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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_心字成灰【完结】(19)


次日醒来的时候,苏福告诉自己林相已于深夜抵京。一生中,未曾那样迫切地渴望早朝。也就在那一日,在早朝之后将他留了下来,一直留到了月落之时。
那一日的夜里,他的唇嫣然如枫红,带着清雅如莲的芬芳,让自己在得到他的刹那涌起不可抑制的悲伤。那一瞬间,世间再不能有更近的贴近,恍惚之间,却是自己在岸边,他在水中央,相隔着一生的距离。
在得到他的瞬间,也知道此生永抓不住他。
炎靖望着一池残荷,茫然地伸出手去,冰冷的雨打在他手上,也打在他心底。
苏福看着,跪了下来:“陛下,把林相接回来罢,奴才求您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磕头,雨水打在青石上,渐渐起了淡薄的血色。
炎靖蹲下身来,双臂紧紧环住自己:“朕很想他――可是朕不敢让他回来――朕怕再伤了他,朕怕自己又会象那日一样打他――”他慢慢地说:“朕心里还在恨,恨他的欺骗――朕还在恨――不敢让他回来――”他把头埋进臂膀里,喃喃道:“朕很想他――很想很想他――”
苏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间帝王在凄凄风雨中将自己抱成一团,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缩在宫殿角落里孤寂的孩子,也许无论时光怎样变迁,他都注定是那最孤独的人。
※※※※※※※※※※※※※※写得别扭了,分一下罢※※※※※※※※※※※※※※
昏暗的囚牢里,儿臂粗的铁栏泛着幽冷的光,呼吸之间是湿冷的血腥味道。一灯如豆,映着拙尘打坐的身形,在地面上拖出悠长的yīn影。
“哐――”极远处的一道铁门骤然打开,声响如箭直直she入天牢最深处,拙尘猛地睁眼。眼前烛火骤然一跳。
仿佛有千百人从那狭长走道奔来,脚步急错纷杂,整个天牢也隐隐震dàng。
拙尘站起,转身来到栏前,直直看着铁栅外狂奔而来的人――帝王炎靖,眼底波澜激dàng之后是浓浓的嘲讽。
“阿弥――”未待他佛号宣完,炎靖已扑到栏前,双臂伸出,竟一把把他拽住,手臂猛收,拙尘整个人狠狠撞在铁栏上:“说!你把层秋弄到哪里去了!”
拙尘额头撞破,立时鲜血长流,漫过左眼,一片猩红。他望向炎靖,无限惊疑:“林相失踪了?”
炎靖双眼通红,砰――一声提着拙尘又撞上铁栏:“你说不说!说不说!”
已有侍卫开了牢门,劝道:“陛下,您放开他,他才能回话啊。”
炎靖哪里听得进去,拎着那拙尘砰砰又撞了几回,才猛地甩开。拙尘踉跄退了数步,抬起头来,已满面鲜血。
炎靖立在那里,半俯身子,手撑在膝上,喘息不定。衣发俱已湿透,吧嗒吧嗒地往石板上滴水。只一双眼尤死死地盯住拙尘,凶光里勃勃杀意。
拙尘先缓过一点气来,道:“林相决非贫僧劫走。”
“那你让谁劫走层秋的?”炎靖冲到拙尘身前,五指扣紧了拙尘的颈项,大力收紧:“把他还给朕!否则朕马上杀了你!”
拙尘满面血红,也看不出脸色如何,但双眼却渐渐瞪出,艰难地道:“不――是――我――”
炎靖一把扔开他,却抬脚狠劲一踹,将他踹倒在地,又是三两脚:“不是你是谁?是你说要朕后悔!不是你还能有谁!”
“他快要死了!”拙尘终吼出一声来。
炎靖刹那僵立:“你说什么?”
拙尘深深吸了一口气:“林相快要死了!他活不过这个冬天!就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
炎靖盯着他,死死地盯着他,猛地一脚踢在拙尘心窝:“你胡说!”他竟似疯了一般,连着几脚,脚脚往拙尘胸口踢去,脚脚往死里使劲:“你敢诅咒层秋,朕杀了你杀了你!”
拙尘也不反抗,任他踹着,连挨了十数脚,呕出一口血来。他张开眼,jīng芒bàoshe,突然伸手一把抱住炎靖的腿,双臂一合,猛地将他摔了出去。
侍卫们大惊失色,刀剑闪亮,一时全朝拙尘后背招呼去。
拙尘微一侧身,僧袍激dàng,一拂之下,刀剑纷纷断落,丁当声中,拙尘已掠至炎靖身旁,五指如钩锁死了炎靖的咽喉,沉声道:“退下,谁敢上来,贫僧就杀了他。”
那些侍卫眼见皇帝落在人家手里,哪里敢不听命,退至了牢外。
拙尘低头看着炎靖冷哼一声:“陛下,贫僧要杀你,易如反掌。但是贫僧不会杀你,因为我不希望林相的孩子将来恨贫僧杀了他的父亲。”他看着炎靖,充满怜悯:“你那么爱他,却连他快要死了都不知道。如今他失去踪迹,对你来说,不仅是生别,更是死离。即使他现在还活着,你炎靖却已经永远永远地失去他了――”
炎靖只觉得整个人都埋在了冰雪里,最冷最寒的冰却是从心底蔓延滋长。脸色煞白,唇齿开合只喃喃地道:“你胡说――朕杀了你――你胡说――”
拙尘冷笑:“林相本想在中秋之后,将此事告诉你。你知道为什么?”他眼底波光如水:“他说你最怕寂寞,中秋是你心底极重的日子。他想给你一个美好的回忆,因为来年的中秋,无论如何月圆月明,他都再不能陪着你。”
炎靖伸手捂住了脸:“今日,就是中秋――”
拙尘挑眉,方知自他入狱,已经过去了十五日。看着炎靖指间泪水渗流,却毫不能同qíng他:“你炎靖上下三代,全都有负于他――”
炎靖猛地放开手掌,也不顾自己咽喉被锁着,一把抓住拙尘:“层秋为什么会死?他为什么会死?告诉朕!”
“陛下应该去问炎浩,为什么要对林相下毒?”拙尘冰冷地笑着,目中却滚下泪来:“你口口声声说爱他,你陪了他十年,难道就没有发现他一日日地苍白衰弱下去?你抱着他的时候,竟从未察觉他一日比一日地轻了?他就睡在你的枕边,你居然看不见他的发早已白了那么多?他还未到三十啊!”
“朕以为――以为――”炎靖发着寒颤,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是太累了――”
“他是累了!”拙尘冷笑:“炎靖,累也是会死人的!炎浩下毒,累的是他的身;而你,累的是他的心!他守着你十年,身心早已被淘空,你却还让他怀上你孩子,生生榨gān他最后一点元气!”说到这里,微微一叹:“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炎浩对他下毒的――他只是说他并不怨恨――真不知他前世是欠了你炎家什么,这辈子叫你们这样折腾还甘心qíng愿!”
炎靖喃喃道:“是朕负了他负了他――”他挣扎着爬起来:“朕要去找他――他不见了――离开皇宫就不见了――朕要找到他找到他――”
拙尘的手猛地收紧:“是你把他赶走了?他离开多久了?”
炎靖被他勒住喉咙,几乎不能喘气:“十五日了――”
“该死!”拙尘提着他,将他的头猛力撞在石地上:“炎靖,你不是很爱很爱他吗?为什么过了十五日才知道他不见了?你这是爱他吗?”
炎靖只觉得后脑一阵火辣的痛,眼前一黑复一亮,jiāo错之间似乎看见林层秋白衣如云,微笑着立在身前,陡然伸手去抓,却是砰一声后脑再次撞上地面的疼痛。
那些守卫们全堵在牢口,眼见拙尘的疯狂,却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炎靖从剧痛中猛回过神来,死力推开拙尘:“放开朕,朕要去找他!不想他死就放开朕!”
拙尘猛地收手:“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但是,”炎靖深深吸了口气:“朕一定会找到他,他若不幸,朕就给他陪葬!”
他眼底的决绝灼烈让拙尘微微一愣,炎靖已站起身来,侍卫们蜂拥而入,团团围住了拙尘。
炎靖居高临下地看着拙尘:“朕早已赦免了离氏遗族,你也不例外。朕要你回太液殿去,层秋回来看到你,一定很高兴。”他微微一顿:“朕再不能伤他心了――”说罢大步出了天牢。
眼望炎靖身形远去,拙尘双目充血,望去只觉得他走在一片血海里,心底冰凉。仿佛看见林层秋躺在那里,身下的血漫漫蔓延,将炎靖完全湮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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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绥静静仰望着壁上的挂像。正中是他的父亲――大烨的开国帝王炎逊,画里的炎逊瘦削威严,眼角微微下垂,烛光跳跃中,仿若正慈祥地注视着他。
他独居逾山十九载里,再没能来这宗庙。父亲的音容笑貌在记忆里已经淡如云烟,却在再次瞻仰的瞬间让他落下泪来。有些东西,以为已经忘却了,其实只不过是埋得更深。父子天xing,血脉相承,是怎么也不能割舍的。
炎逊的像下供着一把剑,名曰止戈。炎逊自马背上得的天下,沙场征战武功赫赫,但炎绥知道,其实父亲并不喜欢血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得父亲最终选择了君子一般儒雅的二哥炎浩,而不是自小就渴望沙场的自己。
而父亲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拼命学习武艺钻研兵法,并不是生xing噬血好杀。他只是想代替父亲征战天下,这样,父亲就再不用做他不喜欢的事。可惜,未及他立下多少战功,父亲就驾崩了。他成了温文儒雅的二哥手中的利剑,为他dàng平天下,最终换来一纸圈禁。人世浮沉莫测,莫过于此。
炎绥望向炎逊画像右侧的炎浩,长他甚多的炎浩在画中依旧秀逸隽美,虽一身龙袍,依旧斯文清雅如个秀士。凤眼狭长,微微上挑中透出帝王的尊严。炎绥静静望着,心下五味杂陈,终是低低一叹。
雨水顺着宗庙的瓦檐线一般地落,间或风急,chuī得宗庙里的长明灯闪闪烁烁,一幅幅挂像在影影绰绰间竟似漂浮起来,悠悠dàngdàng如百鬼夜行。
炎绥心无所惧,正yù盘腿坐下来陪先人们共度中秋佳节,猛听得遥遥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久经沙场,听得出那是在雨中不顾一切狂奔的脚步声。他在追击溃退的敌军时听过,很虚弱然而很疯狂,因为只要慢上半步,就会被踏死在马蹄下。那是一种挣命的声音。
深夜宫禁,能如此肆意狂奔的天下只有一个人,炎绥背手转身,嘴角不由带上淡淡笑意。
炎靖浑身湿透,奔入宗庙,带进一霎秋风秋雨。长明灯一时明灭不定,映在他面上,雨水滑过他俊朗的眉棱,坚毅的下颌沉沉滴落。“你知不知道层秋去了哪里?”
炎绥一切安逸神色立时消散不见:“林相不在林府?”
炎靖雨湿的面容一片惨白:“他根本没有回去林府,也没有回入月山那里。他离宫之后,再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朕命京兆尹彻查帝都,方才他派人来报,说――”他容颜几乎有些扭曲,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难以言语,深深吸气,一字一顿地道:“发现了宫中的马车,还有六具尸体。朕让人去看过了,正是层秋离开那日乘的马车,那六人是随行扈从,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马车和尸体居然是被抛在逾山,直至今日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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