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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_心字成灰【完结】(3)


早有人传了太医来,见此qíng况,一请脉,在林层秋腹上一探,脸色刷白。
炎靖的脸色更是白得发青,拦住太医的叩拜,急问:“如何?”
“林相似是被人下了红花,剂量非常大。胎儿,胎儿――”
“胎儿如何?”
太医咬牙,道:“多半是保不住了。”
炎靖跌坐在地,满天血红扑面而来。红花红花,长在宫中,岂有不知的道理。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堕去胎儿,何况是大剂量!刹时只觉得万事俱休满目成灰。耳边听着林层秋压抑不住的苦痛呻吟,慢慢撑起身子来,却又猛听得太医惊呼:“血!出血了!”掉头去看,果见那雪白的衣袍上渗出点点血红来,随着他每一下的辗转而扩散开来。
边上几个太医赶上来压住林层秋的身子,不叫他剧烈的挣扎伤了自己。
“请陛下暂且退避,免得冲撞了――”
“冲撞什么?”炎靖的声音冷如寒冰:“朕要守在这里守着层秋,谁敢叫朕出去,朕诛他九族!”
再无一人敢说话,林层秋渐渐低弱下去的呻吟成了殿中唯一的声音。
炎靖的手依旧紧紧握住林层秋的手,手里的汗水冰凉,几乎要握不住。林层秋的呻吟突地凄厉了,几要脱出太医的压制,抱住肚子翻滚。
炎靖心痛yù裂:“来人啊!把寝宫的宫女太监全拉下去,杖死!”
寝殿外顿时一片哭泣求饶之声,炎靖充耳不闻,只怜惜地握紧林层秋的手,恨不能以身相代。
林层秋艰难睁开眼来,伸手拉住炎靖的衣袖,唇齿开合,却是弱不成声。
炎靖俯身去听,方听清他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要――牵――连――那――药――是――臣――下――的――”
心,刹时寒透。不敢置信地盯着塌上容颜如雪的男子,恨意压过爱席卷而来。
难怪他要折身下拜,口称万死!堕去胎儿杀害种确实罪当万死!
原来,原来,他早有了安排,枉自己空空欢喜一场,为两人谋划将来时,他却饮下红花杀死自己那么那么期盼的孩子!
自己爱得那样深,他却断得这样绝!林――层――秋――死死盯着塌上陷入昏迷的男子,炎靖捏紧了拳。
林层秋!你的罪!不――可――饶――恕――
松开手,站到一旁,冷冷道:“保住胎儿,否则朕诛杀满门!”
太医跪地:“求皇上开恩,臣等实在无能为力啊――”
炎靖冷冷拂袖:“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之保住胎儿,否则你们下去陪葬。”说罢俯身贴在林层秋的耳边道:“层秋,朕舍不得杀你,但朕绝不叫我们的孩子寂寞孤苦。他如果不能活着来到这个世上,朕就打发天下的人下去陪他,从你身边的人开始,这些太医宫女太监,还有你的兄长。”
林层秋睁开眼来,入目就是炎靖平静的脸,汗水迷了他的眼,但他依旧可以看清炎靖眼眸深处的血腥与杀戮,昭示他的话并不仅仅是威胁。十八登榜结识了眼前的帝王,近十年了,从来不知道他雄才大略宽厚仁贤的表象下隐藏着这样残bào凶戾的一面,他,藏得太好太好了――腹痛如绞,感到身上一点点地冷了下去,只要闭上眼,一切都可以放弃。饮下红花,就不惜一死,死去,纵使他掀了天地,自己也再不能知道――
只要闭上眼,一切就过去了――
可是,不能啊,不能叫无辜的人受了自己的牵连,不能叫兄长为自己丧命,不能叫百姓因自己而陷入水深火热里,不能――让自己一手教养的帝王走上毁灭的路――
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望着身前的男子,微微笑了:靖儿――
炎靖一震,他似乎听到了很久很久不曾听到的两个字,久得如他儿时的梦。记得初相逢,自己十二,跟在父皇身后,去了琼林宴。满目俊彦,满目志满踌躇,他却只看到了那个人,一身素白,全无饰物,立在梨花树下,笑如飞花。那种美,沉静幽雅,如一道轻光点亮了他沉郁的心,从此追随从此沉醉。
向父皇讨了那人来做太傅,舍去残bào戾气,伪装仁和宽厚,只不过为了他一朵浅笑如花。林层秋,绝顶的才华,温雅的xingqíng,这样的人,合该被仰望被珍惜。
那时候,那人总温和地唤他一声:靖儿――
他知道,那人是怜他幼失母慈,长于深宫,寂寞可怜。那人不过长他六岁,却如师如父,如兄如母。在那一声声靖儿里,知道这一生,是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如此迷恋深爱了。
后来,登基为帝,再也不闻那一声靖儿。后来,qiáng要了他qiáng留了他,以为这一生,是再不能听到那一声温柔宠溺的靖儿了。
方才,那一声靖儿,那么温柔那么暖,是真还是幻?
炎靖望着塌上男子,已然昏迷过去的容颜上,惨淡的唇角噙着一丝微笑,素如梨花。
第三章
在太医院全力施为下,林层秋腹中胎儿终是暂时保了下来,但是林层秋却陷入沉睡中,偶尔醒来,也是神qíng忡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听不上三言两语,就又昏沉睡去。
炎靖的怒火是照着一日三餐地发作,若非念着太医院的人留着还有点用处,怕是早拖出去通通斩了。
林层秋数日方得一醒,不拘时辰。为着不错过,炎靖除了早朝,将所有政务全部放到寝殿来处理,这日,正听户部侍郎回禀孝江赈灾的事,宫人来报,林相醒了。炎靖一言不发,丢下朝臣,飞奔到林层秋chuáng前。
秋香色的纱帐层层挽起,锦绣枕上,人如清雪。炎靖放轻了脚步,走到chuáng前,握住林层秋冰冷的手,qiáng笑道:“层秋,你觉得好点么?”
林层秋目光虚散,望向炎靖却似乎又看他不见。
守在chuáng前的太医面面相觑,心下明了,林相的qíng况还是不曾好转。
炎靖心底百味陈杂,紧了紧握住的手,只觉得唯有如此,才能不失去眼前清风白雪一般的人。看着他因为病痛折磨消瘦下去的面容,发乱衾枕,竟杂着些许银丝,想起他这么些年来呕心沥血辅佐自己,而自己一腔深qíng却将他bī到如今光景,衷肠百转,痛悔不已。平生虽恨他将江山天下看得比自己重,如今也再无此芥蒂,也不管他是否能够听见,温声道:“层秋,孝江赈灾的事,你荐上来的那个陈桐,办得很好,朕着他顶了户部侍郎的缺,你且宽心罢。”
林层秋却已合眼睡去。
炎靖凝望半晌,终是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被中,又轻手为他理了理发丝,这才走到殿外,长长吁了口气,负手站立,问跟来的太医:“这都月余光景了,怎么还是不见半点好转?”
“陛下,林相服了红花,胎儿得以保全,已是万幸。但身子终是折损过甚,兼之林相经年辛劳,底子已薄,恢复起来委实需要漫长时日。”
“漫长时日漫长时日!”炎靖冷哼:“当初,你们说十数日,再来你们说月余,如今改说漫长时日了!你们是不是打算叫层秋睡一辈子,叫朕等上一辈子!”
太医闻言跪地叩首,再不敢言语。
炎靖又是伤痛又是急恼,负手在殿上走了几步,一脚踹开跪着的太医,恨声道:“滚!”
那太医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一内侍匆匆入殿:“陛下,林大人求见。”
“哪个林大人?不见!”炎靖好不耐烦,冷冷拂袖。
“是。”那内侍躬身就要退下。
灵光乍现,林大人林大人!帝京文武,除了层秋再无一人林姓!不,不,还有一个人,层秋的兄长,散骑将军林平冉!“等一下!可是林平冉?”
“是林平冉大人。”
炎靖心头一喜:“宣!”层秋这个兄长,闲云野鹤钟qíng山水,顶着个虚职游历四方。层秋出事后,自己着各州留意寻找,一直没有消息。此刻回来,兄弟相见,对层秋的病qíng也许有些助益也未可知。
――――――――――――――华丽丽的分隔线――――――――――――――――
林平冉一身青袍宽衣,背对宫宇,扶拦远望,心事也如天边浮云,渺不可寻。
内侍小跑过来:“林大人,皇上宣您进去。”
林平冉转身微笑,他的容貌与林层秋并不相似,但微笑起来,任谁都能看出他们是兄弟。他随着内侍往寝宫走去,一边问道:“公公可知阿秋现在的qíng况?”
那公公道:“小的不敢说,请林大人见谅。”
林平冉不为难他,随他到了寝宫,内侍退下,林平冉步入,跪地叩拜:“吾皇万岁。”
炎靖挥挥手:“平身罢。”
林平冉站起来,抬眼往帝王望去。对于炎靖,他并不陌生,幼弟登科拜为太傅,就见这位太子跟前跟后,半日不离。后来,即位为帝,将阿秋擢为丞相,留宿宫中,也是常有的事。阿秋xingqíng澄澈清明,不曾往那些事上去想,他却是看得明明白白。阿秋看似淡漠实则多qíng,若一生无人怜惜,岂非孤苦。炎靖对阿秋的心,也委实是海枯石烂日月可鉴,这么想着,便不点破,纵容了下来。如今看来,实在悔不当初。听闻了幼弟的消息,从大漠外马不停蹄赶回来,一路上早将炎靖骂了个狗血喷头。待真见了炎靖,看着御案后那本该飒朗风扬的青年一身憔悴疲倦,眉心褶皱深深,本yù发作的怒火倒平了下去。只沉声道:“陛下,幼弟身体向来还算康健,怎会突然病重不起?微臣想去探望,请陛下应允。”
炎靖道:“朕盼你多日了,层秋刚睡去,一时半会不会醒。朕带你去看他,兴许你来了,层秋心里高兴一些,身体就好了。”说罢起身往寝殿走去。
林平冉跟随在后,宫门轻轻一开,扑面暖风。他的心冷冷沉了下去。时近暮chūn,气候和暖,寻常qíng形下,早不需要火盆取暖,这殿内四下虽无火盆,但这样的温暖必定人力所为。病重若何,需要这样护重?
炎靖似乎察觉了林平冉的心思,轻声道:“火盆都在殿外,炭气太重,朕怕层秋受不住。”
林平冉无心回应,心思都放到了秋香帐后。
炎靖挥退了服侍的宫人,自己起了纱帐,俯下身子,轻轻道:“层秋,你哥哥来看你了。”
林平冉浑身一震。他虽早想过百千可能,却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弟弟竟虚弱至此苍白若斯,如苍雪一g,埋在这轻丝软被下,稍触即化。
“怎么会这样?陛下,阿秋究竟得了什么病?”
炎靖靠着chuáng坐了,左手轻轻抚在林层秋的腹部,虽然隔着一层薄被,依然可以感觉到微微的彭隆:“他怀了朕的孩子,两个多月了。”
林平冉几乎跌倒:“不可能。”
“朕也不敢相信,”炎靖回想起一个月前的事qíng来,鲜如昨日:“朕那时多么高兴,以为,从此真正得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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