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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_心字成灰【完结】(27)


他要带炎靖走,明王府内外都已经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但炎靖拒绝了。炎靖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帝王的眼泪,他想炎靖一定明白了一切。所以,他陪着炎靖,沿着长长的砖墙,慢慢走着。
他们最珍惜的人都在这一墙之后,他们却都不能跨过这道墙。
炎靖手抚着冰冷的青砖,慢慢擦过,突出的嶙峋慢慢割开他的掌心。他慢慢走,一路淡漠的血痕。
爱您的人,纵使欺骗了您,也是为了爱的缘故――
他知道林层秋在欺骗他,这个骗局破绽百出。但是他还是照着林层秋的期许,配合了他。林层秋欺骗了他,他也欺骗了林层秋,只因为他们――彼此爱着――
血,一滴一滴,皆从心而流。
――――――――――――――――很快就要告别大家的分隔线――――――――――――――――――
炎瀚微笑着俯下身子,很是温柔地抬袖替林层秋拭去汗水,和声道:“林相,我一直很尊敬你。你对七弟,就好象我对葭韫,虽然多qíng却不得不无qíng,只不过,你是为七弟好,我是为自己好,所以七弟终是爱你,而葭韫终是怨我。”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握住林层秋冰冷汗湿的手:“我如何现在拿你去威胁七弟,他必定愿意放弃一切只求能再握这双手罢。”
林层秋只静静看着他,拙尘暗暗摸出一把银针。
炎瀚笑了笑:“如果一个月前甚至十日前,我都会这样做,但是如今――”他微微叹息,无限落寞:“我本想带葭韫走,但下不去手。我在huáng泉路上的孤寂,只能让七弟赔给我了。我要他――”炎瀚的神色肃然冷飒,一字一字:“坐拥江山万里,却握不住你的手!”
拙尘突然出手,悄无声息。他内力全失,但是身为医者,认xuéjīng准。银针带着冰冷的光,直取炎瀚背部死xué,勘将触及,炎瀚微笑转身,出手如风,扼住了拙尘的咽喉,一个用力,已闻得轻微骨骼裂响。
“放开他!”林层秋qiáng撑着坐起,冷冷看着炎瀚:“huáng泉路上――”他微微一顿,捂住腹,面色苍清如雪映修竹,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厉:“我奉陪。”
炎瀚微微有些错愕,看了林层秋半晌,一把将拙尘扔了出去。拙尘狠狠摔在地上,艰难地爬起,就要慢慢走过来。
林层秋却慢慢合上眼,只说了一个字:“走。”
拙尘凝望他片刻,竟微微一笑,盘膝而坐。也不说话,垂下眼去,只静静看着灰色僧衣上一点尘色,如净土佛莲,肃穆慈悲。
炎瀚笑了一声,似赞似叹:“出家人竟也如此多qíng!”说罢也不理会他,挨着chuáng沿坐下来,看了绣被下高耸的隆起半晌,慢慢伸过手去,轻柔地摩挲着,喃喃自语道:“葭韫很喜欢孩子的。”
浓烟渐渐弥漫了整个屋子,火舌吞舔着长廊的梁柱。如此骤然凶猛的火势,显是人力所为。林层秋放眼望去,黑烟之外便是滚滚的火红,拙尘打坐的身形渐渐模糊不见,夹带烟尘的呼吸令他几yù窒息,腹部异常bào烈的疼痛又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却是被炎瀚死死压着肚腹。
炎瀚的面容在火焰烟尘里飘忽不定,他的声音却清晰稳定:“我要给葭韫一个孩子,一定要给她一个孩子――”
林层秋给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凝了一点气力,勉qiáng道:“让拙――”噼里啪啦的爆裂燃烧声里,他低微的声音立时被烧得无声无息。炎瀚手上猛地使力,林层秋只觉得疼痛从下腹炸开来,将他的人生生裂开,羊水混着鲜血急迸而出,立时染透身下垫褥。饶是林层秋如此自制的人,也不禁一声惨呼。
拙尘心一紧,身形一颤,低低宣了声:“阿弥陀佛――”终是没有站起。虽看不分明,却也大约知道炎瀚在做什么。这也许是最后的办法了,他没有勇气做的事,误打误撞让炎瀚来做也好。
火焰在渐起的风中张扬而舞,死与生本是一体。
――――――――――――――――――也许屏蔽一下比较好――――――――――――――――――――
赵葭韫披发赤足,衣裳凌乱,穿过一道道门廊。明王府的下人们卷了钱财,慌忙逃跑,赵葭韫一路奔来,撞倒了不知多少人,也不知被多少人撞倒。她不知道究竟如何才能到得折桂院,也没有人为她指路。她穿堂过院,跌跌撞撞,一心往火起处狂奔。
折桂院中满院的木樨树熊熊燃烧着,月芳静静立在火焰中,静静看着已几乎陷入火海的屋房。风凛冽地一阵紧过一阵,火舌吞吐,舔噬着她飞扬的裙袂。带着平静的微笑,她慢慢合上眼,余光处却掠过一道碧色的身影。她睁大了眼,望向煞然止步的赵葭韫。
赵葭韫的脸色极其苍白,她微微仰首,汗湿的发丝凌乱地覆在额上面颊上,沉黑将仰起的颈项被衬得分外幽雅,映着熊熊火光,清冷美丽得如一尊白玉雕塑。月芳终不得不承认她实在是美得没有瑕疵的人。
那是最后的一个瞬间。赵葭韫只停驻了刹那,就和身奔入那一片火海,飞扬起的长发如瀑如纱,带着点点的火星,仿佛黑蓝夜空里的璀璨星河。
月芳慢慢闭上眼,火已经燃着了她的衣袖。她慢慢拔掉发簪,乌黑的发流淌着月色的光泽,旖旎着,风扬着,燃烧着。
王爷,下辈子――
让芳儿喊你一声三哥哥罢――
赵葭韫赤足扑进火海,一踩进去灼心地疼。火焰熊熊烟雾重重,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不断地喊:“三哥哥――三哥哥――”浓烟很快灼伤她的咽喉,呼声渐渐嘶哑,渐渐凄厉。
突然被一人揽入怀里,听那人淡淡说了一声:“傻丫头――为什么要来――”
赵葭韫紧紧抱住他的腰,被烟熏得流不出泪的眼突然泪水滂沱,痛哭着在炎瀚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极深极狠,松开口时,满嘴血腥,身上几乎再没有半分力气。
炎瀚抱着她,也不呼痛,只轻声叹息。
周遭是劈里啪啦的燃烧声,两人静默良久,赵葭韫突然开口:“林相呢?”
炎瀚扶着她走了几步,慢慢蹲下。烟尘迷离中,赵葭韫隐约见林层秋躺在地上,拙尘陪在他身旁。离得近了,才闻得极浓重的血腥之气和低弱的呻吟。
赵葭韫慢慢挨过去,握住林层秋的手。她并不意外炎靖不在林层秋的身旁,依林层秋的xingqíng,他宁愿生死永隔的遗憾,也决不会放任丝毫的危险发生在炎靖的身上。她只能握紧林层秋的手道:“林相,是我,葭韫。”感觉到林层秋的手微微一动,她忙道:“我答允您的,一定做到,放心。”
屋梁烈烈地燃烧着,偶尔有几声细微的脆裂之响。
赵葭韫慢慢侧过脸去,看着身旁的炎瀚:“三哥哥,我留在这里陪你,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你放了林相,好不好?”
炎瀚看着她,淡淡道:“葭韫,你这样来,我很欢喜。”他捧起赵葭韫的脸,轻轻吻在她额上:“下辈子,如果你还肯再叫我一声三哥哥,我决不会放开你。”
“三哥哥――”
炎瀚一指点了赵葭韫的哑xué,伸手替她拢了拢发,凝望着她的眼睛,微笑着道:“这样就够了,葭韫,让我带着你这一声三哥哥走。”他将赵葭韫qiáng拉起来,就要带她出去。
啪地一声重重裂响,三人抬头望去。
横梁断裂,挟带着炽烈的火焰压下来,一股灼热瞬间bī了过来。惊骇之下,站着的炎瀚赵葭韫都不由退开一步,燃烧的梁柱笔直砸向林层秋。
赵葭韫突然挣开了炎瀚的手,猛地扑了过去,竟是要以身相代护住林层秋。炎瀚惊呼一声,不及多想,纵过去迎而撞向梁柱。
同时,一道人影快若闪电,挡在林层秋身前。
屋瓦碎片纷然而下,一阵轰然,尘土飞扬。
拙尘受伤最轻,最先回过神来。横梁屋瓦一塌,露出一片天光来,周围火焰还在燃烧。他一眼认出扑在林层秋身上的人,将他拖下来,轻轻摇晃了一下:“陛下――”
炎靖背上被瓦砾击砸,一片鲜血淋漓,好在未伤要害,很快醒转过来,唤了一声层秋,蓦然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世上,只有一个人微凉的体温能够温暖他。他慢慢侧过脸去,见林层秋微微睁着眼,正望着他。
炎靖不能言语,只反手紧紧握住林层秋的手,慢慢坐起,挪到他身边,慢慢道:“现在都平安了,朕听你的话,你也做到了对朕的承诺。”
周遭一片宁静,没有半点兵卒的声音。但是林层秋只听得见炎靖的声音,只看得到炎靖的脸,他已经连微笑的气力都耗尽,但一双眼依旧明月流水,满满dàng漾着愉悦之意,下腹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忍不住又闭上了眼。这种决然撕裂的疼痛,他已经受过一次,背脊几乎要断掉,下身被惨烈地生生撕开。浅薄的呼吸里,感觉到胎儿一点一点剥离他的身体,但是这一次,更qiáng烈更不堪承受。
炎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很有力很温暖。林层秋不由想这个孩子是否会象炎靖一样?
林层秋突然睁开眼,望进了炎靖的眼。炎靖的眼眸,深黑却黯淡,那样死灰的颜色让林层秋想起第一次相见,少年yīn郁的眼。
十年了,到头来,还是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寂寞孤单。
胎儿离开了他的身体,一声啼哭彰显了他独立的存在。身下的血还在缓缓地流,林层秋却再没有什么感觉。望着炎靖,他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炎靖看他嘴唇龛动,凑到他唇边,凝神细听,却只能听到破碎的声音,他一边流泪一边点头道:“朕答应你,都答应你。”
拙尘已将孩子抱了过来,林层秋眼前已渐渐化成一片白茫,什么都看不分明。炎靖握着他的手慢慢去抚孩子的脸,指尖堪堪将触及的刹那,白光炽烈得一片黑暗,他的手慢慢滑开。
生命的坠落,无人可以挽留。
林层秋慢慢合眼,他听到炎靖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来,一声一声响在他心底。过往飞掠,他却再也看不清。梨花、少年、星河、白莲、拥抱、伤害一一远去远去。最后的气息里,他呢喃着唤了一声:靖――
炎靖不曾听到这一声呼唤,他只看见一滴泪沁出林层秋闭上的眼,慢慢地流下。他低头吻去,这最后的温度。
而初冬的雪,不知人间悲苦,早早地落了。
大江东逝,大雪苍茫。
炎靖扶舷而立,风雪jiāo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素衣半已湿透,寒风chuī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qíng缥缈,默默望着滔滔江水。
赵葭韫微微蹩行慢慢走过来,她发上全无点饰,只以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着。到得炎靖身边,也不说话,只举高了伞,替炎靖挡去一江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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