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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_意迟迟【完结】(124)

  若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沉重,脚步也一下迈得比一下艰难。

  地上的砖,像是泥淖,缠着她的脚,叫她难以前行。

  苏彧走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的,却隐隐叫她心安了些。

  这个时候,她终于也看到了坐在窗下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乌发松松挽在头上,背影十分单薄。

  她似乎能看清楚对方搁在膝上的伶仃手臂,那样得瘦弱。

  是雀奴吗?

  是她吗?

  刹那间,无数个声音自虚空中涌来。

  若生张了张嘴。近乎耳语般唤了一声:“雀奴……”

  屋子里太过寂静,几乎落针可闻,她虽然喊得极轻,可坐在那的人,显然还是听见了,一下子就绷紧了身体。

  然而身着蓝衫的人,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

  若生心神俱乱。再唤一声。却换了另外一个名字:“如霜。”

  “你是谁?”坐在那一动不动的人,蓦然转身,直直朝她看了来。

  若生手脚一僵。努力地去看她的脸,可她记不得雀奴的模样了,更何况眼前的人,比她记忆中的雀奴。还小上许多岁。

  眉眼介于少女跟女童之间,根本尚未长开。难以辨认!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面上满是戒备,然而那戒备中,又似乎隐隐约约带着些期盼。

  若生纷乱的心思突然间就恢复了镇定,问道:“你左手腕上。可有一块蝴蝶状的红斑?”

  对面的人没有防备,陡然听到她这般问,愣住了。而后便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头,的的确确有一块红斑。而且形状极像蝴蝶!

  她大惊失色,霍然站起身来,退避到墙角,瞪着眼睛看看苏彧又看看若生,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若生身上:“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沙哑的声音,丁点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若生这才惊觉,她脖子上似有灼伤,那露在袖子外的半截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迹。

  天呐。

  一瞬间,若生心里几乎叫愤怒跟难过填满。

  但望着雀奴充满戒心的眼神,她的理智终究没有全部消失,良久,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他已将你卖给我了。”

  她出现得太突兀,莫说雀奴,就是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有些事急不得,万万急不得。眼下,她想带走雀奴,这是最好的由头。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雀奴眼中的戒备顿时消了大半。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转手卖掉了。

  “所以你要带我离开这里了吗?”

  “是,从今往后,你再不必住在这里了。”若生缓步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雀奴。

  雀奴不适,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来,但却qiáng行忍住了没有动弹。

  若生鼻子一酸,低语:“我来带你回家,雀奴,我带你回家——”

  “家?”雀奴喃喃重复着这个字,忽然身子一软,摔了下去。

  若生惊慌失措,急忙去扶,却发现她已然晕死了过去,焦急中失声喊道:“苏彧!”

  “气血不足,脉象不佳,但应当没有大碍。”苏彧大步上前来,伸出三指搭在雀奴腕间号了一号,转头面向若生,“先离开这里再说。”

  于是当下便有人走进门来,将雀奴用扯下来的帐子一裹,打横抱起,带了出去。

  若生跟苏彧亦飞快返回了马车。

  扈秋娘已接过了雀奴,正在悉心照看着。

  马车立即动身,扬尘而去。

  忍冬却留下了。

  那传闻中的凶宅,重新空置了下来,但只约莫过了一刻钟,就有另外一队人,从巷尾过来。忍冬上前去,扫了一眼那辆灰扑扑,极不起眼的马车,压低了声音问车夫:“可安置妥当了?”

  车夫答:“都备好了。”

  忍冬便点一点头,摆摆手放了他过去,自己退去了一旁隐于角落。

  很快,这辆马车载着的人,就住进了这座宅子,住进了原本该由雀奴住着的绣楼。

  打头的姑娘,十八九岁的模样,神色轻佻地扫了一眼屋子里得陈设,瞥见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后,她高兴地咯咯笑了起来,回头同身后伺候自己的婢女说:“哎哟快瞧,那可是大师的画作!值钱得紧,卖了能换无数个你呢!”

  婢女比她还年轻些,闻言撇撇嘴,搬着行囊进了里头,而后才道:“琴娘子,快些进屋来吧。”

  被称作琴娘子的女子摇着扇子,走了进去,嘟囔起来:“这么热的天,怎地也不开窗?”说完又嫌起这宅子看着寒碜,“除了厨娘跟车夫外,这地方连个鬼影也没有!”

  婢女在她身后翻了个白眼。

  琴娘子又唉声叹气地靠在了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也不知那位爷,何时来。”

  婢女比划着:“花了那许多的银子让您住进来,您还怕他不来?”

  “聒噪的小蹄子,要你多嘴!”琴娘子将扇柄重重敲在了婢女头上。

  ……

  而此刻已经远在京城另一角的若生,正在听扈秋娘说雀奴身上的伤。

  新的旧的,有些已很多年了,只怕是她尚在家中时就受的伤。

  若生眉眼沉沉,许久没有言语。

  扈秋娘望着雀奴,则想起了那日自己问若生这人该如何救时,若生说的话来。

  她只说了两个字,“木贼”。

  ——偷梁换柱,是为木贼。

  如今,她们已将这“木头”给成功偷出来了。

  第147章 八灯巷

  可这根“木头”,还未长成,便已有了腐朽之意。

  扈秋娘自幼也是穷苦日子里过出来的,一见雀奴身上那些陈旧而不起眼的伤痕,便知道是怎么来的。这一处是叫火燎的,那一处是叫人用指甲掐出来的……

  她差点便叹息出声。

  但瞧着若生郁郁寡欢的模样,那一声已经流露到嘴边的叹息,又叫她给憋住,咽了回去。

  身下车马辚辚,她望着若生,嘴角翕动,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眼前的三姑娘,看着同平常似乎有些大不一样。

  就是扈秋娘已跟了若生数月,也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yīn沉的神qíng来。

  脸还是那张脸,眉眼也还是原先的眉眼,杏眼雪肤,一如既往的娇俏,可那面上的神qíng,叫人看着几乎要激灵灵打个寒颤。

  扈秋娘低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重新看向了怀中的雀奴。

  而若生,也就一直没有出过声,像她买了要送予连大太太的那尊玉佛一样,寂然无声。

  马车飞驰而过的道路,渐渐从狭窄的巷子,变作了宽阔的街道,不多时,就又变成了窄巷。再往前行了片刻,马车也进不去了。

  于是,车夫便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拉车的马儿,来回踱步,半响才安静下来。

  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转眼间若生眼前的车帘子就被只手撩了起来。

  苏彧的声音在外响起:“人可醒了?”

  若生钻出车去,担忧道:“尚未,一直在昏睡。”

  “先将人带进去吧。”他略一颔首,命前头的人先去将门开了。

  巷子尽头的那间小院子,极不起眼。

  然而当若生越过苏彧看过去的时候。她却愣住了,而后神色大变。

  她未戴帷帽,面上神qíng自然一览无余。

  苏彧微蹙眉头,问:“有何不对?”

  早在他们决意救出雀奴的转天,这座小院子就先备好了。

  银子是若生出的,地方是苏彧挑的,所以此刻是若生第一次看见这座院子。

  这地方远僻。鄙陋。距离达官贵人聚集的平康坊,十分遥远,同先前雀奴所在的地方。也是一东一西,隔了大半个京城。方才马车一路行来,可花费了不少工夫。

  自小长在平康坊连家大宅里的若生,理应从未涉足此地。

  但若生盯着那座院子。脑海里却清晰得浮现出院子里头的样子来。

  她艰难问道:“这条巷子,是不是叫八灯巷?”

  苏彧微惊。旋即敛目,低声说:“难道,那时你便藏身于此?”

  “远不止如此……”若生见状心头了悟,他们此时身处的这条巷子。果真就是八灯巷。

  那一年,她身无分文,雀奴穷困潦倒。俩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人,就这么凑到了一块。穷愈穷,只能赁个最便宜的落脚处。八灯巷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巷子窄得连车马都过不去,可见清贫。

  这里的人,顶多知道龙椅上坐着的人是哪一位,至于人是如何坐上去的,则是半点不知,更不消说能认得京城里的勋贵世家。

  藏身于此处,再稳妥不过。

  可若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般巧。

  她忽然间,也有些明白了过来,为何那天夜里,苏彧会突然出现在八灯巷里。

  这是因为,他原本就摸清了这地方呀——

  她苦笑了下,道:“我亦是在八灯巷里,见的你呀。”

  苏彧一怔,而后蓦然微笑起来:“这倒是极巧。”

  “的确是巧。”若生微微摇了摇头,耳旁碧水一般的jīng细耳坠子跟着晃了晃。

  她知道,命轮的轨迹,正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

  前一世,她知道八灯巷的时候,已是连家落魄之际。那时的她,遍体鳞伤,苟延残喘,而雀奴已稚气全脱,长成了冷静能gān的女子。但如今,雀奴还只有十一岁,连家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她们走进八灯巷的日子,足足提前了数年。

  头顶上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若生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亮堂起来。

  她望向苏彧,面容凝重,沉声道:“一定能避开的。”

  那些凶险,定不能重蹈覆辙。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嗓音里少了两分踟蹰,多了些许恳切。

  苏彧凝视着她弧线优美的侧面,默然点了点头。

  一行人迈过门槛鱼贯而入,扈秋娘先抱着雀奴进了屋子,将她小心地安置在了chuáng铺上。突然,雀奴梦呓起来。她说得飞快,声音忽轻忽重,话语支离破碎。

  没有人听清她的呓语。

  若生蹙着眉头俯下身去,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触手滚烫,像是一块烙铁。

  若生指尖轻颤,飞快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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