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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恩_柳寄江【上部完结】(339)

  朝华居摆设并不以jīng致为要,舒适带着一丝北地特有的疏朗开阔。屋子里点着淡淡的节水香,阿顾坐在画案前执笔绘一副《雪山飞鸟图》,画面凝练,千山径绝,只余数只飞鸟在天空之中飞过,带着一丝凄凉莽苍气息。见着蕊chūn从打起的帘子下头进来,也不问蕊chūn闲的时候去了哪儿,只是道,“回来了!替我将灶下的银耳百合羹端过来。”

  蕊chūn应了个“是”字,出了帘子,忍不住回过瞟了阿顾的侧颊。少女面颊莹润,带着清冷恬淡的光泽,犹如jīng致的瓷品一样美丽。心中不免生出一抹淡淡的嫉妒心酸之qíng:这位少女着实是个有福气之人,纵然落得到如今和亲孙氏的局面,依旧还是有人护着她,要保住她如今清净宁馨的日子,能够在孙府中继续骄傲肆意的活着,远离那些自己和砚秋如今苦苦挣扎在其中的黑暗重担,不至陷入污泥,沾惹上一点尘埃。

  因着心思迷离惘然,她一时间失了注意力,在廊上失魂落魄行走,竟撞上了跨进朝华居的年轻男子。

  “郎君,”蕊chūn瞧着孙沛恩的面容吃了一惊,连忙拜了下去,“奴婢见过郎君,适才心神恍惚,无意间冒犯郎君,求郎君恕罪。”

  孙沛恩瞧着蕊chūn低下去一闪而逝的容颜,不由怔了怔,吩咐道,“抬起头来。”

  蕊chūn闻言心中暗暗叫苦,不敢反抗,只得抬起头来,露出chūn花一样明艳的容颜。她不想打眼,已经尽量掩饰,只是到底容色出众,就算打扮淡薄,依旧露出鲜花一样的娇颜。

  孙沛恩眸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了然,“原来是你啊。”

  “没有想到你既在这里。”他微微笑道,“经了那次,我本以为郡主定是恼了你,绝不会将你带到范阳。没有想到郡主倒是疼你,竟是把你也带过来了。”

  蕊chūn的面上乍红乍白,“奴婢只是忠心服侍郡主罢了,听不懂郎君说的什么。”

  孙沛恩放肆瞧了蕊chūn一遍,仰头大笑,“听不懂就听不懂吧!”进了屋子。瞧着阿顾坐在画案前执笔作画,不由讽刺道,“郡主倒是颇为悠闲!”

  阿顾微微一笑,“我悠闲也不好么?只要我肯悠闲过日子,孙府上下便都悠闲。若是我不肯了,怕夫君才会不开心吧!”

  “呵,果然油嘴滑舌。”孙沛恩斥道,顿了片刻,“我今儿来,是来告知你一件事qíng:大郎和阿筝明儿就要回来了。你是他们的母亲,待他们回来,自然应该好生照顾些!”

  阿顾执着画笔的手微微一顿。大郎孙胥奎与大娘子孙允筝乃是马钟莲所产,本是孙沛恩正经的嫡长子嫡长女,马钟莲经了降妻为妾及自请出妻风波后,这对兄妹在孙家的地位就有点尴尬起来。孙炅自觉对范阳马家理亏,便应承了马家,孙胥奎兄妹依旧算作嫡出。宜chūn郡主顾氏自长安迎娶归范阳。孙炅担心这对孙子孙女接受不了事实,无法与郡主这位新母亲好好相处,索xing将他们送往平卢养了一阵子。如今这对兄妹已经是在外头待了大半年时光,到底是孙家人,总是要回来的。

  阿顾自知道这对兄妹的存在开始,便知道这两个孩子早晚有一天是自己必须面对的。说来她如今不过十七岁,却莫名其妙的成了一个八岁男童和六岁女童的母亲,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淡淡道,“我知道了!”

  孙沛恩瞧着阿顾清美的侧颜,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如何。最初之时对于这个父亲和周帝姬泽硬压给她的女子,他是充满了憎恶之qíng的。因此才会在新婚之夜一股脑的发作出来,弃她而去。自长安到范阳,阿顾一直维持着她的高傲身段,他心中厌恶她身上难以掩藏的的清贵傲慢,可又忍不住为她的清美风度所吸引,今日瞧着阿顾冷凝,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放柔了声音道,“如今你可知道,为了奉你到这个位置上,我可花了多少心力了吧!夔奴和阿筝回来,想来你心里多有不安,你放心,我心里知道轻重,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去。咱们夫妻一体,日后可是要共度一辈子,从前虽有些龃龉,不过是小节,不若好好过日子吧,日后你若生下了孩子,我心中也是一样疼的!”

  阿顾闻声冷笑,若说从前对孙沛恩还有一丝期盼之心,如今听说了马夫人之事后,已然是全然没有。听着孙沛恩犹自踩着马氏母子三人向自己求和,不由得心中起了一种呕吐yù望,冷笑道,“夫君果然是好体量,——夫妻一体,这话听着只是不知夫君这话,可曾也对马夫人说过?”

  孙沛恩闻言勃然大怒,拔出宝剑指着阿顾道,“姓顾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面前剑光烁然,桓衍守着朝华居的安全,瞧着里头不对,带着侍卫冲了进来,与孙沛恩对峙。

  孙沛恩冷笑一声,觑着桓衍等人,目光森然,“好大排场。在孙家的地盘上敢于我这般对峙。你们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桓衍。”阿顾喝住了桓衍,上前来,“雄心豹子胆倒是没有,只是心中尚有一点清念罢了。”

  “孙沛恩,我如今孤身一人,便是身边这点守卫,与河北军比起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你若立心要我的命,我自然抵抗不过。只不过这朝华居里的人里里外外都会奋战至死罢了。到时候,大周和亲郡主所有从人都丢了xing命,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和大周jiāo待。若是你没有这个胆子,不如就此罢手吧!”

  孙沛恩一时涩然,瞧着阿顾,斟酌片刻,心中确然没有胆子动阿顾。只得掷开手中剑,摞下话来,“我孙沛恩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女人一般见识。”转身而去。

  节度使府乃是孙炅府邸,内外都是孙炅眼线,消息很快传到孙炅耳中。孙炅黑了脸色,招来孙沛恩质问,“听说你今儿大闹了宜chūn郡主的朝华居?”

  孙沛恩面上闪过一丝惶惧之色,“确有此事。孩儿一时没有忍住脾气……”

  “糊涂。”孙炅狠狠扇了孙沛恩一巴掌,“我不是jiāo待我了,好好捧着宜chūn郡主,你是没有听懂我的话语可是?”

  孙沛恩只觉一阵剧痛,脸颊一片烧红,捂着脸蛋跪下来,“父亲,儿子知错。儿子只是不忿,她不过是一个郡主,在咱们孙家的地盘上如何还能这么嚣张?”

  孙炅冷笑,“她便是嚣张又如何?顾氏如今于咱们并无所求,若是连xing命都肯抛开在外,咱们有什么能够拘住她的?倒是咱们求着她留下这条命,你若懂得这其中厉害,便不该发这通脾气。”他叹了口气,“咱们派人去房州寻英宗皇帝血脉,说不得已经有了些眉目。到时候登高一呼,便能举兵讨伐大周。那时候双方战火烧起,这个大周郡主便没了用处,随你如何处置。至于如今,”眼眸乌了乌,“你少于我撩拨那个顾氏。”

  孙沛恩心中畏惧孙炅威势,低头应是。

  待到孙沛恩退出,孙炅想了想,晚上特意寻了阿顾,赏了一大堆东西,作为此次的补偿,又道,“郡主是我孙家大儿子妇,这个地位只要我孙炅还在孙家做一天主,便没有人可以动摇。可夔奴与阿筝也是孙家的孩子,总是要接回来教养的。想来郡主出于名门,受了很多女德教育,这等道理不用我一个粗人教导。”

  阿顾淡淡笑道,“父亲放心就是。我虽然做不来慈爱的母亲,可面上的关心总还是做的到的!”

  “那就好。”孙炅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曹夫人道,“好容易夔奴和阿筝回来了,回来那天咱们孙家热闹热闹。”

  “使君便是不说我也想提呢。”曹夫人坐在一旁宝蓝绵袱大榻上,闻言笑吟吟道,“二郎如今尚未成亲,咱们家如今便只有夔奴和阿筝两个孙辈,不仅是使君,就是妾身也是疼爱的不要不要的。他们这大半年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如今好容易回家来,定要好生乐呵乐呵。一切就jiāo给妾身,使君放心就是。”

  她发了这样话,果然就忙碌起来。到了六月初六,孙家兄妹回府的日子,府中车水马龙,如同当日为阿顾摆的那场宴会一般热闹。

  阿顾在朝华居中见到了今日主角孙家的小兄妹,兄长孙胥奎今年八岁,高挑沉静,面容与父亲孙沛恩有几分相似,妹妹孙允筝今年不过六岁,美丽的眉宇间似乎能瞧的出一丝韧xing。

  许是大半年的时间冷却了一些qíng绪上的激愤反应,回来之前又曾去过北郊庄园,受了生母马钟莲的耳提面命,这对小兄妹形容十分平静,规规矩矩的给阿顾请了安,口中称道,“见过母亲万福。”

  阿顾笑着道,“都是乖孩子。”命砚秋给了见面礼,孙胥奎是一套huáng金用具。孙允筝是一只红宝簪子。俱都华丽无匹,兄妹二人都恭恭敬敬的接了,告退出去。

  碧桐瞧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尚带着一丝抱怨之心。“曹夫人为这对孩子在家中举行这么大的宴会,简直就是在扫郡主您的脸面。”

  “好了,”阿顾却不以为意,“他们本来就是孙家正经血脉,家中长辈多给些荣宠脸面也是应该。难道还真要这对孩子在外头一辈子不回家才好?论起来,他们已经为了我避让了大半年了,该当是人家恨我们才对。咱们有什么好不满的!”

  碧桐闻言跺了跺脚,“郡主你怎么脾气这么好啊?什么事都不生气。”

  阿顾闻言扑哧一笑,“不生气是因为本就不在乎。那些不在乎你的人,你便是自个在屋子里气到吐血,他们知道了也没所谓,说不得还哈哈鼓掌说吐的好。在这等事qíng上生气不过是làng费jīng力罢了!”伸手刮了刮碧桐的鼻子,“若是碧桐你做了这等事qíng,我一定会气的要死。”

  “郡主,”碧桐脸一红,“奴婢才不会做惹您生气的事qíng。”

  外头院子笑声欢畅,酒水飘香,却是在为欢迎孙家兄妹归家而宴饮高歌。阿顾虽说心qíng宽泛,却也不愿意到外头取成为这份热闹的背景板,索xing轻装简从前往府中园子里折花。瞧着园中风景明朗,虽无长安园林优雅曲静,却也别有一种大气的葱翠可爱,心中喜欢,面上绽放笑意。一粒石子沿着廊道滴溜溜的滚到了阿顾轮舆脚下,阿顾低下头瞧见空dàngdàng的长廊中蹲着一个男童,大约三四岁年纪,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织宝葫芦纹衣裳,料子十分普通,瞧着不像是富贵人家孩子,但容貌生的十分俊秀,白嫩嫩的脸蛋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阿顾,闪耀着好奇光芒。

  阿顾瞧着这男童可爱,心中欢喜,蹲下身子柔声唤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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