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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图腾_淮上【完结】(36)

  太子道:“去叫。”

  谢云在武后炯炯的目光bī视下略一停顿,随即转向地上的宫人:“……按太子所言,传令僧人信超觐见。”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感到武后目光钉在自己后颈骨上,甚至连骨髓中,都泛出了些微的冷意——然而武后没有说什么。此qíng此景,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果然宫人依言而去,片刻后内室门扉轻轻响了一声,执事宫女低声道:“殿下,僧人信超来了。”

  谢云贴在杯壁上的指关节倏而微微变色。

  殿门开了,光线从打开的门fèng中向殿堂延伸,金砖地上渐渐铺展成一道光带。一个男子的身影投在光带中,肩膀宽厚、身材修长,逆光看不清面孔,只见身形裹挟阳刚之劲,如沉默的岩石般矗立在大殿门口。

  武后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复杂面色微白,指尖在金红宫纱上微微发抖。

  门口执事宫女轻声道:“你需拜见皇后殿下……”

  而谢云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她,举目望着chuáng幔边金huáng的流苏,话却是向身后说的:“——来拜见娘娘。”

  少有人能在此qíng此景中分出一个细节称呼背后巨大的差别,甚至连第一次踏进大明宫的单超都不会知道,然而武后却猝然站起身:“不必拜了。”

  她大步离开chuáng榻,背过身冷冷道:“太子要见你才肯服药,你便过来喂他吧。”

  单超不明所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进了东宫。

  太子早已勉力支撑着靠在条枕上,单超走到榻边,接过谢云手中的瓷杯。这一刻他和谢云同时坐在chuáng榻左右两侧,太子却只盯着单超,惨白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来:“我就知道,大师会来救我的。”

  单超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一暖,温和道:“殿下,服药吧。”

  太子点点头说:“嗯,我信你——吾之xing命,托付于卿了。”紧接着接过瓷杯将雪莲花水一饮而尽!

  所有人瞬间屏住气,只见太子松手,瓷杯无声落在chuáng榻上。

  紧接着太子青灰的面颊奇异转白,继而泛红,双眼之下浓黑淡去,哇地喷出一口浓稠黑血。宫人仓惶疾步上前,一句撕心裂肺的殿下还未出口,只见太子眼底亮起重获新生般清澈的光。

  谢云手指往太子腕脉一搭,起身扬声吩咐殿外:

  “来人,起钟晓谕三宫——”

  “东宫太子病愈,国本无恙了!”

  麟德二年,皇后进药治愈太子,震惊朝野的东宫投毒案就此了结。

  洪钟撼动崇仁殿,继而远去,越过九门,响彻远处连绵峻丽的大明宫。

  三声钟响,迤逦不绝,在长安上空的万里苍穹中久久回dàng。

  是夜,皇帝驾临崇仁殿探视太子,龙心大悦,命摆宴清宁宫以作庆贺。

  清宁宫内火树银花、飞觥走斝,舞女桃红织金的裙裾在流光中飞舞,乐师靡靡霏霏的丝竹在锦堂中飘dàng。帝后双双居于首席,舞场外皇亲国戚与得宠妃嫔环绕而坐,再靠外接近堂下的位置便是济济一堂的宫中宠臣;锦堂南侧还摆了道镂花大理石屏风,隔出一块较为僻静的空间,里面陈设一桌小席,只相对坐了两个人。

  ——谢云和单超。

  谢云似乎颇有兴致,每样菜肴上来都先略尝了一筷子,再要自斟自饮时,却被单超抬手按住了:“你受伤了,不宜饮酒。”

  谢云额角那块瓷片擦伤早已被上了药,绷带隐在头发里,仔细看似乎还有血迹隐约透出——单超下意识想伸手去摸,待反应过来之后突然就顿住了,手在空中生硬地转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

  “撞的。清宁宫里走路没仔细看,当着皇后的面撞上了门框。”

  单超问:“是为保住我的命而撞的吗?”

  “……”谢云放下酒杯,唇角一勾问:“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而愚蠢的想法,你那条小命关我何事?”

  他懒洋洋的声音刻意拖长,听起来充满了讽刺,然而单超注视他的目光却平稳不为所动:“因为皇后想让我死。”

  从这桌小小的席面向外望去,透过镂空屏风,可以将筵席上的众生百态都一览无余;但外面的人却只能隐约看见里面两人对酌,看不清具体qíng态,只当是轮班侍卫在堂下歇脚罢了。

  谢云的目光从外面收回来,漫不经心道:“你知道皇后为何要除掉太子?”

  单超犹疑片刻,道:“因为……泰山封禅?”

  谢云笑了起来。

  “圣上决定启程泰山封禅,按规矩是皇帝主献、宰相亚献,然而今年皇后提出由自己代替宰相登坛亚献,并与圣上一同昭告天下,并称‘二圣’,回京后正式开始同朝称制。”

  “这个提议圣上并未直接否决,然而却遭到了东宫党的激烈反对,原因很简单:牝jī司晨,旷古难闻。当今圣上身体羸弱且难以视物,皇后却素来健壮。若当真开始临朝听政了,日后皇帝大行,你说皇后还会不会顺顺当当把大权jiāo还给太子?”

  “因此皇后做出了釜底抽薪的决定,与其任由东宫党坐大,不如直接换一位东宫——所以才有了慈恩寺那碗下了猛毒的酸果汤。而刘阁老作茧自缚,皇后将计就计,太子那条命原本是拿定了;这天衣无fèng的一切只毁在了一个人手上,就是你。”

  谢云抬手隔空对单超一点,嘲讽道:“你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搅局的……棒槌。”

  单超被点得向后一避。

  这原本是个充满了恶意的动作,但不知为何,谢云若笑非笑的双眼在灯火下如同明珠般熠熠生光,淡红色的薄唇因为刚才喝了茶的缘故,显得非常润泽柔软,明明满是讥讽,那神qíng却让人看了心里一dàng。

  单超仓促移开视线,“……那现在呢?”

  “现在?”谢云顺口嘲道:“饶你一命就不错了,还想要封赏?”

  “不,那泰山封禅的事——”

  其实单超只是下意识接过这个话题而已,仿佛只有说话才能缓解咽喉间莫名其妙的发紧,掩盖他可能是因为离灯火太靠近了,而略微发热的面颊。

  谢云却没在意,他的目光越过镂空屏风,投向远处筵席上的帝后——

  皇帝正亲手斟了一杯酒,笑容满面递向武后。

  “封禅么……”谢云淡淡道。

  “前两日太子病着,朕心里也憋闷,没经常找皇后说话。”筵席首座辉煌灯火中,只见皇帝笑容殷殷,话音里隐藏着一丝下意识的赔罪:“现在想来皇后那两日应该也不好过,实在是……”

  武后微微一笑,接过酒盅:“圣上这是什么话。”

  “没成想最后,还是皇后寻来奇药把弘儿治好了。”皇帝叹道:“母子连心呐——”

  “母子连心,太子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ròu,岂有不盼着他好的?”

  “是,是朕错怪了皇后!”

  皇帝伸手按在武后金碧辉煌的护甲套上,低声道:“中秋后,朕便打算启程去泰山封禅,你之前说要充当亚献的事,朕仔细考虑过了……”

  武后笑意吟吟的神qíng不变。

  皇帝吸了口气,正要接下去说什么,突然身侧响起一道娇嗔的声音:“陛下,这舞不好看,您让人撤了吧!”

  武后眼底倏而闪过一丝森寒。

  ——魏国夫人。

  皇帝果然立刻转头迎过去,十八九岁的贺兰氏裹在嫩绿宫裙里,如一支刚抽芽的chūn葱般清新娇艳,连抱怨都是莺声燕语的:“宫中排演都是那老一套,陛下!都腻歪死了,还不让人快快撤下去!”

  皇帝一见贺兰氏,整个人似乎都软了几个调,连忙打叠起各种温言软语来哄她。贺兰氏却是被皇帝纵容惯了的,一定不要看宫中歌舞,周围近臣也都顺着她的意来奉承,弄得皇帝一时倒没办法了:“这明明是新制的曲子,月儿为何就不喜欢?”

  贺兰氏嗔道:“都清一色软绵绵的,叫人如何提得起兴趣来!”

  皇帝忙哄:“那你想看什么呢?”

  贺兰氏向周遭筵席逡巡了一眼——那一眼其实非常刻意,紧接着貌似无意问:“今日开筵,侍卫中谢统领为何没来?”

  皇帝也没注意到谢云不在,登时一愣。

  “我听说谢统领剑法jīng擅,还佩有上古神兵。”贺兰氏顿了顿,似乎对首席上武后冰冷的视线毫无觉察般,撒娇地拉起了皇帝的袖口:“陛下,我还没见过上古神兵长什么样呢,不如就传谢统领作一曲剑舞吧,您觉得哪?”

  第22章 太液池

  “——剑舞?”

  宫人腰弯得更低了,恨不得整个缩进地下去:“是……是,因魏国夫人提议,圣上便令我等传召谢统领去、去锦堂前拜见。”

  出乎意料的是谢云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忿或羞怒, 从单超的角度来看, 只眉梢轻轻一剔。

  “这魏国夫人是何人?”单超忍不住问。

  “皇后娘家外甥女,圣上新宠。”谢云竟然直接就回答他了, 只是声音透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没什么脑子,长着脚会走路的麻烦, 不用太在意。”

  单超疑道:“师……谢统领。”

  “怎么?”

  “你刚才说话的腔调,和你平时说我……”

  单超很难措辞地顿住了,谢云不明所以, 顺口嘲道:“谁管你那点纠结的小心思。”说着抓起太阿剑, 拂袖而去。

  单超目送他背影转过镂花屏风,一时恍惚若有所感,但又说不出那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只看着谢云向锦堂上的盛大宫宴走去, 虽然对此人的印象一贯恶劣到极点,但在此时此刻也不禁生出担忧来,忍不住起身走到屏风后。

  圣上正笑呵呵陪贺兰氏饮酒,温香软玉抱满怀,便暂时忘记了近日来种种挥之不去的烦恼,突然就只听贺兰氏轻轻“呀”了一声:“谢统领来了。”

  皇帝一抬头,只见谢云走过百枝灯华美辉煌的烛火,穿过轻歌曼舞的大殿而来——

  禁军统领身材挺拔孤峭,一身雪白云锦深红箭袖的官服,腰束黑底飞鱼金纹带,手中提着传说中曾斩敌逾万的太阿剑;虽然只露了个身影,但已和这周围奢华靡费的销金场格格不入,让人心里无端就觉得非常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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