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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爻_priest【完结+番外】(146)

  卞旭忽然横插一杠,问道:“那么你说,血债该如何来偿?”

  他语气毫不客气,近乎是针锋相对的质问,场中一片寂静。

  纪千里沉默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道:“卞兄,人死不能复生,落入偏执,于修行不利,你该感觉到了。”

  卞旭被他戳中痛处,脸上狠狠地一抽。

  韩渊却哈哈一笑,说道:“给你偿命好了。”

  唐轸闻言目光一敛,落在韩渊身上,慢吞吞地说道:“韩渊,修士需要谨言慎行,有时候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你可要想好了再出口。”

  韩渊方才那句话未必是出于本心,他可能只是为了一时痛快,习惯性地挑衅一下,可唐轸这句警告一出口可不一定了,韩渊那心魔受困于“被人摆布、情非得已”几个字,最听不得激将和威胁,被唐轸这么一问,指不定他真就能指天立誓要偿命!

  程潜心里“咯噔”一声,他固然不愿意用怀疑的心揣测唐轸的用心,心里却隐约有些别扭起来。

  严争鸣:“嘘,没事,看着。”

  他话音未落,韩渊已经做出了发誓的手势,正要开口,神色却忽然一变,他整个人好像被冻在了原地似的,嘴张了几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程潜将真元凝注在双眼上,只见韩元周身仿佛蒙上了一层水膜,将他紧紧地包在其中,他立刻想起了大师兄前一阵子让他转jiāo的“避水珠”。

  果然……韩渊自困十方阵残址上的时候,大师兄恨不能天天下雹子砸得他满头包,哪会好心好意给他准备避水珠?

  严争鸣低声道:“那是‘避誓珠’,在身上放一个时辰,三天不能开口立誓——我怕他乱说话。”

  这种古怪又没用的东西,一听就是李筠的杰作。

  严争鸣皱皱眉,自言自语道:“唐轸又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

  这么一打岔,纪千里终于抓到了机会,对卞旭道:“你们玄武堂位于极北冰原,跟南疆隔着十万八千里,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不知道玄武堂管不管中原动dàng呢?”

  他说话间,抬手一指空中的小鬼影,鬼影被他劲力所激,倏地往前一扑,几个离得近的修士慌忙起身闪避。

  这白虎山庄的老匹夫,要么不露面,露面就这么刁钻。

  可这话没人敢当面说,那可是四圣之一。

  纪千里大喇喇地说道:“我说血誓如下,第一,缉拿中原作乱魔修与噬魂灯之事,魔龙必须竭尽所能,否则必造十倍反噬,第二,抓住噬魂灯之后,魔龙须得自禁于南疆,终身守在入口,终身不得离开南疆半步,否则必遭十倍反噬;第三,魔龙既为服刑,便需日日忍受鞭笞之刑五百年,除非身死寿终不可中断,否则必遭十倍反噬;第四,魔龙日后不得滥杀无辜,不得炼制魔器,不得收徒,不得授业,否则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完一招手,那见证过一次血誓的八卦盘便径直飞入了他掌中,纪千里含笑朝周遭看了一眼,说道:“血誓是我提的,魔龙师从扶摇派,还需请严掌门代表门派与我一同入誓言,若日后谁对魔龙徇私,就让谁的门派衰微难救、血脉断绝——诸位想必都没有意见吧?”

  众人有意见也不敢说,被他一串“十倍反噬”和“天打雷劈”镇住了。

  纪千里率先从指尖bī出了一滴血,笔直地没入了托盘中,随后伸手一托,那托盘笔直地向着大梧桐树飞去。

  众人一时屏息,只见八卦盘围着那浓密的梧桐树冠盘旋良久,忽然被一只手捉住了,隐在树冠中的严争鸣拨开树枝,深深地看了高台上的纪千里一眼,在八卦盘中滴了一滴血——扶摇派入誓。

  唐轸见八卦盘飞向韩渊,正要伸手去拦:“严掌门还是考虑清楚再……”

  可他话没说完,那八卦盘已经径自绕过了韩渊。

  扶摇派入誓的一瞬间,韩渊身上就有了入誓的标志。

  韩渊盯着那个标志,整个人已经呆住了。

  这……

  一直以来,掌门师兄竟没有将他逐出师门,他竟然还是扶摇的人!

  此时,韩渊没有一点被qiáng迫入誓的愤懑,他蓦地抬头望向树冠上的严争鸣,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唐轸的脸色变了——血誓已经成了。

  程潜却暗自叹了口气,心里空落落地踏实了下来。

  韩渊为了一己私仇,弄得人间生灵涂炭,想要没事人一样揭过去是不可能的,犯了天大的错,就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没人能包庇他。

  否则别说那些仇家债主不答应,就是天道因果也不会坐视。

  能让他活着赎罪,已经是网开一面,无论是关在扶摇山,还是令他镇守南疆,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扶摇山和白虎山庄立场已定,其他人于情于理说不出什么,便纷纷上前,在血誓盘上加了见证。

  落日余晖,此事尘埃落定。

  众人开始准备离开的时候,纪千里将山庄徒弟们丢在一边,向程潜走过来,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程潜一番,说道:“好久不见,又有进益,有前途。”

  程潜:“纪庄主。”

  “纪千里”笑道:“我不叫‘几千里’,上回是逗你玩的——不怪我将你师弟关起来吧?”

  白虎山庄庄主名叫做尚万年,除了个别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比如程潜之类——大家都知道。

  程潜略微一低头:“岂敢。”

  这位尚庄主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水浑了,自然有人要摸鱼,图穷了,自然有人要匕现,我看恐怕要变天了,你可要小心。”

  他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血誓标记隐没的地方,充满狡黠地笑道:“可是那就跟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关系啦。”

  程潜一愣。

  尚万年又带上了几分熟悉的疯疯癫癫,他带着唱腔哼道:“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说完,尚万年忽然一步上前,几乎撞在程潜身上,他一把拉住程潜的胸前衣襟,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好像两口yīn森的黑井,一眨不眨地看着程潜。

  接着,一道神识没入了程潜的眉心。

  程潜听见他的神识森然道:“听乾坤早年被人伪装成一块灵玉,流落江湖,理应没人认得出,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落到你手上,既然是天命……唉,别让任何人知道听乾坤在你手上,切记。”

  他这姿势太过暧昧,下一刻,一只手凭空插了进来,将程潜往后一带,轻巧地推开了尚万年。

  严争鸣缩回他的爪子,没事人似的整了整袖子,面无表情地说道:“庄主好,庄主请自重。”

  程潜:“……”

  也就是说,他手背上那个莫名其妙的耳朵果然就是“听乾坤”,程潜一皱眉,他确实没有告诉过别人,可那日向唐轸提过一次,唐轸会不会怀疑什么?

  程潜朋友不多,唐轸算一个,要他这样揣测昔日好友,他忽然觉得胸口好像压了一滩又冷又黏的泥,喘不上气来。

  程潜:“庄主留步……”

  他正想问“听乾坤”究竟是什么东西,尚万年便退后两步,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接着,这老疯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连续摇了三次头——不要看,不要听,不要说。

  完事他低了下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个说不出含义的笑容,转身负手,大步走向韩渊,说道:“那位韩小友,你可以从十方阵上下来了,今日我不请自来,要随你回扶摇山暂住,过两日启程,你跟我一同下蜀中,回南疆,唉,别拉着脸了,既然此事因你而起,现在让你收拾,天经地义。”

  严争鸣的眉毛快从脸上飞下去了,郁闷地嘀咕道:“不速之客,我同意了吗?”

  尚万年“哈哈哈”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刚好回答了他这句话。

  严争鸣正色下来,瞥了心事重重的程潜和不在状态的水坑一眼,拉住程潜的手腕,正色道:“走。”

  水坑没心没肺地跟上,看起来还挺美,高高兴兴地说:“大师兄,四师兄这是可以回家了吗?”

  严争鸣简直懒得理她,低声问程潜道:“唐轸什么意思?小潜,他和你提起过吗?”

  程潜眉头紧锁,心里老大一个疙瘩:“他对我说过,想将韩渊保下来,将他关押在扶摇山上。”

  水坑:“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他是有这个意思,”严争鸣道,“你没听出来吗?他还有‘若此人不能留在扶摇山上,就杀了保险’的意思。”

  程潜的手自霜刃的剑鞘上掠过,不到证据确凿、水落石出的最后一刻,他都愿意原谅唐轸一切隐瞒,不想怀疑他任何事。

  君子之jiāo固然不甚亲密,却须得有起码的信任,可他此时不得不承认,大师兄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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