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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_意迟迟【完结】(114)

  云甄夫人一直看着她。却始终没有叫她留下。

  走至珠帘之前,窦妈妈忍不住停下脚步,迟疑着转过身去。

  云甄夫人立刻摇头:“走吧。”

  “是……”窦妈妈暗暗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人影一闪,珠帘簌簌。四周寂静了下来。

  室内只余云甄夫人一人,冷冷清清,鸦雀无声。

  窦妈妈走后,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仿佛一尊玉雕的塑像,华美、jīng致。却苍白得没有一丝人气。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树上。风一chuī,枝叶就哗哗作响。阳光也就跟着摇摇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huáng的旧时光。

  云甄夫人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遥遥落在了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卧在角落里,棱角狰狞,隐隐约约像是只láng。小小的,刚刚学会捕猎,身上蕴着戾气的láng。

  大胤境内,是鲜见láng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终其一生也难以见到真的láng一次。

  但她,却是亲眼见过它们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起来,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许只是昨儿个发生的,睡上一觉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将逝的时候,也还是历历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东夷度过的那几个年头,漫长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暂得叫人甚至不够回味。

  从东夷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那块——只要叫她想起就钻心一般疼痛的伤心地。

  然而哪怕这样不愿意回头去看,她仍然时时惦记着,时时让人留在东夷境内,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终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件罢了。

  只那么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会牢牢记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决绝弃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日子;那是注定了她即便死后也无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会再愿意见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绝对不会再愿意见到自己。

  从她踏足东夷地界的那一天开始,她整个人就是个谎言。

  只是她骗啊骗的,最后却连自己也给骗进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过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个可悲又可喜的轮回。

  她又哭又笑,但残忍而凉薄的老天爷怎会愿意让她有笑的机会?泪水呀,总是再流都不够多的,像天上的雨,哗啦啦地往下落,积聚成河,洪水泛滥……那可怜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着他父亲一道弃她而去了。

  她想,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命中注定,她不该拥有那个孩子。

  多年后,她用着绣了一堆石榴的帐子,上头的石榴花开得烈烈如火,结的子饱满晶莹恍若朱砂,寓意着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讥诮。

  然则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却也从来不叫人撤下那顶帐子,另外换一chuáng上去。

  因为看着那帐子,那一日生产时切腹般的疼痛,才不会远去,那孩子皱巴巴青紫色的小脸,才会继续一日日深深地镂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飞着,像是走马灯,不停地闪现。

  云甄夫人深呼吸着,将双目紧紧闭了起来。

  她掌心里揉作一团的谍报上,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东夷国境以北,发现地动,多处坍塌。陵墓未能幸免。

  全毁了……

  看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腔里怦怦跳动着的那颗东西“咔咔”地碎裂了,碎成一块块,再不能拼凑。

  那东西仍跳着,每一下却都疼痛万分。

  她在离开东夷之前,将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亲不远处。

  至少,他们应该见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着。照看着。每逢忌日便让人悄无声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后,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来。

  屋内愈发地寂静了。寂静得几乎能听见泪水蜿蜒滑落的响动。

  但寸步不离守在外头的窦妈妈,却并不知道她已经哭得身子佝偻,弯下腰去,握拳抵着心口。咬破了唇瓣。

  窦妈妈看不见她的人,也听不见她的哭声。

  因为她并未发出半点声音来。可窦妈妈还是担心得厉害,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口急得团团转,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该进里头去查看一下qíng况。云甄夫人明确有言在先。命她退下,她依言从了,却不能自作主张再进去。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内终于有了声音。

  云甄夫人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她固有的沙哑。

  她在唤自己进去!

  窦妈妈顿时长松一口气。难看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飞快朝里头走去。

  云甄夫人面上丝毫不见泪痕,见她进来,便神色疲惫地吩咐道:“替我把头发擦gān了吧。”

  散着发到这会,虽然也已是半gān,却终究还有些湿漉漉。窦妈妈闻言提着的那颗心也落回了原处,走过去拿了帕子细细擦拭起了云甄夫人的头发。等到头发gān透,云甄夫人便说要睡一会,让她自行退下,不必伺候,也不准放人来见她。

  窦妈妈一一答应下来,将帐子放下,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她叮咛了守门的人两句,才转身沿着长廊往别处去。

  与此同时,长廊另一侧,正有人在疾步行走。

  用不了一会,二人就会迎头碰面。

  突然,斜刺里又冒出来个人,喊住了窦妈妈。

  窦妈妈蹙眉,定住脚步回头看去,见是玉寅,皱着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

  千重园里如今养着不少人,养过的那就更多了,但是这么多年来,她跟在云甄夫人身边看来看去,最不同的却还是只有这个玉寅而已。云甄夫人对他另眼相待,她自然也待他不同了些。

  “夫人是否一直未曾起身?”玉寅笑着问了句。

  窦妈妈不置可否,但笑不语。

  玉寅就也跟着笑笑不言语。

  窦妈妈要走,他才又问了句夫人房中的那罐花茶,是否是三姑娘送的。

  这事并不算秘密,若生打平州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给府里的长辈都送了东西,云甄夫人这边更是少不了。窦妈妈便点了点头,说了个是。

  她这会并无心闲聊,玉寅说完,二人也就各自散去。

  然而过了一会,窦妈妈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时,玉寅却又重新回来了,脚步匆匆走至拐角处,拉出来一个人,赫然便是他的兄长玉真。

  玉真拍着心口:“好险!”

  好险就跟窦妈妈撞上了。

  他此刻不该从另一头来才是,万一叫窦妈妈碰见了,少不得要问上两句。

  玉真最怕这个。

  他又拍拍玉寅的肩头,说:“多亏你有眼力见!”

  玉寅却将身子一偏,皱起眉头看向了他的衣裳一角:“上头沾的是什么?”

  玉真闻言低头一看,自己的白衣上星星点点沾着些绿色的汁液。

  第135章 有碍

  他不觉一怔,随即照旧言笑晏晏:“不过是些糙木汁液罢了。”

  玉寅皱着的眉头并不舒展,仍问:“二哥先前上哪儿去了?”

  “不过出去转悠了一圈而已。”玉真听得他这般问,便打起哈哈来,“你怕什么?我还能胡乱跑到哪去不成?”

  “去换一身衣裳吧,省得回头叫人瞧见了又要啰嗦。”玉寅盯着他仔仔细细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往边上迈了一步,让出了路。

  玉真毫不掩饰,松口气,挑起眼角,说:“你呀,有这工夫担心我,倒不如担心担心那一位!”

  身在千重园,他不敢直呼其名,又不愿意私下也唤夫人的人,只有云甄夫人一个而已,是以玉寅一听就知,当下沉下脸来:“二哥速去更衣吧。”

  “是是是,我这就去,免得叫你忧虑……”玉真摇着头,抓起自己沾了糙木汁液,斑斑驳驳的衣裳一角置于指间用力揉搓了两下,见颜色早已经gān透,撇了撇嘴,一面大步越过玉寅,朝后头走去。

  他嘴上说的话听着虽然满不在意,可他离去的脚步却是越走越快,没一会就消失在了玉寅的视线中。

  其实,他也是怕的,而且远比玉寅怕得多了。

  玉寅对自己这位兄长的秉xing脾气,也是摸得门儿清,见状心中明镜一般,知道他必然是有事qíng瞒着自己,这方才皱起的眉头就再也没能舒展过。

  眼下这时候,他们兄弟俩不过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旦出了事,死的那就是一双。

  他们之间,怎能有秘密?

  玉寅望着那处已经没有了人影的长廊。慢慢地将嘴角用力抿紧,再抿紧,那仿佛与生俱来一般的淡淡笑意,在这一刻也是消失得gāngān净净,再瞧不见。

  ……

  时至薄暮时分,云甄夫人仍未出过房门。

  窦妈妈心下不安,加上木犀苑那边。若生午后又接连打发了绿蕉跟葡萄来询问。她愈发焦躁起来。

  等啊等,日头西斜后留下的橘色霞光也渐渐地隐没在了天际。

  廊下悬着的灯被渐次点亮,各处屋子里也一盏盏将灯给点上。亮堂堂的,可云甄夫人所在的地方,仍暗着,且越来越昏暗。没了光。那屋子就显得愈发寂静得可怕了。

  窦妈妈在门口打着转,屏息听着。但里头没有半点响动。

  她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夜幕下,四周寂寂,这轻轻的一声呼唤,也变得响亮而清晰起来。在黑暗中传出老远,隐隐的,似乎还带上些许回声。空dàngdàng地飘散在夜风中。

  窦妈妈蹙着眉,终是抬脚往里头走去。

  室内不曾点灯。黑魆魆的,不见半丝光明,安静得叫她几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原本猫似的没有声音的脚步声,在这一瞬间也仿佛沉重了起来。

  忽然,黑暗里传来了一管喑哑的声音,“怎么不点灯?”

  窦妈妈立时长出了一口气,飞快应了声“奴婢马上就点灯”,一边手忙脚乱地扑到桌案前,掏出火折子将灯给点亮。

  昏huáng的光线洒遍,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窦妈妈眼瞧着那帐子还垂着,便赶忙上前去,立在帐子前轻声询问:“夫人可要起身用饭?奴婢让厨房熬了粥,文火不熄,您随时想用吩咐奴婢一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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