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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笛_朱雀恨【完结+番外】(35)

  “你不觉得难吃吗?”司马绍问他。

  司马冲却像没听见一样,他一勺一勺地舀起那焦糊的粥,吞咽下去,小小的喉结艰难地滑动著,睫毛安静地低垂,像一个乖觉到可怜的小孩。司马绍难过得要命,他拿走弟弟的勺子,司马冲便抬起了漆黑的眸子,困惑般地望著他。

  很久以前,他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司马冲就喜欢拿这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司马绍,他对他说过,他说:哥哥,我会听你的话;他说:哥哥,你做什麽我都喜欢。

  真的,就是到了现在,他做这样的粥,他也喜欢,至少他吃下去了,一口一口……

  真的,这些年他什麽都听他的,甚至他开不了口的,他也都做了……

  可是,那会是什麽滋味呢?

  司马绍把弟弟吃过半勺的粥送进自己口里,焦苦的味道让他差点吐了出来,可他qiáng迫自己把粥咽了下去,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

  视线渐渐模糊了,却不是因为眼前的这点苦涩。这味道他早该咀嚼了,他只是恨自己,为什麽总是落在弟弟後头,如果他们在一起注定是要吃苦的,那麽下一次,他能不能赶在弟弟的前头,替弟弟承担一点……

  司马绍望著弟弟,他很想对弟弟说些什麽。可司马冲却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司马绍看到他又取了个勺子,迟缓地舀起了粥。司马绍握住他的手:“以後会好的……”

  司马冲埋著头。

  那锅焦粥就这样被他们在沈默中分吃完了。

  一起生活的第一餐是焦苦的。但是後来,司马绍想起平城的这个huáng昏,想起那夕阳浸染的小小厨房,想到他们的勺子在锅里碰到一起的轻微声响,反而觉得那焦苦里藏著一种宁谧的香。那是艰难,却全然属於他们时光。

  更何况後来司马绍熬的粥就越来越好吃了,他甚至还学会了几样简单的菜色。每当他们坐在桌前静静地吃饭,每当司马绍把菜夹到弟弟碗里,或是忍不住伸手轻抚弟弟的脑袋时候,他会有一种幸福的错觉,当然,这只是错觉,因为幸福本该是两个人的事qíng。他有时也会有天长地久的错觉,当然,那也是错觉,因为郊外的野花开得如火如荼时,匈奴的大军来围攻平城了。

  81

  司马绍曾经说过,李尚拿下的平城是一座孤城,事实也确实是那样,虽然平城jiāo通还算便利,周围又有五座大城,然而那都是匈奴的地界,一旦重兵来袭,阳关大道瞬时便成了鬼门关口。

  太宁三年五月初,匈奴三路大军奇袭平城,东门、西门、北门,三座城门连连告急。李尚他们浴血死守,才没让匈奴攻进城来,然而围城之势已成定局,到了五月初五,城中便断了炊烟。司马绍著人记点匈奴的营垒,发现这三路大军合起来竟有五万之多,平城的守军却不足九千,更糟的是粮糙业已告罄。

  城头的李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匈奴狗都疯了吗?竟发五万大军夺一座小城?!”

  “杀jī敬猴,不灭平城,将来还不知要出多少个李尚。”司马绍淡然一笑:“他们是怕你的。”

  “可他们决意灭我,灭平城?”

  “是。”

  “你说,”李尚抬起头来,瞪著双布满了血丝眼睛:“我们守得住吗?”

  司马绍看著他,一语不发。这些天来,他们日夜并肩苦战,彼此已默契无比,李尚瞧他这个模样,如何不懂他的意思,当下长叹一声:“也是,眼下敌众我寡,更何况我们连粮糙都没了,拿什麽守呢?可我真不甘心!果真守不住吗?”

  “那也未必,假如有援军……”

  “怎麽可能?”李尚苦笑:“江南的皇帝不可能出兵。至於这里的义军,”他冷笑一声:“他们才不会来救我们,他们巴不得匈奴除了我呢,我若死了,他们便少了个敌手。我跟你说,这就是我们汉人的根xing,即使已失了北地,即使匈奴这麽欺负我们,也不忘内斗!义军跟义军斗,皇帝跟臣子斗,臣子们还要跟臣子们斗,这江山便是这样内耗空了的!”

  司马绍被他说得呆住。李尚这才自悔失言:“我可不是说匈奴好……”

  司马绍点头:“我明白。”他扭过脸,望著城下黑鸦鸦的匈奴:“这城也许守不住,但我们可以守下去,也必须守下去。匈奴残bào,若是弃城,我们也许可以走脱,这满城百姓却走不脱……

  “倒不如死守到底,要死一起死,对吧?!”李尚昂首:“放心,我早说过了,有我李尚在,这平城就在!可你呢,”他迟疑了,“你还有弟弟,而且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对吗?”

  司马绍背转了身,长风浩dàng,掠动著他的衣袍,他凝望南方的神qíng,让李尚觉得有些陌生,李尚早就知道,他跟他们是不同的,沈默的他总有一种凛然的威仪,仿佛凌驾与这喧嚣与战火之上,仿佛这一切於他只是一幅随时可以撤去的布景,他应该属於另一个地方,一个李尚根本无法想见的所在。

  “我会留下。”司马绍却这样说。

  李尚摇头:“你不知道围城有多可怕,我打了十来年的仗,我知道……”

  “我也知道。”司马绍死死抓著城墙:“这不是我头一次遇到围城。三年前,我在一座更大的城,面对更多的敌军。那时我也想过死守到底,与城池共存亡。那时,我唯一舍不得的是弟弟,我想送他走,我真是想送他走的,但他回来了,他去见了我们的敌人,他要用自己换一座城的平安……我本可以阻止的,其实我可以的,但是我没有……”

  司马绍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青砖fèng里,李尚看到鲜血淌了出来,他却似乎全无知觉:“相信我,我知道围城是什麽。”

  “那都过去了。”李尚嗫嚅著,却也明白自己的安慰多麽无力,他抓了抓脑袋:“你还是带他走吧,你们好容易再在一起。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兄弟们也好,满城的百姓也好,没有人会怪你的,毕竟他只有你了……”

  “可他会怪我的。如果他还清醒,如果他知道我抛下你们,他一定会怪我的。”司马绍说著苦笑起来:“他可以容许我为别人牺牲他,但绝不会同意我为他牺牲其它的人,真的,他就那麽傻。我不能让他失望。”

  李尚愣愣地望著司马绍:“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知道。所以我想跟你要两个人,趁匈奴还没攻打南门,护送他出城。”

  82

  那天huáng昏,李尚和司马绍第一次离开了北门前线。在南门边上,李尚看著司马绍把一件斗篷裹在司马冲身上,替他系著领口的丝绦,只是两根带子,司马绍却怎麽都系不好,眼看夕阳就要沈下山梁,却没人忍心催他。李尚也好,那两个牵马的士卒也好,都默默站在一边,瞧著他们。

  李尚记得,那一天,司马冲的气色难得的好,眼睛也格外的亮,近乎天真地仰望著西天的云霞,李尚甚至觉得他的唇边含著一丝笑影。四面的马嘶人吼他都听不见吧,也许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粉红的晚霞,也许在这一座围城里,就只有他是无忧的。

  後来司马绍终於放开了那两条带子,手也滑到弟弟腰上,就那样深深地凝望著弟弟,久得让旁观者也要脸红,李尚以为他会去吻他,李尚都打算回避了,司马绍却放开了弟弟,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书信,连同缰绳一起jiāo到两个士卒手中:“这封信请渡河之後再拆。请把他送到信中写的那个地方。”他握著士卒们的手,重重地摇了摇:“有劳了。”

  李尚叹了口气,冲城楼上的士兵点头示意,於是城门开了一线,当那两扇笨重的大门再次闭合的时候,他看到司马绍合上了眼帘。

  “他走了。”李尚说:“我以为他会哭呢。”

  “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司马绍仿佛累极了,竟顺著墙根滑坐了下去。李尚想去拉他,司马绍却将脸埋在膝上猛咳了起来。暮色已经很深了,然而李尚还是看见了,那从他口中喷出的,溅在袍摆上的殷红血点。

  那晚的战况异常激烈,司马绍甚至来不及换掉染血的衣裳,便跟著李尚赶去了北门。李尚要他回去休息,他摇头:“回去我只会发疯。”见李尚还是愣著,他苦笑起来:“家里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望向被战火燎红的夜空:“走吧!”

  李尚无法拒绝。围城固然是人间地狱,但比起人心的牢笼,也许此时的平城还算一个好地方吧。

  但是司马绍真的没有再想过司马冲吗?李尚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一夜在流火飞簧的城楼上,当他们并肩挥刀砍翻一个个从云梯上爬来的匈奴兵时,司马绍并没有失魂落魄,咳嗽常常让他透不过气来,然而他紧咬著牙关,手中的大刀落如雷霆。

  当朝阳再次亲吻平城涂满鲜血的城楼时,匈奴终於败退了下去。李尚望著那退cháo般涌回平原的匈奴残兵,以及城下的累累尸身,不禁大笑起来:“又撑过一天!”他晃著业已卷刃的大刀:“就是今天死了,老子也不亏本!”

  司马绍也笑了,他已经累得倚坐在地上,全靠一柄钢刀支撑著身体。此刻的他再没了贵公子的骄矜模样,和这城头上的士卒一样láng狈,却也一样令人起敬。李尚蹲到他跟前:“你没受伤吧?”

  司马绍摇了摇头,眺望南方:“你说他们过河了吗?”

  “过啦,一定过啦!”

  司马绍宽慰似地笑了。李尚看著他,终於忍不住问:“你到底送他去哪儿了呀?”

  司马绍看了看他:“建康。”

  “你们是从建康来的呀!皇城来的人果然不一样。”李尚在袍摆上蹭了蹭沾满血污的大手:“喂,你说你叫邵希庭,你真叫这个名字吗?”见司马绍看著自己,他尴尬地笑了:“我不是想探听什麽,既然是同生同死的兄弟,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说著,他朝司马绍伸出了手来。

  83

  司马绍略一迟疑,便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刚要说话,却见城下跑来一个哨兵,连滚带爬地冲到二人跟前:“将军!匈奴阵营里she出一支飞箭,还连著封信!”说著将一封钉著羽箭的信函呈到了李尚面前。

  司马绍见那箭羽斑斓,知道是敌方主将的用器,脸色不禁一沈。李尚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扯开信封,匆匆一读,顿时勃然大怒,挥起大刀竟将城垛削去了一角。司马绍心里别别乱跳,抢过那信函来看,却见白纸之上,浓墨b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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