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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_陈小菜【完结】(17)


唇边的笑意凝住,贺敏之静静倒下。
聂十三脸色有些苍白,神qíng却如一锋刀刃般的冷和静。
三天三夜,他的手掌几乎没有撤离贺敏之的气海xué。
聂十三不知道贺敏之中的毒叫做huáng泉三重雪,自然也没有这种毒的解药,但他知道,再厉害的寒毒都应该能被醇厚阳刚的真气压制,就像烈日能融化冰雪一样,这个道理不会出错。
至于天山绝顶存在着永不融化的冰雪,至于自己的真气不会如同阳光永不枯竭――这两件事qíng聂十三不去想。
看到贺敏之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的那一刻,聂十三浑身的血液也几乎冻结,冰碴子一样刺痛了经脉血管,生不如死。
生关死劫后,聂十三早就学会绝不放弃,所以,在真气枯竭之前,也许能救活贺敏之,两人便一起活着;也许明天日出之前,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无论如何,生死都是一双人。

第十六章

至阳至纯的太一真气,像融化的huáng金,在任脉、督脉、冲脉、带脉、yīn跷脉、阳跷脉、yīn维脉、阳维脉中冲盈流动,上涌神庭、凤池、太阳、百会诸xué,盘旋汹涌于胸腹膻中、鸠尾、神阙、关元、曲骨、章门等要xué,再散入手足三yīn三阳经。
贺敏之赤luǒ的身体冰冷如雪,抱着他感觉就像怀抱一段冰雪。
聂十三的肌肤却是温暖弹xing的丝绒裹着炽热的铁,温热着贺敏之。即便倦极而眠之际,真气仍然绵绵泊泊,融入他被冰冻的经脉五脏。
此时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贺敏之的生命之弦正处于将断未断的一刻,而聂十三的弦,已经绷到了最紧,只要再多加一分力,轻轻一划,就会崩断。
深沉的夜色褪去,清晨。
贺敏之睁开了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有些翘,jiāo剪着雪后阳光的明媚,也把聂十三的冷静和沉着剪得破碎不堪。
看到他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聂十三哭了。
真实的,活生生的,有呼吸……贺敏之冲自己轻轻眨着眼睛,那么安谧而明静的眼神,象沉睡了千年再张开,聂十三伸手过去触摸他的睫毛,睫毛在颤动,终于放心,确定了这不再是梦幻。
贺敏之笑了,声音微弱:“你回来啦。”
聂十三低声道:“我那天就回来了……一直住在城里,听说贺伯病了,这些天便常过来。”
贺敏之知道“那天”定是九月初五,没有力气再问下去,凝视着聂十三近在咫尺的脸,却发现他呼吸低沉,已阖上了眼,竟自睡着了。
虽是睡了,还牢牢抱紧自己。昏迷中那种痛彻心肺让人求死不能的冰寒痛楚尽数被他的热溶掉,贺敏之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睑下乌青的yīn影,漆黑睫毛上的泪珠,珍惜得心里发痛,仰起头,轻轻吻去他的眼泪,两人相拥着睡着。
月色映着雪光斜照进屋,银光霜辉下,满是gān净纯粹的幸福。
三年多前那个有着碎金似的阳光,碧绿清脆的葡萄叶,和清澈微笑的夏日长长午后,与眼前此景骤然重叠,毫不突兀,只是更多了一份贯穿生死的恬淡和深重。
聂十三真气体力都近乎耗尽,这放心一睡足足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是深夜。
见贺敏之仍阖着眼,忙去探他的鼻息,发现虽微弱却不再断续,起身穿衣坐好,捏着个指诀,心如明月,意如cháo汐,气随念走,将经脉气府内散乱的真气逐渐汇聚到丹田,真气运行一周天后,已神清气慡。
回头看看贺敏之,不放心,又去探他气息。
突然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叫,方觉得极饿。他自己不会做饭,此时又是深夜,买也买不到食物,就算能买,也不能放着贺敏之一人在家。
只好咬牙忍着饿,趁着月色雪光,翻看贺敏之书案上的卷册。
贺敏之的书案上陈列甚是整齐,一摞杂书,一摞各朝刑统律例,一摞自己写的心得笔记,靠左手边却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厚厚一叠书简,字迹淋漓,正是自己所写,却见书简边缘都泛起了毛边,显得有些陈旧,想是常常翻看的缘故,忍不住微笑。
轻轻出屋,到院中打了一桶井水喝下,虽是下完雪的严寒天气,井水却温凉不寒。聂十三突然想起,从相遇那日起,自己一直是被贺敏之照顾,竟从未为他做上一顿饭,烧过一壶热水,想着不禁站在雪地里怔住了。
突然听到院门微响,门闩被震断,聂十三心中一凛,转眼看去,见门闩断裂处极是平滑,必是高手所为。
门开处,见四人正待进院,一人是自己见过的大太监徐延,一人面目清俊,神qíng温和,但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了万人之上,目光淡淡扫来,不见锋芒,却气势bī人,不问便知,正是当今天子。
另两人目中神光充足,腰间佩刀,想必是随驾侍卫。
聂十三放下水桶,长身玉立,也不惊慌,只冷冷看着这一行人。
徐延忙笑道:“原来聂公子在。”
吩咐两名侍卫守在院外,低声道:“皇上见这一个月来贺大人既不去大理寺,也不来宫中,知大人家中有事,便顺道过来看看。”
半夜三更,皇帝微服出宫,“顺道”来臣子家看看,这话说得实在有趣。聂十三却神色不动,淡淡道:“贺伯死了,贺敏之病了,没法叩见皇上,皇上不妨先行回宫。”
文帝看着这个俊朗少年眼中的警惕之意,微笑道:“你就是那个不肯受封的聂十三?听闻你剑法很好,回头演给朕瞧瞧。”
聂十三挺拔的身姿隐隐有分庭抗礼之意,道:“我的剑法不好看。”
在文帝不怒自威的气势下,聂十三竟毫不逊色,自有一种桀骜峻烈的风骨战意qiáng悍的存在着,小小院落,登时连空气都深沉滞重。
大冷的天,徐延额上已有冷汗沁出。
良久,文帝点了点头,叹道:“你这些年一直跟着敏之,是怕朕对他不利吗?”
“朕不妨跟你明言,你可知……我是敏之的嫡亲舅父。”
“敏之病了,作为皇帝,我来看他确是违了礼数,但作为他的舅父,我深夜来访,难道你不让我见他一面?”
聂十三神qíng微动,侧开身:“进来吧。”
聂十三进屋点亮了灯盏,文帝见贺敏之昏昏睡着,脸色惨白近乎透明,嘴唇全无血色,瘦得下颌尖削,说不出的脆弱无辜,不禁心痛,坐到chuáng边轻抚他的脸颊,吩咐道:“徐延,赶紧调几个能gān的宫女过来,聂十三想必也不会照顾人,这么一个家,竟一个下人也无,敏之真是太苦着自己啦。”
徐延答应着出门。
聂十三低声问道:“您是他舅父,为何他这么些年都流落在外?”
帝苦笑道:“皇家宫墙重重叠叠,秘密本就多。”
凝视着灯光,缓缓道:“敏之的身世,自是不能公开,连提都不该提……可能太寂寞了,也憋得太久,今晚我却想跟你说说。”
“敏之的母亲是安和公主,也是我的五妹,小名叫做丹鹤。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感qíng……很好。”
目中尽是沉缅往事的柔qíng。
五月的榴花,雪白的衣衫,明媚清妍的笑靥,qíng致缠绵的泪痣,午后共读一卷晚唐的词,拿起画笔为她绘一幅小像,私自出宫分吃一串冰糖葫芦,荷叶深处执手相对的甜蜜和恐惧……
聂十三也不催促,只默默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灯芯哔剥一声,闪出一朵哀婉的灯花,文帝惊觉,轻声叹了口气,续道:“我当太子时,西州慕容氏屡屡作乱,铁骑几乎无敌于天下,其时我几位兄弟是拥兵王爷,掌有军权,对皇位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丹鹤自请和亲燕亦。”
“她是为了我……”
“金枝玉叶沦落异族,丹鹤以一己之身,消弭了一场战争,换来大宁十数年的太平,也给我时机平息了内乱,挽救了千万百姓的xing命。”
“她别了故土,与相爱的人生生离别,却使得宁国无数女人避免失去亲人爱人的痛苦。”
“人说帝王无qíng,却不知也是bī不得已,动不得qíng,我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让五妹远嫁,做了无qíng之人。”
“十年后她就病亡了。”
“生不能聚首,我却盼望她的魂魄能够回来,宫中丹鹤苑,我一直留着等她……”
聂十三心肠素来坚硬,听了文帝这番话,却不禁黯然神伤。
已不必再问当年安和公主与之生离的爱人是谁,想必她自请和亲,也是为了割断这段不伦之恋。
既不能相守,于是成全,成就爱人的皇图霸业之心,保全一个万民安居的宁国――安和公主,不负“安和”之号,果然奇女子。
只是这段宫廷密事,不知贺敏之知不知晓,想到此节,聂十三心中一惊,忙转眼看去,只见他紧闭着眼,眼角却不断有泪珠滑落,渗入发间,转瞬消失。
文帝伸手抚摸贺敏之的头发,手势里是不尽的怜惜,声音却又是无奈的冷酷:“七年前我灭了燕亦,慕容之恪和慕容之悯兄弟却漏网逃了,慕容一族铁血嗜杀,不擅治国,于复国一念却极是执着,这两个皇子流落民间,于宁国始终是个遗患。”
“敏之就是慕容之悯,是五妹的孩子,却也是慕容氏的余孽。”
“所以,他只能是贺敏之,我永远都不能认了他,一旦身份败露,就是杀身之祸。”
文帝凝视着贺敏之,说不出的苍凉:“敏之,你可都听见了?我这一生,注定是欠了你们母子。身在帝王家,有种种身不由己之处,你……原谅舅父吧。”
贺敏之睁开眼,被泪水洗过,分外明净而多qíng的眼:“皇上,去年南疆大案时,您答应过要赏我,当时我没想好,现在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一声“皇上”,听得聂十三心痛如绞,贺敏之终是彻底没有了亲人。
文帝微闭着眼,脸上闪过痛楚,却也有一丝宽慰:“你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答应。”
贺敏之微微一笑,声音虽低弱,在夜阑人静之际,却清晰异常:“聂十三原姓江,是四年前被满门抄斩的临州江家的公子,我当时救下了他,请皇上恕了他的罪,从此不再追究。”
文帝沉吟半响:“可是劫了茶纲的江家?大理寺可以案卷可查?”
贺敏之答道:“临州府上报的文书说人犯俱已处决,大理寺早已封挡入存。”
文帝道:“一人犯罪,祸及全家,也是朝廷的法度。但你既然说了,那便恕了他。”
看向聂十三:“回头先封你六品带刀侍卫,敏之身为大理寺丞,身边添个护卫也不为过,上次你不愿为官,现下敏之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你就当为他效力罢。”
又笑道:“听说你已是宁国第一剑客,原来竟是白鹿山盛赞的江慎言,难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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