傲松了口气,简婧服侍简伯玉把药喝了,两人便告退跑了。
简伯玉忍不住笑了出声,笑着笑着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今日能这么容易就脱身都是简婧的功劳,简婧在大名府住了这些日子,也快到时候回平江,前些日子简伯玉心qíng颇不错,简婧借机撒娇说走之前想去普照寺进香,若是能和兄长同去就更好了。简伯玉也知道这些日子把简傲拘束地有些过,便应了下来。
简婧挑了今日,正帮简傲逃过一劫。

大名府刚落了一场雪,卫河边冻起无数琼枝玉树,却冻不住沿河一路翻飞的茶旗酒幌。马车停在街边,简婧看着简傲跳下马,忙道:“那我从普照寺回来便来这里接你,阿兄要等我。”
简傲回眸笑道:“自然,阿婧去吧。”
简婧撩起一半车帘,望着简傲将马拴好进了一家小酒肆,才让车夫催马前行。

任诞给简傲的信中曾略提过一句,大名府最负盛名的酒是滴溜酒,而这酒在哪个名楼喝不到绝品,一定得去卫河边的文家酒铺尝尝。
简傲走到酒铺门口,酒香尚未入鼻,先闻了一段丝竹之音,小女孩子娇滴滴的嗓子合着琵琶唱道:“江陵去扬州,三千三百里。已行一千三,还有二千在。”
唱的是简傲制曲的那首懊侬歌。

简傲一边掀开门口的棉布帘子一边暗暗想:嗓音清甜、qíng意绵绵,好听是好听,却失了懊侬歌的本意了,还不如东湖上任诞唱的那一曲。
他正想着,酒铺里有人就开口道:“小娘子好缠绵,可惜缠绵错了曲子。”

简傲一听那声音就呆了一呆,一时间倒说不出心中是恼火多些还是兴味多些。
只因这声音分明就是任放之任放之再惹人厌,也比不上策论,而若不看任放之惹人厌的地方,他又是个再有趣不过的人。

蓝色布帘后,简傲一眼便望见坐在靠江处的一桌年轻人,任诞坐在其中,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嘴角勾着一个笑,显得轻佻又散漫。
有人道:“说说谁不能,你行你唱一曲来。”
任诞用懒洋洋的口气学着小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说:“奴怕一曲天籁,叫公子三月不知ròu味啊!”
满堂大笑,那唱曲子的小姑娘都掩了口轻声笑了起来。
又有人笑道:“哈,怕是我们有心闻齐韶雅音,任郎却嫌我们做不得他的钟子期。”

那小娘子唱完了懊侬歌收了银子,一时无人叫她唱曲,眼波流转顾盼,忽然望见门口一个年轻郎君自捡了个僻静位置坐下,那小娘子望着那年轻郎君,面上忽然红了几分,眼波更柔软了几分。
那年轻郎君像是忽然察觉,也看向那小娘子,微微颔首,开口道:“小娘子可会唱大子夜歌?”

任诞听了这声音,蓦地看了过来。
那小娘子抱着琵琶走了过来,红着脸点了点头。
简傲也看向任诞,慢慢道:“那就请小娘子,为那位一曲天籁的大娘子唱一曲大子夜歌吧。”
小女孩讷讷地看了看简傲又看了看任诞,不知道唱还是不唱。

任诞望着简傲笑了起来,对那小女孩儿说:“小娘子唱吧,这是我的钟子期来了。”然后对酒博士道:“打一角滴溜酒,一碟脯,一碟冻鱼给那位郎君送去。”

那小娘子放下心,拨起琵琶,柔柔地唱了第一句:“丝竹发歌响。”

简傲与任诞目光相对,都说不清这一眼里各自想了些什么。
简傲吃人嘴短,终是点了点头,道了声:“任兄。”

第二句又唱道:“假器扬清音。”

任诞单手撑着脸,笑盈盈地说:“如今也轮到我为幼微尽地主之谊了。”
简傲被叫这一声幼微叫的头皮发麻,打了个寒战,却又想起那一夜自己说的:“那我既为地主,yù一尽地主之谊。”

小娘慢慢唱了第三句:“不知歌谣妙。”

酒博士将酒菜上好,任诞起身走到简傲那一桌坐下,为简傲与自己各斟了一杯,简傲拿起杯,两人轻轻一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琵琶变调,托出最后一句:“声势出口心。”

简傲眼睛一亮,赞道:“好酒。”
任诞又为简傲斟了一杯,举起自己酒杯道:“从前多有得罪。”
这杯酒便是要泯恩仇。
简傲看了看任诞,又看了看滴溜酒,终于举起酒杯与任诞又是一碰杯,各自饮尽。

孙籍望着那边已经聊起来的两人,瞪大了眼睛看,道:“这就是简幼微啊。”
同桌一人道:“竟然没吵起来。”
另一人道:“我们好像被放之这小子给随便丢开了,为什么他不请简傲过来喝酒?”
又一人幽幽说:“因为我们不是他的钟子期……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眼睛好痛。”



这章写的略纠结,啊啊啊啊啊我好想完结啊啊啊啊,但还有几个剧qíng得走吐血


第十章

简婧撩起一半车帘往外看,简傲一身白衣正从酒铺里出来,酒铺旁是琼枝玉树,玉树下是白雪白衣,衬地简傲也像是红尘外的人一样。简婧正想叫一声哥哥,就看见酒铺里又有一个年轻人追出来和简傲说了几句话,那年轻人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袍子,发像是泼在雪地的徽墨,隔得远只大概能看出该是个好看的人。
两个人站在一起,当真是要人忍不住赞一声风流年少。

简婧想:这就认识了一个酒友吗?

两人说完话,那青年转身回了酒铺,简傲也登上了马车。简婧打量简傲一番,嘴角稍微翘起了一点点,神qíng也颇放松,看来心qíng很不错,便笑着问:“怎么?喝到了好酒还认识了好友吗?”
简傲听了,立刻把脸板起来,轻嗤一声,说:“酒还不错,哪有什么好友,刚刚那个人是任诞。”
简婧自然听的出来自己的哥哥什么时候是口是心非,她也听过任诞与简傲的事qíng,知道简傲必定很讨厌这个人,没想到今日看起来倒不像是不和的样子。简婧试探xing地问:“看起来你也不太讨厌他?”
简傲微微一皱眉,却没有说话,竟是不打算否认。
简婧见简傲不说话,也不再开口,垂下眸子想着些什么。

自此日后,便总有帖子送到简伯玉府上请简傲,下帖子的人都是些大名府颇为出色的年轻人,帖子也写的端正有礼,由头也都寻的正正经经,什么文宴、诗会,尤以任诞下的最勤。
简伯玉斟酌着推过几次,却也没有全推。他虽然不愿简傲放松了功课,但简傲与北地文坛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和任诞更算是针锋相对,那些帖子写的客气得体,想来便是因为自己也不太会刻意为难简傲,倒不若让简傲去缓和一下矛盾。而且,任诞也是简伯玉颇为欣赏的年轻人。
简伯玉抱着这样的念头,也就放简傲出去玩耍几次,简傲也都乘兴而去,兴尽而归。简伯玉便也放心了,只是简婧似乎不太开心。

简傲也很领任诞的qíng,那次在文家酒肆简傲和任诞说了自己被拘着读书的困境,任诞热心地说要援手。结果后来那些下帖子请他的人简傲一多半都不认识,便知道是任诞好心请了朋友帮忙,简傲嘴上不说,心里对任诞其实颇为感激。
而任诞那些朋友也都是些颇会装模作样的家伙,帖子上写些什么斯文名目,结果简傲去了之后多半是被拉去喝酒、冬猎、蹴鞠……简傲虽然爱绷着一张高傲的皮,却也是个玩中老手,酒里圣手,和任诞与他那些朋友倒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天简傲被简伯玉扣在家中奋笔疾书,本来约好大家一起去爬沙麓山,结果简傲去不成,又忽然下了场雨,大家都觉扫兴,gān脆各自回家。
孙籍一个人去听了会书,也觉得没意思,便去找任诞玩耍。

任诞书房里一盆茶花刚开,孙籍一来目光就被那盆茶花吸引住了,三两步扑倒花前,双眼发亮地把这盆山茶看了又看,马上转头对任诞道:“掌中调丹砂,染此鹤顶红。好表哥,这盆鹤顶红舍给我吧,我拿一盆玉茗和你换怎么样?”
任诞正在画画,头也不抬地应道:“抱走抱走,你的花养得半死不活我不要,你闭上嘴就行了。”
孙籍大喜,立刻跑到任诞身边来看他画画,打算说两句好话来讨好任诞,结果眼睛往画上一瞟,就把嘴里的话吞了回去。

任诞正在画一幅半身像,笔法细致,形容神态十分传神,衣纹用了柳叶描法,可赞一句吴带当风。孙籍看了任诞画了许多画,其中也不乏人像,这一副绝对是其中的jīng品,任诞作画往往随xing,这一副却能从每一笔中看出细致。
画中人眉飞入鬓,神qíng睥睨,嘴角勾起少许,任诞正在画他的眼睛。

孙籍沉默良久,才问:“表哥,你为什么要画简公子?”
任诞皱着眉打量自己的画,随口说:“我问幼微要一帖他的字,他让我用画去换,我当初画了张他的像去开他的玩笑,结果他说气的撕了,我就想gān脆就好好画幅给他。”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个屁……
孙籍看着任诞俯身提笔细细勾勒简傲的双眼,神qíng极为专注认真,长发从耳侧垂下落在画上,与画中人的长发好似缠在了一起。
孙籍没说话,他只是默默想:糟了。

简婧第二天就要启程回平江去,心中舍不得父亲又舍不得兄长,从早上起就一直陪着父亲,下午想起简傲还困在房间里写文章,便去寻简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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