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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臣扶良_沥沥在木【完结】(17)

  整个内堂,空dàngdàng的。

  攸廿想象着傅望之一人在此栖身的寂寥,不由得满眼自责。

  是他忽略了宫闱的晦暗。

  攸廿静静地坐在chuáng榻边,凝望着chuáng榻上面色苍白的男子,那略微红肿的双唇有些碍眼。

  “望之,你到底是谁……”

  他伸出的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却顿在凝滞的空气中,迟迟的,不敢落下。

  他害怕,他眼前的人,须臾之间,便会消失不见。

  窗棂外,暖阳高照。

  风是暖的,光是暖的,拂进偌大的宫殿,却像是沾染了兵伐戾气,变得刺骨起来。

  “把案上的丹药拿进来。”

  帷幕后,响起一道沉哑磁xing的嗓音。

  张公公怔了怔,很快,呈上了那墨端石香案上搁置的红漆楠木盒。

  内堂的光线很足,赭黑嵌螺钿山水背屏后,站立着一抹颀长刚挺的背影。

  背影的主人逆着光,修长的手指正擦拭着长剑上的血渍。

  “王上——”

  匍匐在地的内侍监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那躺在锦盒里的丹药,皎白如雪。

  祁辛放下手中的剑,转身,拈起那颗多味调和、长期炼制的丹药,一仰首,丹药顺着咽喉而下,全身似细火慢煨。

  不曾想,他叱咤风云,执掌王权,却遭人暗算,每月依靠丹药压制。

  “告诉他,下次的丹药,孤要双倍。”

  宫闱嗜杀一事,迟早会传到朝堂上那些老迂腐的耳中。

  他的王权虽不可撼动,却不得不防范有人因此大做文章。

  他祁辛,从来不会给跳梁小丑粉墨登场的机会。

  说罢,他单手负后,阳光在刹那间就散了,明光灿影,映出那俊逸出挑的脸庞,幽暗深邃,全然没有平素的乖戾狂妄。

  身为王君,他胸中自有一番谋略。

  祁辛自香案环视而过,“傅望之的伤势如何?”

  在当时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犹记得他曾因他清醒过。他,好像qiáng吻了他。

  想到这儿,祁辛回味着舌尖上的刺痛,绵里藏针的滋味。

  若不是攸廿及时拦下他的剑,或许,傅望之就是他的剑下幽魂。

  “摆驾争门殿。”祁辛手抚着端起的锦盒,雕花镂空的纹饰上有清浅的药香。

  ☆、近在咫尺

  两炷香的时间,chuáng榻上的人终于肯悠悠转醒。

  攸廿伸出手,一脸关切,“望之,你可觉身体哪有异处?别乱动,小心牵动了伤口。”

  傅望之扶着眼前的手,那渗血的绷带顺着光影斜斜地缠绕在那只手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触。

  到底,最后对他伸出援手的,还是他一向视如知己的攸廿。

  攸廿于他,犹如伯仁。

  傅望之抬起头来,唇角轻暖一笑,“我并无大碍,倒是攸廿你,胆敢拦下国君的剑,就不怕祁辛怪罪?”

  说话间,久坐之人在此时起身,未开口,先露出一抹足够洒脱的微笑。

  攸廿听着他类似责怪的话语,却在他的眼眸里读出了十足的调侃。

  心底被暖暖的气息塞得满满当当,攸廿端起矮桌上的汤药,拿起汤匙,轻轻chuī了一口才移到他的唇边,“王上严不严惩我,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该去王上那儿好好参你一本,治你个对王上大不敬之罪。”

  他当真被傅望之的大胆惊住了,没想到,一向礼数周全的望之,竟敢直呼王上的名讳。

  攸廿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摇了摇头,甚是无奈。

  话音刚落,傅望之咽下一口清苦的汤药,尔后抿唇低笑,“什么时候,连攸廿你都懂得阿谀奉承了?”

  反问的语调。

  他偏着头,倚靠在chuáng榻旁的金丝楠漆柱上,一字一顿的口吻说得人心弦撩动。

  他说玩笑话的模样和语调,在攸廿看来听来,皆是翩翩美如画。

  攸廿不得不承认,望之于他,已是蚀骨鸩酒,明知不可,偏要为之。

  纵使,到最后搭上xing命,亦是他此生之幸。

  思至此,攸廿也扬起薄唇,与他相视而笑。

  那是傅望之头一次见他笑得如此简单,其间的qíng意,一目了然。

  倘若以往他能够装作迷惘无知,而今,他还能一如既往,漠视攸廿的一番真qíng么……

  傅望之心下怅然,早有触动的一颗心,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若是承qíng遂意,最终,定会将他牵扯进这党羽暗涌的漩涡。

  泥足深陷,只会令人生死两茫茫。

  傅望之避开攸廿yù拭去他唇角药渍的手,再注视着他,黑漆的眼眸里已无踌躇不决的yīn云。

  “攸廿,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抹去嘴角显眼的药渍,端过攸廿手里的汤药,一仰首,将一碗满满的苦汁,悉数吞入腹中。

  那幽幽空肠,堵塞的是他小心翼翼掩埋的真心。

  攸廿与他,今昔知己,亘古不变。

  他垂着眼眸,将空空如也的药碗放置在矮桌上,低首,害怕一抬眼,就看见攸廿殒命的场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宁可玉碎,亦不愿伤及无辜。

  傅望之撑着漆柱缓缓起身,在攸廿想要上前阻拦之时,绕过他的手臂,“攸廿,你先回去吧。我,想要小憩片刻。”

  他站立在他的眼前,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远于天涯。

  攸廿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手心的疼痛远不如面前人刻意的疏离来得锥心。

  他知晓,他与他,仅有一墙之隔。但他,却不知那处处阻挠的屏障,到底,是何人何物。

  “望之……”攸廿嘴角的微笑隐了又现,“外面凉,你还有伤在身。”

  他认识的攸廿,一直将毕生的心思花在了沙场与他的身上。

  而他,偏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这儿,傅望之背对着他,再走了一步,本想故作轻松地回首应答,却不曾想,他的身体比他预料的更加不堪。

  失去鲜血濡养的筋骨,远不如他的意志。

  傅望之迈开一步,颔首之间,双腿已然瘫软。

  “望之!”攸廿担忧地奔来,正yù伸出的手臂怔怔地,凝滞于半空中。

  傅望之跌进一人宽阔的怀中。

  他惊诧扬首,发顶,低眸审视而来的目光尤为晃眼。

  日照斜she。

  傅望之松开来人的手臂,踉跄起身。

  门帘被掀开,张公公清了清嗓子,高声道:“王上驾到!——”

  ☆、不知二心

  铜鼎里燃得正旺的安息香,风一chuī,消弭得无影无踪。

  祁辛淡淡地睨了下目光,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怎么,见到孤都忘了怎么行礼了?”

  他就站在二人其间,负手,语调平淡。

  傅望之与攸廿齐齐一拜,“臣下拜见王上。”

  他与攸廿,皆隶属于王权。而他,心思诡谲,更不能拿攸廿的锦绣前途去押注。

  傅望之挪步向左,手疼膝软的滋味只有自己能细细体会。

  他的面色依旧显得苍白无力,祁辛深深蹙起眉,朝着攸廿递去一个揣度的眼色。

  “王上,末将告退。”攸廿俯身,沉声道。

  他不是不知望之对他的避讳,他的执拗,只能以他的退让告终。

  攸廿跨步,踏出了门槛。身后的视线,是傅望之弥望的亏欠。

  “还看什么,攸廿已经走了。”

  傅望之陡然转身,发觉那高坐于chuáng榻上的国君,目光凌厉,注视着他的时候,令他心惊胆战。

  “不知王上来此有何贵gān?”傅望之低眸揖手。

  他的一言一行,皆遵循君臣之礼,恭谨得让他生厌。

  或许,正是他人前的一面,令祁辛不曾对他的过往生疑。

  他小心隐藏,而祁辛只看得人前浮面。

  祁辛竖起眉,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敢当面直呼孤的名讳了?”

  他倚靠在漆柱上,同样的姿态,同样的口吻,“我并无大碍,倒是攸廿你,胆敢拦下国君的剑,就不怕祁辛怪罪?”

  他挑着眉梢,听不出喜怒。

  傅望之见状,便要单膝跪地请罪,而祁辛却扬手制止了他。

  “你跟攸廿的纠葛孤且不作计较,”祁辛起身,走到他的眼前,“难道,孤当真就如猛虎么?”

  他向来看到的,都是匍匐于地的臣民。他们,敬畏的,是他的王权,他的手段。

  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忤逆行事的臣子,偏偏就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恪守礼法,孤傲卓群。

  傅望之的傲然,就是他怒火腾升的缘由。

  他以为,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副模样,然而,今日却见识到了他人后的一面。

  那蔑视王权,随意调侃的语调,正是他年少轻狂的影子。

  他压抑着本xing,其目的,不为沽名钓誉,又为什么?

  祁辛微敛目光,幽深的寒潭,一瞬不瞬地将他吸纳殆尽。

  傅望之的脸色刹那惨白,脚步虚浮,险些端不住谈笑自若的笑颜。

  他沉默半晌,用不重不轻的声音道:“伴君如伴虎。王上的手中,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据实而言,一字一句,竟找不出半分破绽。

  傅望之稳了稳脚步,在祁辛的面前,宠rǔ不惊,泰然处之。

  祁辛静默了一瞬,顷刻,居然朗笑出声。

  “孤执掌王权数十年,倒是头一次听到不予任何文辞藻饰的实话。”

  纵使他的实话并非肺腑之言,祁辛亦觉得悦耳。

  他抬手,示意候在一旁的张公公叫人将预备好的东西送进来,“这些,皆是孤予你的赏赐。”

  说罢,门帘外,陆陆续续的内侍监捧着尚药房名贵稀罕的药材缓步走近。

  傅望之抬眼看过去,那些人参鹿茸之品,皆是大补之物。

  祁辛的赏赐,或许应当称之为堵住幽幽之口的“好处”。

  傅望之躬身谢过,表示对明广殿里所发生的事qíng秘而不宣。

  而祁辛见他如此识趣,却是失了多问的兴致。

  “傅望之,别让孤发觉你的二心。”

  祁辛走出内堂的那一刻,只蹙眉撂下这一句。

  傅望之噙起一抹笑,一时间,眼眸里yīn晴莫定。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就看着张公公领着一众内侍监紧随其后,浩浩dàngdàng,仿佛君王愠怒的余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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