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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_掠水惊鸿【完结】(206)


今日原是为长者祝寿,教坊司的乐工们都只拣喜庆热闹的歌舞演奏,一时丝竹笙管齐鸣,场上十二个少年梳着小揪子,拌做仙童模样,各捧着一颗仙桃,且歌且舞为王妃上寿。那舞蹈既没甚看头,薛崇简便觉得锵锵锣鼓敲得耳朵疼,他眼睛随意向席上望,见除了一众武家亲戚,竟还有检校吏部侍郎崔湜。崔湜中进士后,原本只是个考功员外郎,因才华被张柬之赏识,将他安插于武三思身边,令他监视武三思的举动。崔湜看出皇帝对张柬之等人不满,竟投效武三思,替武三思谋划将五王逐杀,武三思立即将他骤迁吏部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薛崇简见他坐在颍川郡王之子、修文馆直学士武平一身旁,俨然便是以武三思的子侄辈自居,不由便是冷冷一笑,一时又想到自己当初竟然还怀疑表哥对他有情意,当真是玷污了表哥。
他正胡思乱想,武灵兰捅了他一下,他猛然醒神,才见对面的武崇训已经站了起来,向王妃祝酒,连忙也拿起桌上金杯,同武灵兰一起站起,跟着说了几句祝词。王妃饮罢一杯,待各人落座,乐曲又换做了《万年欢》,王妃笑道:“这样老套的歌,他们少年人不爱听。阿甄[3]的文采在咱们武家儿郎里是最好的,去岁因为作诗还得了陛下的红花赏赐,不如给我们唱一首新曲吧”武平一笑道:“侄儿近日并无佳作,倒是学得了坊间流传的一首古风长调,词意绮丽缠绵,方才见到县主伉俪和谐,我拣其中一段唱了,应景凑趣吧。”武灵兰红了脸,用纨扇遮面,王妃大为欢喜,笑道:“快唱来。”
武平一以银箸击金杯,歌道:“寄语天上弄机人,寄语河边值查客[4]”,武平一少年英俊,歌喉清亮,虽无丝竹伴奏,歌声亦十分动人,堂上众人一时都静下来倾听。唯有崔湜的脸色微微一变,望了武三思一眼,却未曾言语。武平一接着唱道:“乍可匆匆共百年,谁使遥遥期七夕。想知人意自相寻,果得深心共一心。一心一意无穷已,投漆投胶非足拟。只将羞涩当风流,持此相怜保终始。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不把丹心比玄石,惟将浊水况清尘,只言柱下留期信,好欲将心学松蕣。”
薛崇简原本并未仔细倾听,但“投漆投胶非足拟”一句忽然钻入耳中,便不由留起心来,再听他唱出“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心中竟是如沸水煎煮般的酸热,一时李成器撩动水花的声音,李成器带着颤抖的低低笑声,竟和眼前歌声一起缠绕着,如游丝一般钻入他的耳中。这样缠绵的曲子,这样温存的誓言,只该让两个相互爱悦的人执着手坐在一起来听,否则便会让听歌的人对曲中的美满恋情生出嫉妒来,比离歌怨曲更加折磨人的心绪。
武灵兰听曲时一直偷眼去看薛崇简,见他面上似悲似喜,今日堂上火烛摇曳,在薛崇简半边面颊上披了一层暖色。武灵兰只觉这色彩,这神情,竟是与当日在篝火旁凝望他一模一样。他面上也是这般自己捉摸不定的淡淡笑容,那乌如琉璃的眸子里,也是这般自己永猜解不透的淡淡悲意。那悲意如霜雪利剑一般,斩断了她对婚后生活的憧憬。相怜相念倍相亲,这本是他们赌上性命挣来的幸福,却被薛崇简心不在焉地搁置一旁。她不懂薛崇简究竟有什么不如意,不懂为何他陪伴自己时间越来越少,乃至常常夜不归宿,不懂为何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像是望着自己身后某个不可知的所在。母亲劝说自己,薛崇简受太平公主宠爱骄纵,少年风流是人之常情。于是她的婚姻,成了在争吵与和好中循环的游戏,每每在她绝望的时候,薛崇简又会赐予她一些温情,如久旱枯草得了一两滴雨露,继续在回忆与幻想中存活下去。
武灵兰有些心慌地抓住自己裙带上的小小金盒,想要求证什么,只是huáng金冰冷坚硬,全无一丝那人身上的温度。
武平一一曲唱毕,堂上众人纷纷喝彩叫好,武三思也笑道:“这曲子是何人所作?”武平一笑吟吟饮了一杯酒,才从容答道:“是昔日骆宾王的旧作,近日才有人谱了曲,在都下流传开来。”武三思面上一沉,都中人敢于传唱骆宾王的诗,当然是因为则天皇后已经驾崩之故,只是骆宾王曾经讥刺武家“性非和顺,地实寒微”,为武三思所厌憎,故而未曾于他昭雪。武平一拍拍崔湜的肩膀笑道:“澄澜兄,昔日则天皇后言道,骆宾王不用,宰相过也。若是此人能活到今日,修文馆中哪里还有你我的席位?”崔湜一张冠玉般的脸庞胀得通红,gān笑两声,并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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